《太傅追妻日常》沈云禅

3、春日宴（三）

　　和冯答应说得大差不差，要是皇城里头想起来这处地儿了，几天就能把它翻整好。
　　何九桂忙得脚不沾地，跟着人进进出出，账册名录跟流水似的过。他收拾好了，再交给谢逢春过目，等他拿定最后的主意。
　　原本修缮行宫这种事，工部和户部抽调几个过来看着就行。可谢逢春上心得很，要亲自来看看，话一出谁也不敢拦。

　　“这几日陆续清点了行宫各个别院的人数，和宫人名册对过了，跑了些人，您看……怎么处置？”
　　“自然是按宫规处理。”
　　回答早在何九桂意料中。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谢太傅和人说话没见红过脸，但是从嘴里吐出的话多半是没那么好听的。偏偏面上那两三分有若有无的笑意，叫人举起的拳头也只能放下，受气了咬碎牙往肚里吞。
　　是人都有七情六欲，谢太傅跟个冰雕似的，不常见喜怒，反倒比喜怒无常的主子更难伺候。

　　“对了，还有件事。”何九桂一拍脑袋，“向福海前几日去测量，在汀兰小居那……遇到了……”他顿了顿，“遇到了冯答应。”
　　看谢逢春微微蹙眉，大约是在思考冯答应是谁。何九桂补充了句：“就是从前芳嫔宫里的女使冯闻莺。”

　　芳嫔是皇帝的生母。这么一说谢逢春想起来了，是有这号人存在。
　　不过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芳嫔都过世许久了。当时何九桂还是个在都知监摸爬滚打的小黄门，只私底下嚼舌根时候听说了几句，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宫廷秘辛之所以是宫廷秘辛，正是因为当事人都被处理掉了。至于冯闻莺怎么活下来的，怕是得让她亲口说了。那时候谢太傅年纪也还不大吧，又不在宫里，怕是也不知道内情。何九桂心里揣测几句，埋怨向福海怎么没事找事，非要报上来，他和冯答应的恩怨情仇，还想拉自己下水。

　　“陛下的事就让陛下自己拿主意吧。”谢逢春搁下笔，名册上圈圈点点，有些是过身了，有些是跑了，都有人统计清点，记录在册。

　　皇帝要来行宫，内廷的人都使出了十二分的劲，还没定下具体出发的日子，已经在往行宫搬东西了。
　　广德行宫地势好，各个别院小居都是环水而建，引来山上的活水，即使是暑气蒸腾的日子也热不到哪去。

　　一晃四月过了，窗外的杏花一簇一簇绽放得热烈，云霞似的开满小别院。
　　五月初的时候，皇城里那位浩浩荡荡来了行宫。
　　这和如意没多大关系，她是先帝的妃嫔，虽然有名无实，按辈分来说好像还挺占便宜的？

　　她在那自言自语，青棠听不下去了，放下手里的活跟她解释：您没有晋太妃和太嫔，不能算的。
　　如意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了，“我就随便说说，别说现在这个，我连上个上上个上上上个都没见过。”上个和上上个是当今圣人的两位兄长，龙椅没坐热乎就凉透了。上上上个就是那个年纪当她爹还绰绰有余的老先帝。她一来行宫，面都没见着，老皇帝就没了。

　　青棠突然拍了拍她，指向窗外。如意探出头一看，小院儿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群人，都是小黄门打扮，为首的那个穿得和他们不一样，但看样子是个地位颇高的太监。
　　何九桂没出头时候是都知监的，脚下功夫稳当，这么一帮子人，愣是没个声响，悄咪咪就在院里站定了。

　　他们朝得方向都是对门冯答应那屋，如意只能看见一群背影。
　　这一个月陆陆续续有小黄门和婢女来收拾这更换那的，都没今天的阵仗。
　　这群人一看就不是善茬。

　　何九桂点点头，身边的小黄门就上前去扣冯答应的屋门。
　　珍珠没好声气地开了门，见到一帮人站在台阶下，惊得她倒退几步，险些绊倒小矮凳。
　　“内廷问话，要请冯答应去一趟。”
　　珍珠来行宫的时候，何九桂还没爬上来，她不认得何九桂，但是从衣着打扮能看出来得是顶尖儿上那几个，不是能开罪得起的人。

　　“内廷？我们娘娘犯了什么事，内廷来拿人？”

　　小黄门扭头看了看何九桂，他上前几步，客客气气说道：“只是请娘娘去内廷喝喝茶，不动粗。姑娘快去请娘娘出来吧。”
　　珍珠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看了他们一眼，先去屋里找冯答应了。

　　如意在外头看得真切，见人要被带走了，挣脱了青棠的手，小跑上前拦住，“我姐姐是犯了什么事，你们要带走她？”
　　忽然冒出来一个眼生的，年纪看着还没多大，何九桂在脑袋里搜刮了一番，想起来这是跟他提过得和冯答应住一块儿的薛常在。

　　“如意，回去。”
　　“可是……”
　　冯答应打断她的话，“青棠，把她带回去。”
　　如意上前就要去拉她的手，被小黄门隔开了。冯答应沉默地看着，她是宫里唯一和当年芳嫔案子有直接牵扯的人，早晚有这么一天。初见如意的时候才是个豆蔻少女，一晃眼到了碧玉年华，身量长高了不少，不合身的衣裙还是她和珍珠帮忙改好的。

　　“听话，你在汀兰小居好好呆着。”

　　她没法把“等我回来”说出口，时隔这么多年，她根本不知道当年襁褓里的小皇子如今长成怎样的人。贵为九五之尊的幼帝还记不记得她，又想从她这得知什么。

　　何九桂想起来自个刚做小黄门时候那点事，略略动了恻隐之心。
　　“您听咱家劝一句，这事儿您别掺和，说不清，搞不好掉脑袋的。咱们陛下是讲理的人，没准过阵子就给放回来了。”

　　青棠使了不少劲才把她拉走，如意目送着人群越走越远，午后的阳光晒在她身上，半分暖意也没有。
　　内廷是什么地方？是娘娘和宫女们刑讯审问的地方，就是有天大的事，除非皇帝亲自审，不然宫里女眷都从内廷过。

　　如意没去过那里，但是多多少少听说过。
　　进去的也不是个个都得上刑，但是日子肯定过得不舒坦。
　　他们无缘无故的，带冯答应走是做什么？

　　晚饭时候如意食不下咽，筷子在碗里来回拨弄，小半碗白米饭被她夹来夹去，就是不往嘴里送。
　　青棠看得焦心，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陛下来了行宫之后，菜色变好了不少，也不需要他们自个儿宫里种菜收菜养活自己，每日都有膳房的小黄门送饭食来。哪怕是汀兰小居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日日菜色也不重复。
　　“我们去求求太嫔娘娘，她也喜欢冯答应做得菜，没准会帮忙把人弄出来。”

　　如意想了半天，行宫里大多是些被打发来这养老的无儿女的太嫔，或是像她这样没有恩宠和位份的，没几个能说得上话的，能稍微拿出些威严的似乎只有德太嫔了。

　　她一想到这些，几乎是立即放下筷子，打了盆水去洗脸，连带着下午那些泪痕和哭乱的鬓发一起，仔仔细细收拾齐整才出去。
　　德太嫔还没歇下，远远望去还能看到屋里的亮光。
　　如意一喜，提着裙摆小步跑过去，向前来迎接的嬷嬷说明来意，等着她去禀报。
　　等了许久，她在门口来回踱步，张望了半天，才堪堪等到嬷嬷出来。

　　“嬷嬷，太嫔娘娘她……”
　　嬷嬷露出为难的神色，她见过几次面前的小丫头，对她印象不错，偏偏这回来拜托的事情叫人犯难。
　　“太嫔身子不爽利，已经歇下了，不便见您。”
　　可是透过树叶缝隙就能看到屋里分明还亮着。
　　如意眼眶一红，讲话都带了点哭腔。

　　嬷嬷动了恻隐之心，犹豫了会儿，“不是太嫔不想帮您，是冯答应这事难办，陛下亲自要的人，太嫔也开不了口。”说完她给如意指了指方向，“您瞧见那没，那是谢太傅的住所。现在也就谢太傅能在陛下面前说上几句，您不如去求太傅，兴许能让答应少受些罪。”

　　如意道了谢，抬眼看了看天色。皎月高悬，伴随点点星子。
　　她听新来的洒扫宫人们聊天时候说过一些谢太傅的事，零零散散的，对他的印象就是不太好相与。外表清风朗月，实则手段雷霆，上位几年便把朝廷里外清扫了一遍。
　　想到要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如意有些害怕，走走停停，花了点时间才到谢太傅住所附近。

　　青棠问她：要不咱们回去？

　　不远处，屋顶上的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如意鼓起勇气，快步上前。
　　值守的侍卫喝了一声拦下她，见来人是个娇弱的女子，想来是宫里的女子，说话便和气了些。
　　“我是汀兰小居的薛常在，今日陛下身边的人抓走了我姐姐，我能不能见一见太傅……向他求情……”
　　“谢大人岂是想见就能见的！”
　　如意知道会有这种回答，又说了不少好话。

　　侍卫看她眼里水光盈盈，这般容貌姣好的少女含着眼泪哀求他，任凭他向来是硬心肠，也难免没忍住给她破了个例。
　　“你在此等候，我进去通报一声。”

　　谢太傅这里答复倒是很快，非常爽快地拒绝了她，毫不拖泥带水，甚至没有半点委婉。
　　“姑娘还是请回吧。”
　　如意捏着衣角，视线越过侍卫，朝他背后看，“我不会耽误大人多久的，就一盏茶的时间。”
　　侍卫浅浅叹了口气，“大人说了不见客。”

　　“那我就在这等着，天亮的时候大人总是要出来的。”如意咬了咬唇，说到做到，往旁边台阶上坐了下去，大有要等谢太傅一晚上的架势。

　　侍卫犯难，她自称是“薛常在”，可是当今皇帝后宫还是空置的，看她衣着打扮也的确不像宫女，不敢贸然动手，怕冲撞了主子回头解释不清。

　　人是王禧拒的，侍卫怕她在门口呆着出什么岔子，又来跟王禧确认了一番。
　　谢逢春在处理着政事，见王禧来回往外跑，随口问道：“什么事？”
　　王禧略略犯难，小声把如意的事儿说了。
　　谢逢春正写着批复，听他说着，写字的手连停都没听，“她要等就让她等，这点小事也要来请示两三次？”
　　“奴婢明白。”王禧应了声，出去跟侍卫说了些什么，便没人再来打扰了。

　　春末夏初，夜深露重，如意穿得轻薄。但行宫四周环绕水渠和池子，水汽重，到了半夜身上轻薄的衣衫都有点湿了。
　　侍卫看她缩在角落里有点可怜，但王禧说了不准管她，只得同情地看几眼。

　　台阶都是上好的白玉打造的，浸了露水更透出丝丝寒意。如意抱着膝，沉沉睡意袭来，靠着边儿就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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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尽量日更，不能更会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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