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醉·灭》阿鹂

2、不是冤家不聚头

　　荒凉的沙漠上，两排脚印正缓缓延展，鲜血一滴接一滴跌淌进沙坑，沉步行进者捂着伤口，艰难地喘息着。
　　“该死。”臂刀深深扎在沙里，辛迦强撑意识护住心脉，烈风扬起细沙，露出一具具扭曲的白骨。真是讽刺，他辛迦纵横六界万载，到头来却伤在女人手里。火神无音么？本座记住了，可她究竟是何来历，一向嫉贤妒能的天帝居然任由她召唤朱雀？想不通，他鄙夷地啐了一口，谁晓天上那些道貌岸然的神仙背地几多龌龊肮脏。
　　“天帝！你为君不仁，枉为人神啊！”怒气加郁气牵动伤口血流，他虽为不死之身，逃亡却无可厚非导致了力量衰竭。一阵空前的疲惫感袭来，辛迦重重闭了闭眼睛，失衡倒在了地上。

　　一道黑影这时瞬移到他身旁，却是无音追踪而至。经历一场大战，无音筋疲力尽，脸色有些苍白。“喂。”她轻轻踢了踢地上昏迷之人，见其未有反应，不禁低低叹了口气，思量再三，将他负了起来。
　　“天呐，好沉……”她发觉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这男人身材高大魁梧，她完全不堪重压。两腿不听使唤抖了起来，咬咬牙，勉强提气，总算觉着轻松了些。

　　绿洲不远，浅碧的湖水清澈见底，不惧烈日炎炎的暴晒。掬一捧水，无音舒适地净着脸，忽觉这人间之水竟比天池之水甘甜百倍。
　　“喂，喝水么？”她照例推了推身旁之人，见辛迦依旧没有动静，不由摇头自嘲道：“真不明白，为何救你。”他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甚是好笑，却也着实可怜，只是以她现在的法力，已不足以催动医诀替他疗伤，于是卸下他战甲，撕下自己一角裙摆沾上水，仔细清洗起他胸前惨不忍睹的伤口。

　　胸前的创口被刺痛，昏迷中的辛迦从唇间逸出一小声抽吸，剑眉拧在一起。无音歉然，处理创伤的手指不经意触碰到他结实的胸膛，心微微颤了一颤。“你的心……不静。”霜尘所言一下子跃进脑海，她用力甩了甩头，一瞧湖边有灌木丛，连忙去摘了片叶子取水用。郁闷之事再度发生，辛迦这厮居然死活不开口，任凭她对他掰嘴撬齿瞎折腾，愣是一滴水没喂进去。

　　“麻烦。”无音嘟囔，深呼吸含住满满一口清水，俯身捏住他的鼻子，覆上他唇。
　　辛迦呼吸受阻，忍不住张嘴一吞，喉间流入一股甘甜，胸口清爽了许多，意识顿时清明。他努力地抬起眼皮，微光缝隙中，望见波光粼粼的碧湖边，黑衣女子捞起一叶清水，清秀的脸庞崭露出微笑。见无音转过身来，辛迦连忙迅速地闭上眼睛。鼻子一痛，唇齿间再度渡入一缕缕清水。青丝散发着淡淡清香，垂在脸上微痒，他心中微动，却假寐任由摆布。

　　不一会儿，无音松开手，正欲起身，冷不丁被一只大手摁住了后脑勺。
　　“！！！”无音眼珠瞪得老大，入目正是辛迦噙着戏谑的双眼，当下又羞又怒，拳头直抡他胸膛。此刻的辛迦虽然法力全失，但对付一个情状相似的女人简直小菜一碟，他一手就合扣住她双腕，将她拖到地面，反身压住了娇躯。

　　无音喉底发出一小声呜咽，被如此近身欺辱，实是她生平头一遭。他的唇依然紧紧地贴着她的，手业已不安分。登徒子！无音怒火中烧，周身燃起熊熊烈焰，对方一觉异样，立时离开了她。
　　“哗啦——”一捧湖水浇熄了火焰。辛迦半支在地上，望着被泼湿的黑衣女子，似笑非笑。无音气急败坏道：“你、你怎可恩将仇报啊！”辛迦整好以瑕，淡漠道：“有神乘人之危，不反抗，难道任人非礼？”
　　无音气得直想翻白眼，“谁稀罕非礼你！我们神才不屑男女之事！”他的想象力倒真丰富。
　　“哦？那你适才又是做什么？”
　　“我……”无音语塞，她虽是救人心切，但未经许可触碰他，确实理亏。搞不好他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遭和别人有肌肤之亲呢……想到这儿，耳根不由一热，羞愧地底下了头，“分外抱歉，我只是……”
　　“虚伪。”辛迦却不屑地哼出声，轻蔑道，“我看你们天界诸神一个货色，金玉在外、败絮其中！”

　　“你……你什么意思啊！”无音再度不堪羞辱跳起来，“再出言不逊休怪本神不客气了！”
　　“本座怕你不成！”辛迦双臂环胸，一脸玩味，“仔细想想吧，若能人人自律自觉，天帝何必挖空心思制定清规戒律，恐怕，连他自己也难以禁欲吧？”
　　“魔尊辛迦！”不知为何，无音被激怒了，权杖横在他脖子上，怒声道，“你魔界不过是群乌合之众，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女人不好惹，尤其是强悍的女人。
　　辛迦神色一凛，“族群不分贵贱，乌合之众，亦有乌合之众存在的价值！”他揶揄道，“女神如此冲动证明心虚了，看天帝颇为器重你，是否你二人也不简单？”
　　无音惊怒交加，“你！”权杖剧颤着，心下一阵委屈。是她自讨没趣，非得寻上他被羞辱一番才满意。
　　“道不同不相为谋，本神不过是看你可怜罢了！”
　　“少自以为是！先伤再救，以为本座会感激涕零么！”辛迦冷语相待。
　　无音深吸一口气，良好的修养告诉她，不得轻易发怒，“反正尊驾是不死之身，大可自生自灭！”说完面色铁青调头就走。
　　“喂！你去哪里？”辛迦语气不善喊问，无音没有回答，步调忿然，渐渐消失于黄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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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降临，浩瀚的荒漠气温有些清凉，绿洲早已不见踪影，前行的无音回眸一瞧，有些担忧。
　　其实辛迦数落的并非全无道理，她自己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神，因为由始自终，她都做不到无欲无求。就连她的父亲……天帝，也面临同样的困扰。她是天帝流连人界的意外果实，魂魄不得已在她二八那年脱离肉身的桎梏，飞升为神。然而千万年修行并不能使她心如止水，相反，她厌倦了这种永无止境的孤独，渴望轰轰烈烈地过活一次，而辛迦的出现，恰恰让她感觉到真实……真实——他对抗强权压迫的勇气，那份与生俱来的高傲自大，纵是他对神界的种种成见，讥讽言谈间也显得那般淋漓畅快。她觉着难能可贵，所以不辞辛劳救了他，所以即使他适才有不轨之举，她也没有过多的反感，甚至，还有一股莫名的……喜悦。

　　“呀！”无音懊恼地抓了抓头发，疯了疯了，他方才还污蔑天帝与她的关系，现在她居然关心起他，但转念又想外界少有人知她是天帝的私生女，正所谓不知者无罪，辛迦那么误会似乎也稀松平常……
　　无音望天捣鼓，就这样矛盾地杵在原地斗争许久，直至天际滑过几条流星才激灵回神。梵天追兵已至，看来辛迦有麻烦了。她提聚口真气，确定法力恢复两成，步伐一荡，赶
　　紧朝原路飞回。

　　银月如盘，明晃晃挂在夜空中，辛迦浸在湖心，浑身血污和尘沙缓缓晕开。
　　白日一幕犹在眼前，他甩甩漫湿的红发，英气的脸庞没入清水，唇角勾起迷人的弧度。
　　无音，强大且有意思的女人，倒是比某些娇媚城府的妖怪率真，不过毁了魔域这笔帐，他定会加倍讨回。
　　幽蓝夜空，这时忽然飘来一道倩影，他一怔，透过清水，就见无音脸色红润，气喘吁吁赶到了岸边。一脸焦忧呼唤道：“喂！死在哪儿了？应我一声！”
　　旋转间黑裙绽放，她四处张望的模样颇像一只无头苍蝇。辛迦饶有兴致看了片刻，才伸出一条健壮的胳膊招呼道：“话说，这魔还活着！”

　　无音大喜，寻声望去，被湖心浮起的春色惊得呆愣失语。
　　那一头艳丽的红发熨帖霸气，月光下，他高大结实的身形在水下若隐若现，赤/裸的流线形肌肉上涟满水珠，完美得令人……垂涎。
　　辛迦扬指弹出一粒水珠，“看够了么？”
　　无音被冰凉一击脸，这才缓过神，飞上湖心问：“你的法力可恢复了？”
　　辛迦昂起冷峻的下巴耸了耸肩，这不明摆着么，要是恢复法力，岂容她飘在头顶问话。
　　无音眉心蹙了起来，瞧见梵天座下几名追兵近了，连忙凭空一划权杖，圈出结界罩住了湖心。

　　“怪事！方才明明感应到这一带有魔族的气息，怎的突然又消失了？”几名天兵疑惑地在岸边仔细勘察，兵器伸进湖里搅了搅。
　　无音冷汗涔涔，大气也不敢出，她现在法力微薄，只怕这隐形结界支撑不了多久。
　　正紧张着，脚踝猛地一痛，差点惊叫出声，却是辛迦伸手将她拖入湖中。

　　湖水荡漾出涟漪，岸边天兵瞧出异状，纷纷向湖心飞来。
　　这下糟了……无音脑袋一片空白。辛迦却从容不迫挽住她腰，潜下水面。
　　“我不识水！”无音入水慌张张嘴，口鼻呼噜呼噜凌乱地溢出一长串气泡。
　　“嘘。”辛迦拇指摁住她唇，带着她潜入水底。

　　利器在水面上方闪亮着摄人的寒光，眼看无音已屏息憋得满脸通红，辛迦心中一动，笑容诡异移近脸，封住她唇将一口气渡了过来。
　　“！！！”这是无音的一惯反应，她顾不上形象，八爪鱼般惊恐地攀覆在辛迦身上，完全忘记了辛迦此刻一/丝/不/挂。

　　湖面平无波澜，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兵等候良久不见异状，终于收起兵器飞离了绿洲。
　　“哇！”破水而出的无音狼狈不堪，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辛迦从后托着防止她下沉，百思不得其解，何以纵容她占了他两次便宜。

　　“多谢。”无音这时转过身来，见他裸/露着上身不禁蒙住眼惊叫，“快些将衣服穿上！”
　　辛迦甚是好笑，“你碰都碰过了，还怕看？”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拜托你穿上衣服吧！”
　　辛迦红眉飒爽一扬，“成！”哗一声破水而出。无音虽是旱鸭子，但亦凭法力扑腾上岸，只是一上岸便惊惶跌倒，“啊！你、你、你！”她简直要崩溃了：这大魔头是暴露狂，下半身居然只围了块布。
　　“忘了告诉女神，本座一向很注意形象，战甲毁了，仅剩这条披风还凑合，所以你就将就着看吧。”辛迦笑容轻佻，水珠坠上发梢，湿湿哒哒跌落黄沙。
　　无音羞恼直想大吼，但见他胸膛血肉可怖，登时又气消，问道：“你的伤打紧吗？”
　　辛迦未料她反应如此，略略一愣，低帘瞧上胸前张牙舞爪的裂痕，低低道：“被朱雀雷电共伤，短期内怕是难以复原吧。”抬眼注视她关切的神情，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

　　“伤口愈合才能恢复法力，对么？”无音为贸然出手感到歉疚。
　　辛迦颔首，道：“除非能阻止血气外泄。”态度柔和得连他自己都觉着不可思议。
　　无音抿唇思考，“该怎么办好呢……”救魔救到底，长袖漂亮一挽，先变出套合体的服饰裹住他。
　　这衣服……真娘气。辛迦嫌恶地盯着身上的白袍，眉头拧得很深。
　　无音清了清嗓子，作清高状，“算你走运，本神尚不需回天庭复命，这就领你去处神仙难寻之地养伤吧。”
　　辛迦一脸不屑，“私交魔族，你不怕触犯天条？”
　　无音哈哈一笑，“我和你有交情么？显然没有，所以我帮忙不过是受你蒙蔽蛊惑罢了。”

　　当是时，辛迦很想翻白眼，明明是她想的法子，到头来却把私交异族的罪责统统推到他身上。但他没有恼怒，反而还觉得她此举挺可爱的。她虽出身令他嗤之以鼻的神界，倒是神人里头的一朵奇葩。战斗力分明一般，却敢孤身面对群魔叫嚣直面抗衡他。先打伤他再替他疗伤，一下子被气走老远，这下又折回不计前嫌帮助他……
　　就在他出神之际，一朵紫云移至湖边。
　　“走啦！”无音毫不怜惜扯了一把打断他沉思，站上紫云的辛迦狠狠抽动了两下嘴角：如此不解温柔的粗鲁女子，根本与可爱完全不搭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