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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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华和林琼在客栈用午膳时，去当铺的小厮回来了。和他们预想的差不多，几个月过去了，能找到当时云澜过来的典当记录，可由于是死当，这琴却已是找不回来了。
宁华根据小厮抄来的典当账本记录，几乎可以确定云澜是一收到琴，最多是隔日，就把那伏羲琴给当了。
宁华看着记录皱着眉说出这条消息，抬头与林琼对视了一眼
现在他们十分笃定云澜想要宁华去找的并不是那把琴。
但这个当琴的行为……之前老嬷嬷说换了一大笔银两，是因为缺钱？
林琼回想刚刚在褚府上看到的情形。褚夫人褚老爷都一副锦衣华服珠光宝气的打扮，府邸也建得分外气派。
一路上她也没少观察丰邺城内的景色，这虽然是个小小的县城，但地处交通要道。往南可去南域，东部通往中州万海城，北边是距长鸣山颇近的广阳城。来往商贩众多，百姓富足和气，各色店铺遍布全城。
这是个毋庸置疑的繁华小县城。而在这样一个城里的县令的四女，什么情况下会迫切需要一大笔银两呢？
忽然，林琼想到了那个衣衫破旧的老嬷嬷。她看上去在褚府内可过的不算好，之前她觉得那家人性情冷漠，尖酸刻薄。
对待照顾自己小女儿的府中老人，一般来说会是这副嘴脸吗？
林琼将自己想到的和宁华说了，并告诉对方她决定午后再去探一探褚府。
宁华一听这话就是蹙眉：“我与你同去。”
林琼：“宁公子身份太过晃眼，姑且不说被发现了会对名声有损，就算安然地寻到了人，对方也会顾忌你的身份而不一定说实话。”
宁华沉默，半晌道了一句：“此事与林姑娘无关。”言下之意是她不必为此奔波。
“怎么无关了？” 林琼眼中满是认真：“虽然宁公子没有带我听到那绝世的琴音，我也未曾有幸结识那聪慧过人的云澜姑娘。可这样一个女子，”眸色一黯：“却选择了长眠。”
“我辈侠士，习一身武功惩恶扬善，也应为普通人伸张道义。云澜姑娘既然托付了宁公子，我也因缘巧合知晓了这件事，在宁公子不方便的时候，也应尽力而为。”
“再说了，”林琼看向对面的宁华。对方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透眼底的情绪：“宁公子也很想知道结果吧？”
“......”
听完这席话抬首，白衣的公子又重新挂上了那温和的笑容，只是这笑和之前相比，多了一些真诚的味道。
低沉儒雅的嗓音响起：“如此，便谢过林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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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琼依旧是之前那身利落的浅黄色窄袖袍子，站在褚府的外围抬头望了望砌砖围墙。
午后阳光明艳，此处位置偏僻，无人看见站在高墙外的黄衣女侠伸手掐了个奇怪的手决，眼眸中有淡淡的金光闪过，刹那间又消失不见。
幸好之前见过那位孙嬷嬷，还记得清她身上的“气”。
这个卜术寻人一般发动需要有那人的生辰八字。但对于她而言，只需要见过一次即可。
林琼长呼出一口气，仰天看了看日头。
再过一会儿，从西北角翻墙进入便不会惊动褚府上的任何人。
于是林琼绕着围墙走，一直走到了西北角的位置，站立等候。
时候到了。
站在墙边的女侠纵身一跃，足尖点在围墙上，借力侧身空中一个翻滚，稳稳地落在了围墙内部。
林琼看了看四周，此处应是下人们做工的后院，她正踩在一片苗圃地上。
她小心地绕过了种植着的菜苗，根据卜到的指引往东边走。忽然，听得前方传来脚步声。林琼眼眸微动，丝毫不慌。定睛一看，右边堆放着许多大竹筐篮子，灵巧地一弯腰猫着身子躲在了后面。
往这边来的是两个小厮，两人边走边说着就从林琼面前走了过去。完全没发现竹筐堆后面还藏着一个人。
待两人走远后，林琼闪身出来，继续朝着卜算的位置走。一路上畅通无阻，后面就没有再看到人。
到达地方后，面前是个破旧小屋子。推门进去，里面堆满了农活器具。林琼也不在意满屋子的尘土，走进去等着。
卜算的结果是在这里她可以见到那位孙嬷嬷，那就一定会见到。
她也很好奇，那位云澜姑娘到底为什么给宁华留了那样一句话，又为什么选择了自缢。
光线透过狭小的窗口照进来，打在乌黑的发上。细微的灰尘在单薄的身影周身漂浮着，长而密的眼睫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对于她而言，从降生之日起就一眼望见了终末，每一日都弥足珍贵。
所以在什么样的绝境下，被宁华评价为“心如明镜，琴如其人”的奇女子，会放弃了自己的明日呢？
“吱呀”的一声，小屋子的木门被人从外向里推开。林琼抬头看去，之前见过的孙嬷嬷正站在外面，满脸错愕。
孙嬷嬷只愣了一瞬，就连忙走进来，把木门又重新关上了，转过身看着林琼：
“你是早上和那位神仙公子一起来的姑娘吧？这里是褚府后院，你怎会在此？”
林琼微躬身行了一礼。孙嬷嬷避开不受，连连摆手道：“姑娘能和那位公子同行，是金贵的大人物，怎可向老奴一个下人行礼。”
林琼摇头，认真道：“自古长者为尊，我在婆婆面前也只是个小辈罢了。小辈此番私下前来，是有事想要问问孙婆婆。”
孙嬷嬷闻言叹了一口气：“姑娘客气了。是想要问云澜小姐的事情吧？”
林琼颔首。
孙嬷嬷沉默了一下，缓缓开口：“若姑娘有空闲，便听老奴缓缓道来吧。”
最开始，她在府上只是一个不太会看主子眼色的粗使丫鬟。后来碍了得势下人的眼，他们将她换到了四小姐屋中伺候。
可她一个粗使丫鬟，哪懂得伺候小姐呢？
战战兢兢地到了四小姐屋内，她才晓得这里是个什么情况。
那年的丰邺城下了好大的雪，寒风能吹得人瑟瑟发抖。而这偏僻破旧的院落里，连个炭火盆都没有。屋内外是一样的刺骨冰冷。
一个仅着单衣发髻扎得横七竖八的小女孩赤足从里面走出来，眨着乌黑的大眼睛看着她：“你是来送饭的吗？”歪头望了望她身后，没看到食盒。小女孩的眼中划过失望。
“奴婢是来伺候四小姐的。”她这么说道。
“嗯？四小姐？”
小女孩好像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四小姐是指她，摇了摇头：“你唤我云澜罢。”接着打了个大喷嚏，小女孩露出一个有些羞怯的笑：“我这里……有些冷。我先回去了。你随意就好，我不怎么需要伺候的。”
小女孩赤着脚“啪嗒啪嗒”地踩在青石地面上，一路小跑往里去了。
她已经看到了小女孩的双手双脚都冻得通红，肿了起来。
彼时她年纪有些大了，卖进褚府内一直未出嫁，看见小孩子冻成这样有些于心不忍。就出门去寻了热水和治冻伤的草药。特意寻了工具把草药捣碎了，一起端进了这个冰冷的屋子。
走进屋内才发觉这屋子简直是空荡荡的。仅有一张榻、一张摆着铜镜的小桌子，进门的一张圆桌，两个椅子，其他就什么也没有了。甚至还不如她所在的下人房。
哦，还有墙上挂着的一把古琴。
塌上还算有床厚实的被子，小女孩进屋后整个人裹在里面。
此时她再没见识，也清楚府上金贵的小姐不该是这样的。
把东西放下后，她把小女孩从被子里挖了出来。给小姑娘在热水中舒活舒活手脚，又小心地涂上草药。
小女孩全程看着她动作，不吵不闹，乖巧得很。见她动作停了，还张口软软地说了一句“谢谢”。
恻隐之心可能就是从这声“谢谢”开始的，也或许只是担心这个年幼的孩子活不过严冬，看不见春日灿烂的景。
从那时，她就待在这里了。
后来，她逐渐知道了很多事。这位四小姐并不是褚夫人的嫡女，而是褚老爷外出时看上一位琴伶春风一度后生下的。这位琴怜已经得了病过世了，小女孩是被个年轻的乐坊伶人带来的。
墙上的琴就是她娘亲留下的。
到了褚府后，褚夫人非常厌恶小女孩，将她赶到最偏僻的院子。虽然得了个四小姐的名头，但是因其年幼，月例用度一直被下人悄悄地昧了去，连每日的吃食都不一定按时用得上。
府上的嫡小姐们更是时不时地过来嘲笑愚弄她。下人们最会见风使舵，这褚府四小姐只是光有名头的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
她发现，云澜小姐虽然极其聪慧，但为人却十分傲气。那些嫡小姐们数落她时一声不吭，但每次说到她娘，就不知那每日食得极少的身体从哪里来了力气，必要和她们扭打一番。
云澜小姐年纪小，怎打得过她三个年岁更长的姐姐。每次都靠着一股狠劲儿，但终究还是遍体鳞伤。
她上药的时候看着青青紫紫的伤口都十分心疼，嘴上埋怨了一句：“云澜小姐啊，你就让她们说去吧。当着面说了你能和她们打，背地里说你又怎么拦得住呢？”
云澜比起初见时张开了一点，清秀的小脸上已经可以隐约可以窥见日后的容貌。此时一双灵动的黑眸闪着水光，却咬紧了牙没有落下来，发出的声音像是小兽从喉咙里出来的呜咽：“我娘亲是很厉害的琴师！不卖身的！！”
她止了声，只是沉默着绕到身后还有些不熟练地替小女孩重新绑了发髻。没有去看那一滴滴落下的晶莹，也没有去碰小女孩微微颤抖的肩膀。
再后来，云澜渐渐长大了，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挽发髻也越来越熟练了，也会了更多好看复杂的式样。
没什么首饰，她的云澜小姐也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日子虽然依旧有些紧巴巴的。云澜小姐似是在乐坊内练着琴，每日笑容多了许多，时而还会和她说些乐坊中的趣事，还说坊主又送了她一把琴。
直到有一日她听府上其他下人说，夫人似乎要把四小姐嫁出去。
她着急地和从乐坊回来的云澜小姐说了这回事，云澜的反应却很平淡，仿佛只是听到了一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
她以为云澜小姐不懂出嫁对于女子意味着什么，忙着和小姐解释。云澜却一笑而过，转而说起了其他话题。
云澜小姐说她在乐坊中见到了真正的天之骄子。可天之骄子，原来也是不痛快的。
现在哪里是讲什么骄子不骄子的时候！
云澜小姐没给她继续往下说的机会，自己熄了蜡烛就要就寝了。
再往后，她就记得某一日云澜小姐给她带了许多丰邺城的甜糕。这是城内方氏的独创秘方糕点，卖的挺贵。可云澜小姐很喜欢那股甜甜的味道，往常只有攒了钱过节才会去买。
她问哪来的银钱。云澜小姐吃着甜糕，笑着说是当了一把用不上的琴，当了很多钱。
她开始频繁地听到下人议论说褚夫人给四小姐物色夫婿的消息。
自打那之后，云澜姑娘的心情就一直很好，每天都带着笑。她望着小姐的笑颜，也不忍心再说夫人那边的消息扫兴了。
而且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可有时她也会看到云澜小姐突然沉默下来，独自坐在屋内一怔怔地看向某一处，神情恍惚，一坐就是一下午。
最后，她某一日照例打开那扇熟悉的门，看到里面的情景。仿佛又回到了她二十年前刚踏进的那个空荡荡的屋子，冰冷刺骨。
只是现在她端来再多热水也暖不起来那个小女孩了。
林琼听完了这长长的一席话，骤然间觉得这农具屋内狭小，让她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似有灰尘呛入喉，林琼用力地咳嗽了几声，咳得眼角有些酸涩。
孙嬷嬷脸上的皱纹好似又深了一些，一双眼睛在阳光下带着恳求：“姑娘，你可要帮老奴和那公子说说。云澜小姐待人最为和善，真的不是会卖友人重视之物的人。你要相信老奴啊！”
嗯，她知道。
林琼点点头。孙嬷嬷看到她点头了露出一个欣慰的笑，而后又有些黯然，恍惚地喃喃自语：“我不该和云澜小姐说了那么多出嫁的事情的……”
林琼走出这间简陋的农具屋。外面阳光灿烂到刺眼，她站在原地眯起了眼睛，用手遮了遮，感觉今天的阳光也没有那么暖。
回身又望了一眼，孙嬷嬷依旧站在充满灰尘的农具屋内。
一门之距，两头光暗分明。
林琼没有再多说什么。纵身跃到屋顶，几个点地就离开了褚府。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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