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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云澜 ...


  •   林琼闻言一怔,下意识地看向宁华。

      白衣的俊美公子罕见的没了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嘴角抿的紧紧的。目光沉沉地扫了那小厮一眼,骇得他后退了几步。

      宁华抬脚就往里走,乐坊内的乐师伶人看到他入内大气都不敢出,一路畅通无阻地径直走向二层,林琼就在后面跟着。

      二层的装饰比一层更为精致,有位浓妆艳抹的妇人快步迎了上来,面上挂着谄媚的笑,张口的声音居然是与外表完全不一致的悦耳:

      “哎呀宁三公子,这云澜的事情您也知道了。她,她是自缢而亡的,和我们乐坊可没有半点关系啊!”

      宁华侧身避过了女子伸出的手,平时听来分外温和的嗓音此时却带着几分寒气。

      “她的琴呢?”

      妇人一楞,却也如实答道:“琴?……这我们也不知道啊,她是在家中自缢的,当天压根没来乐坊。”

      琴?为何要问琴?

      林琼觉得有些莫名。这边宁华听完后拂袖就走,半点不留恋地出了乐坊。林琼敏锐地察觉到他接下来要去云澜的住处兴师问罪,忙追上去拉住了他的袖子。白衣身影一顿,回头看过来的视线有些冰冷。

      林琼硬着头皮道:“宁公子,天色已晚。此时上门拜访,不合适。”特意加重了“不合适”三个字。

      宁华现在明显情绪有些不对,此事似乎不简单,这种状态行事并不能得到结果。

      林琼有些忐忑地望着宁华的背影。说到底这只是她自己的猜测罢了,或许宁华并不在意这些也说不定。

      只是,虽然她与宁华相识不过短短三日。可她觉得这位宁三公子并不是个冲动的人,此时这般态度,应是云澜姑娘在他心中也有相当的地位了。

      那更不该感情用事。

      半晌,才听到他淡淡地对车夫道了一句:“去客栈。”

      林琼松了一口气,松开了手。因宁华心情不佳,一路上在马车里直到客栈他也没说话。到了客栈,宁华也只扔下一句“你自便”就自顾自上楼去了。

      林琼站在堂中沉默了一阵,右手捻了一个起卦的手势而后又轻轻地放下。

      占卜一道,只探未来事,不问过去因。只寻生者缘,不问永眠人。

      她是无能为力的。

      -

      翌日,林琼起了个大早,坐在客栈大堂内等着。果然没一会,就看到了下楼的宁华,脸上表情相较于昨日正常了些。

      小厮叫来马车后,他一言不发地上了马车,林琼也紧跟着。宁华看到了也只是瞥了她一眼。

      路上,林琼瞅了瞅对面人的脸色,试探地开口:“宁公子,佳人已逝,切莫太过伤心欲绝。”

      江湖上传言,宁家三公子外貌俊朗无双性子温润如玉,与其交好的红颜知己不尽其数。本以为是世家公子薄情……

      如此看来,倒是有几分真心。

      林琼在心里默默地为宁华添了一笔。

      宁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地“嗯”了一声作为应答。

      他此时的思绪有些杂乱。

      宁华倚靠在靠在车厢内,目光穿过马车帘的缝隙落在两旁的店铺。

      几年前,家主派他给来中州贺府送密件。他一向不喜这种长途奔波,特意寻了脚程快的马匹,到了中州附近才发觉,比预计时间早了一周。

      啧。真麻烦。

      宁华在三岔路口勒了马,望了一眼中州万海城的方向,果断调转马头朝着另一边驾去。

      近些年来,他在宁家行事低调,早已不和他的大哥二哥争抢些什么。可由于他出众的天赋,外界一直有传言他宁三才是下一任家主。

      呵,他可不想当什么劳什子家主,让他的好大哥,好二哥去努力吧。

      可宁家主也一直没忘了他这个儿子,即使他一直无作为,也依旧派给他一些家族事务。

      家主令不可违。他只好每件事都完成地“恰好”,来摆明态度。

      宁华思忖片刻,决定在周边小城打发打发时间。

      于是便来了这丰邺城。此处距离贺府所在的万海城尚有三日路程,待他在这休憩几日,就差不多了。

      宁华入了城,定好了客栈。就拿着他的折扇走在了这一时兴起决定停留的小县城里。

      这丰邺城虽小,但地处交通要道,店铺货物倒是格外地齐全。

      宁华随意打量着周围。

      闲逛到某一处,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回首看了身后某个方向。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即使身处闹市之中,也能精准分辨出特定的声音。

      有琴声,且是未听过的曲子,

      有那么点意思。

      宁三公子驻足侧耳听了一会,就抬步往那处行去。

      声音更清晰了。面前是一座小乐坊,位置很偏僻,走进去没什么客人,一层的乐师、伶人都懒懒散散的,见他进入都没什么反应,自顾自说话玩乐着。

      亦或许是他的脚步声太轻了。

      “哎!哎!哎!都干什么呢!这么俊的一个公子走进来了,你们就这半死不活的样儿?”

      明显是上了年纪的女声依旧很悦耳。

      宁华抬头一看,听声音本以为是个中气十足的老妇人,然而从二楼下来的却是一个浓妆艳抹的老鸨打扮的人。

      他难得地为自己的判断蹙了眉。

      周围的乐师伶人这才发现内里多了一个人。众多抹着红妆的姑娘往他这边看了一眼眼睛就亮了起来。连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抚琴的抚琴,唱曲的唱曲,眼睛的余光却分半未离中央的翩翩白衣公子。

      然而多种乐器杂乱无章的混合在一起,比刚刚更加嘈杂不堪。

      这对于听力极佳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煎熬。

      宁三公子心情又落了几分。

      那浓妆的女子见状用手做了个动作,周围的声音就轻了下来。见那俊俏公子脸上表情缓和了些,她露出一个笑脸:

      “哎,公子。对不住啊,我这乐坊好久没人来了,大家就散漫了点。可她们这功夫我徐娘向您保证,都是实打实的,您看看您是喜欢听什么?”

      这坊主倒是个有眼色劲的。只是这妆和声音差距甚大。

      宁三公子既能在江湖中得一个温和谦逊的大众名头,自然不是什么借题发作为难他人的人。

      况且这还不算什么,于是他单刀直入地说出了来意。

      “二楼抚琴的人,可否一见?”

      不想这自称“徐娘 ”的坊主却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原来你要寻云澜姑娘,她这情况有点特殊。她并不是我们乐坊的琴娘,仅仅是在此处练习琴艺……我只能帮公子去问一问是否愿意见你。”

      宁三公子挑眉,点头同意了。妇人就上楼去了,不一会听到她往下喊:“公子!你上来吧!”

      宁华上楼后,见竹帘下背对着他坐着一个窈窕的青衣身影,面前有一把古琴。

      徐娘站在旁边为他介绍道:“这是我们县守的四女,云澜姑娘。”轮到这边却犯了难,宁三公子主动介绍:“在下宁华。”徐娘立刻接口:“对,这是宁公子。”

      徐娘前后瞧了瞧两人的面色,知趣地留下一句“徐娘我呀,去下边看看”就下楼去了。

      空气静了一阵。宁华正欲开口,竹帘下的倩影伸出纤纤玉手拨动起琴弦。

      那琴声中似有万般言语,积而不发。令人仿佛置身于大雪纷飞的幽谷之中,满目的盛景一点点埋没在鹅毛般飘落的白雪之下。抬首远望,苍茫天地间只余一人。

      最后一个琴弦勾出了长长的尾音,围绕在整个屋子内。宁华靠在一边,垂眸不语。

      那青衣的姑娘从琴前站起,转过身来,声音婉转动听,说出的话可一点也不客气:“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南域宁家三少爷,也是个不痛快的人。”

      宁华抬眼看去。前方的青衣女子衣着朴素但整洁,一头乌发细致地束成了垂鬟分肖髻,一只稍有瑕疵的玉钗点缀在发包中,显得气质婉约。

      其下是一双清丽灼灼的眼,正不卑不亢地回望过来。

      宁华温和一笑,仿若未闻对方不客气的话语:“姑娘认得我?”

      青衣女子颔首:“年幼时,曾偷偷随着家父前往长鸣山武林聚会,宁家的三位公子风采斐然,令人印象深刻。”顿了顿,眼神变得意味深长:“不过小女子倒是不知,这般人中龙凤也能与这曲子的意境有所共鸣。”

      宁华避过对方深究的眼神,自顾自问:“在下自认闻曲无数,倒是未曾听过这一曲。是云姑娘独创的吗?”

      云澜见对方避而不答,倒也知趣地没有追问,听到他这称呼,一扬眉:“我可不姓云,你直接唤我云澜便可,”

      “这曲子啊,是作给世上所有心怀孤独的人的。”

      孤独?他宁三公子从没和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过。

      宁华抿了唇,一直挂在脸上的浅笑淡了些。

      自他出生之日起,作为武林现今的上三家之一宁府的嫡公子,那是何等的金贵身份。

      赞誉之词自他从襁褓之时起就络绎不绝。而这份吹捧,在他测出比两个哥哥更优秀的武学筋骨后,到达了顶峰。

      宁华早慧,且心思细腻。他很小的时候就察觉到有些事情只要温和地装模作样一下,就能达到很好的效果。他两个哥哥却连脾性都控制不好,还不如年幼的他。

      真没意思。

      儿时的宁华再一次地让哥哥们自己尝到了为他下的绊子,又恰好地作出了一副受害者的样子得到了所有人的关心后,他如此想道。

      习武、读书、结识身份相当的好友。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小时候的“懂事听话”,长大后便成了“温润君子”。

      钱财、武学、家世、声名……好像世人终其一生追求的东西,早就在他触手可及之处。

      可太过容易得到的东西,总是让人提不起劲来。

      随着年岁的增长,儿时的伙伴一个个地都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谢恒燚从小就是个武学狂人,对他那把剑日益痴迷。

      贺凌风是独子,板上钉钉的贺家继承人,已经在学着处理家族事务。

      好像只有他,越来越觉得世事无趣。

      他依然习武,但没了之前的那股劲儿。也不想和谢二争了。

      他依旧奉行家主的命令,只是每件事都完成得“刚刚好”。

      他开始交一些不那么“正统”的友人,江湖上就有了些乱七八糟的传闻。

      这样“肆意妄为”了一番以后,人生倒是比之前多了几分色彩。

      只是,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宁华向后倚靠在墙上。琴声又起,有雪轻飘飘地落在他的心头,好久都捂不化。

      是什么呢?

      宁华怔怔地望着一处,眼眸深处满是空洞。

      人生短短百年。有时他真觉得仿如黄粱一梦,一睁眼,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或许是有那么一点孤独吧。

      只有一点。

      而后几日,他常来这乐坊内听琴曲,与云澜姑娘的相处也渐渐熟悉起来。宁华毕竟还有家主的任务在身。到了最后一日,他前来辞行。

      琴声回荡在乐坊中,时而高昂,时而婉转。青葱玉指抚过琴弦,拨出一个个引人入胜的音。

      云澜的琴艺之高,即使在崇尚音艺的南域也颇难寻敌手。只是她不知为何,只愿留在这偏僻的小乐坊内,得了空就去一层指点一下那些个习琴的乐人。宁华问起时,对方只答道:

      “宁三公子,若您是那翱翔碧空的苍鹰,我只配做那花间的蝶。”

      “世人虽能赞美苍鹰的勇猛,亦能感叹蝴蝶的柔美。可从不会有人把蝴蝶与苍鹰相提并论,因为两者是完全不同的。听闻西南部苗疆之地有一种羽毛五彩斑斓的鸟儿,名为孔雀。若将蝴蝶与孔雀相比,自然是孔雀之美犹胜。孔雀与苍鹰,才是能摆在一起评点的同类。”

      “蝴蝶短暂且脆弱,终究是不一样的。”

      宁华听完后沉默了一阵,认真道:“蝴蝶与孔雀,我会选择蝴蝶。”

      云澜一楞,笑意就从唇角荡开,染上了眉梢。

      “宁公子,若你一直是这个态度,那些个传闻,我觉得有几分真了。”

      琴声停了。

      云澜依旧穿着初见时的那身青衣,起身盈盈一拜:“多谢宁公子。”

      宁华:“谢我什么?”

      “自从宁公子来此之后。闻声而来的客官多了许多。乐坊兴隆了不少,我在这替徐娘谢过宁公子。”

      宁华微皱眉,这不是他想的事情。迟疑了一下,心底一直有的疑惑还是问了出来:“你……可有什么难处?”

      他此番出行并未带暗卫,只他一人。

      云澜摇摇头:“徐娘别看她这样,其实是个善人。无论乐坊生意多冷清,她对待那些无家可归伶人都是一般好。”一双美目此时却有些黯然,“我的事情,宁公子却是无能为力的。”

      显然是有什么事情。

      宁华对这琴艺高超的云澜很有好感。但现下时间紧迫,只得先动身赶去贺家,返程时,再来一探。

      贺家所在的万海城之繁华不是一个小县城可以比的。

      宁华入城后,路过琴坊看到一把伏羲琴造型颇为雅致,就想到了云澜。刚到贺府便遣了好友贺凌风的小厮将其买下送至丰邺城乐坊的云澜姑娘。

      把家主密信交于贺家家主贺远山手中后,贺远山展信一看,信中内容竟然颇为火急,当下提笔写了回信让他带回去,且是越快越好。

      宁华不敢耽误大事,即刻就返程回南域。

      一个月后,才接到贺凌风的飞鸽传书,上说送琴的小厮带回了一句云澜姑娘给宁三公子的话语,他听后觉得有些不对,特意来信告知。原话是:下一次来丰邺城时,若云澜不在了,便请宁公子来收回这把琴吧。

      宁华看到后也觉得不对劲。可丰邺城与南域距离甚远,此时家族中事务不断,他抽不出空来这一趟。

      就这样到了今日。

      再一次来此,迎接他的竟是云澜的死讯。

      马车停在了县令的府邸前,宁华收回了落在窗外的目光。那边林琼还恰好问了一句:

      “宁公子,云澜姑娘是什么样的人?”

      他想到了对方那袅袅的琴音之下蕴涵的意境,以及为徐娘向他道谢时的青衣身影。

      宁华起身下车前,只余了一句:

      “心如明镜,琴如其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云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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