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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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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蒙蒙亮，睡眼朦胧的燕于就像个小鸡仔一样被嬷嬷丫鬟们揪起来梳妆打扮，里里外外十几层衣服，紧裹得燕于喘不上气。
时辰到了，燕于跟着姐姐淑惠坐了一辆马车，马尔汉和赵夫人坐一辆马车，行在队前。车上，燕于又迷迷糊糊地听孔嬷嬷嘱咐了半天。
到了伊尔根觉罗府，燕于扶着丫鬟的肩膀跳下马车，一阵冷风裹着雪丝刮来，倒像是被赏了一耳光，燕于一下子就清醒了许多。
只见眼前高大的朱漆大门前立着两头威武的石狮，门上高悬着黑色金丝楠木牌匾。门前早有管家、嬷嬷、小厮们恭立等待，每有贵人下车，他们都要垂首行礼，再接过宾客们携带的贺礼，搬回府中，并有专人指引人们入府，整个过程有条不紊，即使门前车水马龙，宾客络绎不绝，也毫不错乱。
离开宴还有一段时间，男人们或是漫步花园饮酒作诗，或是齐聚前厅讨论朝廷政事，还有舞剑比武的，女眷们则多在后院闲话家常。
燕于被淑惠牵着，穿过中路，走过两旁的抄手游廊，四周多有山石枯树，被积雪覆盖，偶尔扑棱棱掠过几只飞鸟，飞过那高高扬起的角楼。虽无繁花锦簇之感，却颇有几分萧洒肃穆之意。且一路上所见府中仆从皆匆匆忙忙，低头默行，礼仪行止却不错半分。
不愧是皇亲国戚家啊，恢宏大气，严整有序，比寻常官僚家不知强上多少！这趟真算是长了见识了，这里都如此让人惊叹，不知皇宫又是什么模样，有机会我可得进宫看看，也不算白来！
燕于感慨着，不一会儿就到了女眷们聚集的厢房，跟着赵夫人、淑惠落了座。众人闲谈起来，燕于瞧着四周，皆是穿红戴绿，满头珠翠的贵妇小姐。
俗话说得好，三个女人一台戏，这都多少个女人了，何况这些古代宅院里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每天闲着没事，尽想着怼女人强男人了，这好容易逮着机会说话，明枪暗箭肯定少不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可得想个办法保护好我的小命儿。
“赵夫人，许久不见了，这两位就是令爱吧。”
燕于抬眼一看，说话的正是坐在上座的伊桑阿的夫人，也是这次宴会的主办方，索额图的女儿——乌云珠。
“是，难为夫人记挂着。”
“这位就是淑惠姑娘吧，生得真是清秀雅致呢，平日都干些什么啊，读些什么书？”乌云珠旁边的一颇富态的夫人朗然笑问。
“回夫人的话，小女平日闲来无事，无非是针黹诵读，理帐伺亲，以打发时日罢了，书并未读过几本，只是《女则》、《女训》略通一二。”
那夫人点点头，斜靠向椅背，眯着眼，嗤笑一声，道:“是了，女子无才便是德，马尔汉大人教女有方。”
她顿了顿，端起茶盅，撇去茶沫，溜着边，轻酌一口，似笑非笑地斜暼着淑惠，道:“这理家之道芜杂繁乱，燕于小姐还小，学之尚早，自该劳累淑惠姑娘用心帮着赵夫人，待燕于小姐长成，姑娘也就轻松了，赵夫人贤淑，届时帮着姑娘寻个好人家，姑娘嫁去了，伺候夫君、主母，也就过上清闲日子了，岂不逍遥？”
在场众人纷纷笑着应合。
这女人，杀人诛心啊。表面上好像是夸淑惠帮着主母理事，实际上是嘲讽她庶出的卑贱出身，将来也只配为人妾室，若不是妹妹还小，就连治家的事情也不配学，反正也是要做人妾室，用不着管家。且故意称我为“小姐”，称淑惠为“姑娘”，分明就是没有把淑惠当成兆佳府的正经小姐，讽刺淑惠的同时还能挑拨一下我们姐妹关系，高人呐。
燕于看了看淑惠，见她面上谈笑依旧，双颊却微微发红，底下双手紧紧攥着手绢，揉成一团。
这里的人也尽是些趋炎附势，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主儿。淑惠还真是可怜。
“姐姐说笑了，淑惠和燕于都是我的亲生女儿，哪有把亲生女儿嫁到外家做妾的道理呢？为人正室，自然要学着理家，待燕于到了岁数，还要跟着她长姐学习，我只怕她既没有她长姐聪颖，又没有她长姐用心。”赵夫人牵起淑惠因用力过度而发青的双手，轻拍几下，亲昵地看向她。
刚刚那贵妇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挑了挑眉，阴阳怪气地说道:“那可要祝淑惠姑娘将来能挑个好人家了，省得这一身的本事白学，无用武之地，别随便挑个什么人家……”
“咳咳咳。”乌云珠轻咳几声，不满地瞥了那贵妇一眼，她讪讪一笑，闭上了嘴。
“妹妹别见怪，这是我娘家姐妹，心直口快的，说错了话，妹妹也别往心里去。”
呵呵，这个乌云珠真是会“装蒜”，分明是把她这姐妹当枪使，自己不说，借姐妹的口说出来，再在恰当时候出来当个和事佬，以为谁会领她情似的，在座的谁也不是个傻子。
“那自然不会，我家夫君都常说我一向是个蠢笨的，听不懂人家话里的意思，想来这位夫人也是好意，我和淑惠、燕于就心领了。”
“额娘，这个夫人好漂亮呀！”燕于托着腮，瞪大眼睛，惊叹一声，十分“敬仰”地看着乌云珠的这位娘家姐妹。
那贵妇一听此语，脸上起了些得意之色。
“额娘，这夫人长的这么好看，她家的孩子肯定也很好看吧，不像我，圆滚滚的。”
燕于微微撅起小嘴，轻叹一声，徐徐道:“长姐，我听说，长得好看的姑娘才不管家呢，都是姿色平平的才受这罪，淑惠姐姐，这一眼看去，妹妹估摸着咱俩应该是远不如这位夫人的女孩儿了，那以后咱俩出嫁了就得辛苦管家理事了，谁让人家夫人长这么漂亮！她家的女孩儿真是有福的呀！”
自古以来，人们皆讲“贤妻美妾”，选妻重德行，选妾才看外貌，燕于故意拿这话来恶心那贵妇，若是她承认美丽，则是暗示自己女儿将来为人妾室，做个“花瓶”，若是她反驳，则是承认自己相貌平平了，对古代内宅女人来说，女容还是十分在意的，尤其是她这样的半老徐娘。
赵夫人和淑惠吃惊地望向燕于，在场沉寂片刻，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那位夫人如同吃了只苍蝇，咽不下吐不出，涨红了脸，气道:“你！你这丫头！”
“姐姐别生气，都是我管教不严，这丫头平日被娇惯坏了，说话没遮没拦的。童言无忌，姐姐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小孩子计较，等我回去定当好好责罚。”
燕于立时呜咽起来，抽噎着，道:“夫人，夫人莫生气，都是我不懂事胡乱说话，我给夫人赔礼，我真的只是好意。”
燕于刻意把“好意”二字咬得很重，其中反讽嘲弄之意再明显不过。
那夫人更加恼怒，正欲发火，周围几位贵妇都围过去安抚，言其莫与稚童计较，失了身份，乌云珠冷眼旁观，一言不发，她也只好罢休。
燕于转向赵夫人，泪光闪闪地眨眨眼。
赵夫人会意，再次道歉，向乌云珠说道:“夫人，燕于这孩子不懂事，哭哭闹闹的不像样，让淑惠带她出去吧，免得扰了各位夫人清净。”
乌云珠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点点头。
“小孩子嘛，正是淘气的年龄，赵夫人也不必过于苛责，就让淑惠小姐带着燕于出去玩儿吧，我这府邸虽不算富丽堂皇，但后院有一片梅林，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燕于便被淑惠拉着行了礼，退了席。
姐妹俩手拉着手，默默走着，谁也不说话，拐过座座楼台殿阁，眼前突出一面红墙，嵌有小门，两人迈过，梅香扑鼻而来，眼前豁然开朗。
柳絮般的雪花点点落下，飘洒在这片皑皑无尽的雪地上，飘落在枝枝盛放的红梅花蕊上。一树树艳绝红梅临雪而开，似是一团团生命火焰熊熊燃烧。冷寂的白雪与鲜艳的红梅相互映衬，孤高狷洁中又不乏生机与活力。
燕于和淑惠走在梅林之中，良久，燕于停了下来，抬头仰望着最高的那株梅，问道:“姐姐，你觉得这红梅美吗？”
“自然是美的。”淑惠有些奇怪。
“那姐姐，你觉得如果没有这白雪的映衬，或者说，若是梅花开在万物复苏的春天，或者万木葱茏的夏天，抑或金风玉露的秋天，这红梅还有这么美吗？”
“妹妹这是何意？”淑惠心里动了动，追问道。
燕于深深地看向淑惠，正色道:“姐姐，春日有桃花月季，夏日有茉莉芙蓉，即使凋残如秋，也有金菊落叶，但只有冬天，天地皆白，万物消灭，才衬得这红梅分外艳美，让人重燃对来年的希望。无梅，则冬过于枯寂，无雪，则梅将泯然无趣。二者，缺一不可。”
淑惠愣住了，她第一次觉得眼前的燕于是这么陌生，感觉自己好像从未认识过这个妹妹。
“妹，妹妹……”
“所以，姐姐，”燕于灿烂一笑，眼睛宛如弯弯的明月，道:“你我姐妹，本为一体，就如这红梅白雪，在我心里，从无嫡庶之分，只有姐妹之别。且姐姐就是这红梅，众人赞颂，也没有多开几枝，众人贬抑，其美也不会缺乏几分。是否绽放，该由自己决定，而不为出身何处所影响，无论生在王府，还是生在野谷，梅花都一样开放，不是吗？”
燕于不知道自己这番话能不能触动淑惠。照理，她与淑惠并无血缘关系，她本没有必要白费口舌，况且，这也与她现在的年龄身份不符 ，说出这样的话，容易惹人猜疑。只是，淑惠今日的窘迫羞恼的的确确像极了曾经的海安。
海安是个孤儿，从小生活在福利院。这样的往事，连她大学最好的朋友都不知道。
她从小就明白，没父没母的孩子是会被“特殊对待”的。
第一次开家长会，海安窘迫地向老师说明情况时，老师先是惊讶，再是疑惑，然后是满满的怜悯和同情。那时老师的眼神变化，海安至今记得清清楚楚。从小在福利院的生活让她远比同龄人要成熟，早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知道了要懂事乖巧，不哭不闹，才能招人喜欢，才有机会得到资助，甚至是被领养。
还有母亲节时，老师让全班同学给父母写信。填表时，学校要求填写父母职业。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对她的嘲弄嬉笑，以及她的尴尬，她的无所适从，那种感觉至今深深烙印在她的骨髓之中，让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内向敏感，神经脆弱。强烈的自卑感和极强的自尊心，同时存在于她的内心。
无疑，她是幸运的，有好心人愿意资助她上学，可初中毕业的时候，资助突然断了，她面临着辍学打工的风险。那是第一次，她明白了命运只能靠自己改变。于是她拼命打工，申请补助，硬是读到了大二，最难的时候她甚至连吃了一个礼拜的泡面，最后因为营养不良被送进医院。
那时，是有人救了她，帮她垫付了所有医药费，还答应资助她上大学。海安至今还记得，那个好心人送给她一枚流云百福纹的玉佩，告诉她，出身不能成为命运的牵绊，只有自己才能掌握自己的命。
海安就是怀着这样的信念，时时刻刻戴着那枚玉佩，洗澡都不舍脱下，上了大学，拼命努力，直到来到这里。
在宴席上被耻笑，被蔑视的淑惠，不就如当年被欺负，被排挤的她吗？燕于的内心受到切切实实的触动，所以她不能不出手。帮助淑惠，就好像是帮助当年的自己。如果当年，也有人挺身而出，对燕于施以善意，那她的童年也不至于那样孤独。
那句话说得没错，有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有的人却要用一生治愈童年。
燕于突然感觉手背凉凉湿湿的，抬头一看，淑惠一只手牵着她，另一只手在捂着脸无声地哭泣，汪汪的泪水顺着她的指间倾泄下来。周遭只有寒风吹过，花冷霜凉，悲悲戚戚。
燕于心中不忍，轻声道:“姐姐，想哭就大声哭吧，憋着对身体不好。”
淑惠凄凄一笑，蹲下身，温柔地将燕于搂入怀中，顺匀了气，在燕于耳边道:“妹妹，今儿是索大人长孙的生辰，我放声疾哭，叫有心人听见了，岂不是要说我晦气，给家里惹麻烦。咱们这样的人家，外人看着光鲜亮丽，可内里有多少委屈都说不得，不想笑的时候要笑，想哭的时候，却也不能尽兴。”
哭笑都不能自已的生活，过着有多苦，恐怕只有自己知道吧。
燕于心头酸酸的，张开双臂，紧紧搂住眼前这个脆弱的姑娘，抚着她的后背，道:“我懂，我懂，姐姐，这样的日子会到头的，有一天，姐姐会碰到一个知冷知热的人，他会让你看到希望，会让你觉得之前吃的苦都值得。”
淑惠后背一僵，松开了燕于，看着她苦笑:“希望吧，希望有那么一天。”
她擦干眼泪，平复了情绪，有点忐忑地说道:“今儿让妹妹笑话了，回去以后……”
“姐姐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燕于咧着嘴舒心一笑。
“好！那妹妹，咱们回去吧。”淑惠拉着燕于就准备离开。
回去？回去又得听那群老太婆打嘴仗，想想就头秃，说不定还要看那个胖女人的臭脸。算了算了，还是晚一点回去吧。
“姐姐姐姐，我看这里风光甚好，你帮我把小羊叫来吧，我还想在这里玩一会儿，反正开席还早嘛。”
“这……”
“姐姐姐姐，拜托了拜托了。”燕于扯着淑惠的衣袖拼命撒娇。
“好吧，那你就在这里不要乱跑哦。”淑惠看着这娇憨的妹妹，颇为无奈地摸摸她的小脑袋瓜，嘱咐道。
“嗯嗯！我肯定不会乱跑的，就在这梅园。”
燕于看着淑惠走远，松了口气，正欲赏梅作乐，忽听一人高声叫喊:
“爷，爷！你在哪呢？”
只见一个小厮匆匆忙忙进了梅园，瞧见了燕于，快步走来，行了一礼，焦急地问道:“姑娘，请问您有见过我家爷吗？就比您高些，清瘦些，长得可俊了。”
瘦些？燕于感觉自己脆弱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描述就描述呗，干嘛人身攻击啊，这小厮，情商也太低了吧！
她尬笑一声，叉着腰，扬着脑袋，没好气地说道:“你这小厮，描述的什么呀，还长得俊，依我看今儿来入席的个个都俊！还瘦些，瘦多少啊？”
这小厮有些不好意思，摸摸后脑勺，赔笑道:“姑娘别生气，是奴才无礼了，奴才给您赔罪，不过我们爷那是真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英俊潇洒……”
“得得得，”燕于怕他继续说下去，赶忙打断，挥挥手，道:“你快走吧，我早来了，这梅园就我一个，没有其他人，你快去其他地方找吧！”
“好好好，谢谢姑娘。”小厮一听急忙扭头欲走。
“你怎么知道这里没其他人啊？”
忽听身后有少年爽朗大笑，燕于头顶哗啦作响，一个人影飞身而下，她心下一惊，来不及躲闪，被树枝上的积雪落了一身。那梅树许久无人折，早积了不少雪，燕于又娇小玲珑，一树白雪落下，顷刻间把她埋成了个小雪人。
燕于顿时感到身上又湿又冷，怒从中来，道:“你谁啊你，你神经病嘛！”
“你这姑娘，怎么口出秽语，我又不是故意的，是你要站在这树下，我可比你早来。”
燕于抖抖身上的雪，恼怒地瞪向眼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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