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兵临城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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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汴京城笼罩在一片肃杀赤红之下。燕王先行军在征虏大将的带领下一路势如破竹，直逼城下。将士身披铁甲扎营列阵，战鼓雷鸣，喊声震天，气势恢宏。黑云压城城欲摧，已然最后一战，改朝换代的气息已将汴京团团围住。
皇城内，红墙金瓦都在寒风中颤抖。皇帝手足无措，只叫人将宫门紧紧闭上。此前几天他在后宫与妃子开宴奏乐，纵情饮宴，却从醉生梦死中不得不惊醒。他眼中布满红丝，几乎吓得肝胆俱裂。宫人内官，逃的逃、躲的躲，各寻生路，不知去向，仅有的几个随身大臣伏在殿内，痛哭流涕地传来战报：汴京守城将军不知所踪，御史大夫徐道临等人率兵抵抗，但终因寡不敌众，已被燕王先行军乱箭射死，最后一道城门也被攻破，燕王大部正快马加鞭，不日将抵汴京。皇帝环顾四周，颓然瘫倒：“天要亡我啊！”他含泪转身，颤颤巍巍将蜡烛推到，瘫坐在地，直愣愣看着雄雄火势摧枯拉朽，繁华宫殿连同悲怆哭声消失殆尽。
寒风吹了一整天，气温骤降。城外燕王先行军营内，火光冲天，热烟升腾，马蹄声席卷而来，铁蹄踩踏的泥浆飞溅。一人拍马向前，扬鞭大喝：“传征虏大将军令，凡看到前朝忠臣，只许活捉，不可杀戮！老弱妇孺皆不得杀！”“得令！”军营传来一阵嘹亮的回音。
尉迟琦立于马上缓缓巡视，风扬起他额间垂落的散发，随意在空中翻飞舞动，都道南临男子面貌秀雅端方，而这尉迟琦却有北方男子的勃勃英气，眉峰并不凌厉，却藏尽戾气，收敛了一身火与血的铿锵。
攻城这最后一战，本以为是血战一场，岂料守城大将临阵逃脱，只留得几个文人上城，率领几百书生誓死抵抗。在铁骑面前，瞬间灰飞烟灭。城墙上竟然站着一位衣袍飘飘的御史大夫发号施令，实在让他始料不及，感喟这位老先生的赤胆忠心。自起事以来，这还是他遇到唯一一位为周朝死守的文将。乱箭之中错杀，让尉迟琦也颇感心痛，当即下令予以厚葬，也让他更为警醒，再三严厉告诫大军。
汴京城内，恐慌弥漫，人们四处逃散留下一地狼藉，城外渡口黑压压的拥挤不堪，最后出发的几艘小船瞬间已被惊慌失措的人挤满，还有许多人不顾天寒地冻，都在找木板、盆桶争相泅渡。妙锦和绿玉被人群冲到一边，渡江无望，只好又走向街市。
风吹得他们直不起腰，沙粒密密麻麻的席卷而来。两人已经疲劳至极，天色将黑，只得随便找了个角落草垛子靠着便瘫坐下了。绿玉此刻才敢放胆哭出声来，呜咽着：“小姐，往后咱们可怎么办呀。”哗哗眼泪将脸上的锅灰冲得七零八落，狼狈又无助。
妙锦一身奴仆打扮，锅灰胡乱涂抹，却难掩天生丽质。她一言不发，脸色铁青，紧紧咬住早已无血色的嘴唇，握住绿玉因为惊惧不住发抖的手。寒风呼啸，孤身女子今夜该何去何从？事情变化得太快了，快得她来不及思考，现在才感觉自己脸上的泪已干，被风吹得生疼。往后怎么办呢，何去何从？夜晚的寒气压抑，汴京逐渐黑去，周边一片死寂，只留下在黑暗中发抖惶恐的人们。街市另一头，闪烁些许微弱的灯火，寒风中苟延残喘。
回想前日，听闻驻守汴京的将军弃城逃走，爹爹身为御史大夫，从未带兵打仗的他，向上请旨：“微臣愿誓死保卫京师！”不顾阻拦，跃步城墙，高举令牌，誓与汴京共存亡。城中驻军却纷纷抱头鼠窜，不过百余人顽强抵抗，又怎抵得过对方精兵强将？城墙之上，火炮齐发，乱箭齐飞，爹爹也终究以身殉国，几个随从跑回来府邸报信，满屋子失声痛哭。
山野盗贼趁机打家劫舍，府上各人只能各自仓惶逃命。大夫人、二夫人和大哥二哥乘车马离开不知所踪，被抛下的几个女眷哭着把脸上都抹了锅灰黑泥，妹妹妙云和自己乔装成家仆，跟绿玉和管家刘叔一同跑往渡口，却被人群挤散，而自己现在能紧紧握住的，只剩绿玉的一双手。不过短短两天时间，征虏大将的铁骑就将她的天真抹杀在了汴京，也将她的过往封印在了汴京。眼下亲人也不知去向，父亲尸骨被敌军收敛，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汴京，横是不能留了！往北走，是寸草不生的大漠，往南走，是母亲的老家江南，找到妙云，去江南！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清晰。
街道，一片狼藉，城墙，一片血腥。可是无论如何，要找到妙云，走出城墙，去江南！母亲身前就经常说到，当年在杏花烟雨中遇到父亲，两人情投意合，吟诗作对，花前月下，堪称佳偶天成。也不顾及父亲已有大夫人二夫人，一头奔了汴京。从此，再没回到过江南。而来到汴京后，才发现卿卿我我成了过眼云烟。父亲忠心耿耿，一心报国，官至御史大夫，事务繁忙，再没有了游江南时的闲情逸致，从此，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成为梦呓，云山缥渺隔家乡。母亲隔空思念，终日以泪为镜，郁郁而终，抛下了尚未及笄的妙锦妙云。儿时听母亲提过最多的是姑苏城外寒烟寺，那是她和父亲相遇的地方，母亲再也未能重返故地，便香消玉殒了。
暗夜中，妙锦任眼泪无声的流下，为别人哭，也为自己流泪。她知道，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哭就证明自己还活着，可心却已经死去。朦胧中入耳的行军声，似近非远，似有却无，隐隐作痛，重新勾起了自己想要遗忘，却又忘不掉的一幕幕。
不知何时，苍穹乌云悄无声息散去，露出一抹清冷月色和几颗星子。妙锦拢了拢哭累了的绿玉，看着沉沉夜色，心里痛得不敢抬头凝望远空的星星，那隐忍的思念又在肆意的流淌，自从母亲离开后，她经常这样凝望，想象母亲就是天边那颗忽明忽暗的星星，而离星星千里之外的自己，孤独，沉默，如同一颗石头。
心中凄凉，犹胜天寒。她握住了拳头，忘却了眼泪流下的冰凉，也忘却了席地而坐的寒冬刺骨，对绿玉坚定的说：“别怕，有我在。我们俩一起找到妙云，然后去江南。”
半夜下起了雪，不断有人扛着雪没湿透的草垛子铺到檐下。一个老嬤嬤招呼说：“地上太寒，上这来挤挤吧！”妙锦看着老嬤嬤的孙子就着细碎的湿草冻得瑟瑟发抖，只道谢却不去，傍着墙根儿，雪还没住，越坐越冷，周遭像是已经死去，没一点声音，没一点动静，灰白的雪花似乎得了机会，慌乱飘零的，一劲儿往下落，仿佛要人不知鬼不觉的把她们埋上。她实在撑不住了，也不愿惊动绿玉，蜷着腿，用袖子堵上嘴咳嗽，看看四下，茫然陡生。
终于捱到天色也亮了，那一点光，借着雪，刺得眼睛痛到睁不开。士卒已经开始清扫街道，空气中虽然依旧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却比昨日要好了很多。
忽然，尖锐的号角声由远及近，马蹄声也应声传来，隐隐地还听到刀剑碰击声，越来越清楚地向城内掀涌过来。冲在最前的隐现出十余骑影，象十余支疾箭似的射向城门，城门下惊魂未定的人惊呆了，忙抱住头逃走了。原本稀稀落落的士兵更忙不迭的弃甲东躲西藏，接着又有二三十骑人马驰过，有如风卷残云，将燕王大旗在城门上高高升起。
远远看到这一情景，悲怆袭向妙锦，她咬着唇，心里感到一阵悲凉：“父亲常常引以为傲的朝廷铁骑，就这样不堪一击！”， “我誓与此城俱亡，断不使城亡身存！”再想到父亲昔日重誓，悲凉中又涌起了怒火。
廊下的人也惊惶醒来，“不好了，征虏大将军进城来了！” 老嬤嬤的孙儿被吓得啼哭起来，老嬤嬤赶紧捂住他的嘴，惊惶道：“我的铃铛儿哎你可千万别哭，瘟神征虏军爷爷来了。”孙儿听得这句立马噤若寒蝉，只睁大了眼睛。绿玉也早已惊醒，惶惶缩在妙锦一旁。身边人人皆惊恐万分，不知该如何是好。
传闻中的征虏大将军是杀人如麻的鬼面罗刹，他身高丈二，眉成一字，眼如铜铃，盔铜面凶，枭骑射弓，无所不能。年少领兵，冲锋陷阵，缺兵少马却能屡次克敌制胜，人人道持重有谋，兵强马壮，所向披靡，旗下将士更是浴血屠戮大杀四方。更有传闻说他们来自南方蛮夷之地，率兽食人，茹毛饮血，无伦无礼。无怪乎征虏大部攻城略地以来从未败阵，各地守卫本就军心不稳，面对这样的蛮夷之军怎能不节节败退？而自己的父亲也是被这些蛮夷野人毫不留情的射杀，想到这，妙锦不由得抬起头来，誓要将这些人牢牢记住，只恨自己不善兵器，否则当刺之杀之，以解家国仇恨！
这些破城将士，以青赤二色分列并行，个个盔甲铮亮，面色肃穆，黑马弯刀闪着幽幽寒光，令人望而生畏。虽是兵多将广，但行军过程中却是鸦雀无声，连那战马的嘶鸣，也听不见一声，可见绝非寻常。
浩浩荡荡之中，一人骑高头大马，缓缓而来。盔前檐合垂齐眉，后檐合垂齐项，左右加掩耳甲，领髙护喉，颈面带神脸，以铜为之。调转马头，扭身停驻，眼神凛冽扫视众人。那一身甲胄，一看就绝非凡品，防御力强悍，黑棕色光芒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精致轻薄，青铜面具连着甲胄覆盖，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丝弱点。
浩浩荡荡之中，一人骑高头大马，缓缓而来。调转马头，扭身停驻，眼神凛冽扫视众人。那一身甲胄的黑棕色光芒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青铜面具连着甲胄覆盖，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丝弱点。
身旁令官开口：“周廷政纪无纲，生灵涂炭，盗贼四起。燕帝为民除害，希望尔等不要惊忧，各守旧业。燕帝入城，愿以礼相待。征虏大将军有令，上下不得贪暴，殃害百姓。烧杀掠夺者，斩立决。今日起宣化、齐化、健德三城门外开设粥场，农户并领取粮食耕牛，尔等皆可前往。”
征虏大将军？难道这令官身旁就是那位传说中的瘟神将军？再一抬头，只见一道颀长挺拔的背影，长臂扬鞭，转身驱马离开。
妙锦恨恨的想：为民除害，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开设粥场，不过收纳人心罢了！雕虫小技，岂能掩盖铁蹄血迹斑斑！
伏地众人听了这番话，只顿首拜谢，老嬤嬤大为庆幸，抱着孙子喃喃道：“老天有眼啊，今儿饿不着了，咱能回家了。” 一老一少携手起身，跟着众人朝城门处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说话，语声时高时低；身边的军队，目不斜视，秋毫无犯，兀自前进，确实未有任何逾越之处。妙锦听着，看着，心中感到一种向来没有过的难受。在小铃铛身上，她似乎看见了自己的过去；在老嬤嬤身上，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将来。是啊，乱世中，弱女子能有何用？不过担忧是否能饱腹，是否得片瓦遮头而已。
雪已停了，空中浮着些灰沙，人影渐行渐远，远处已看不甚真。四下里发着寒气，行军部队走过的车辙上已有几条冻裂的长缝子，土色灰白，和冰一样凉，一样坚硬。妙锦在原地微颤，绿玉抽噎起来， “小姐，现下咱们去哪呀？”
妙锦也呆了阵子，咬了咬唇，尽量恢复了平静道：“咱们回府看看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兵临城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