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无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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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澄走后，魏无羡在伏魔洞里待了一整天，没有出来过。
知道他在床边守着那人，也无人进来打扰，除了温情隔上几个时辰便进来查看一番蓝陌晚的情况，这阴暗潮湿的伏魔洞竟像个与世隔绝的桃源，没有纷杂喧闹，没有烦扰是非，只有他和他的姑娘，安安静静地守着对方。
蓝陌晚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耳畔有轻柔的风，伴着春日细雨阵阵，夏日蝉鸣悠悠，秋日凉风习习，冬日冰雪皑皑。
那是她美好顺遂的童年时光，缠在蓝忘机的身边，素有冰山之称的蓝二公子拿这个妹妹一点办法也没有，宠着，教着，看着她一点点长成婷婷少女的模样。
后来，她回不去家了。
她生命中最熟悉最亲近的人全都遍寻不见了，昔日云雾袅渺的云深仙境都是烈焰焚烧后的废墟残垣，她一人站在焦黑的山门处，被害怕和恐慌包裹得瑟瑟发抖。
“哥……哥……”
听清姑娘的梦中呢喃，魏无羡像被人狠狠地一拳垂在胸口，他攥住她胡乱在空中抓着的手，把她扯进自己的怀抱。
也许是寻回了一些丢失的安全感，怀里的人渐渐恢复平静，声嘶力竭的呓语过后，她重遇陷入沉睡。
终是下定了狠心，魏无羡收起所有的不忍与怜惜，连带着全部刻骨铭心的情愫全都埋藏在心底，将姑娘放回床上，走出了山洞。
见他出来，温情有些惊讶，询问的话还没问出口，却听魏无羡抢先交代，“你好好照顾她吧，等她醒了，再来叫我。”
他就往洞口外三尺的台阶上一坐，从温情站在一旁的角度看去，他像是个被责骂过后委屈地缩在角落里的孩子，将自己抱成小小一团，寻求那点失落的安全感。
温情不知他在想什么，也不知他为何会离开那个最为在意的姑娘的床边，她一言不发地进洞，没瞧见留在外面的魏无羡隔着厚厚的石壁望眼欲穿的眸中再也掩藏不住的情意和悲怆。
蓝陌晚醒来时，看到守在床边的是一身麻衣的温情，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看到昏迷前跌进的那个怀抱的主人。
“醒了？”温情声音轻柔，在她腕间探了脉象，“可还有不舒服？”
躺的久了，又发了几天高烧，身子自然有些绵软无力，喉中隐隐有些火辣的燥痛，但都算不得要紧，蓝陌晚摇了摇头，回她一个感激的微笑。
温情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敛了衣袍起身，“我去叫他。”
魏无羡其实就守在洞口，早在听到姑娘苏醒的时候就从地上弹了起来，因此温情走出来时，就看到他藏在石墙后面探着脑袋，一边隐藏身形，一边又藏不住满面迫切的关心和在意。
“去吧。”温情还是没有多问，在魏无羡走后，她带着本在洞前荒地翻土播种的族人一同退到后殿，伏魔殿前恢复了无人的寂静。
见魏无羡走近，蓝陌晚发自内心地便笑了，那个玄衣加身的修长身影，与记忆中剑眉星目的少年重叠，是她每一次见到都愿意奋不顾身奔向他身边的年少惊艳。
少年来到床畔，却没有坐在她身边，而是与她隔开了伸出胳膊也触不到彼此的距离，才生涩开口，“你的抹额呢？”
蓝陌晚没想到他第一句话竟是问这个，那日被蓝启仁利剑相向时的窒息感再次袭来，她垂下头，用力压下鼻尖涌起的酸涩，默然没有答话。
魏无羡将姑娘的艰难隐忍收于眼底，强忍住心头苦涩，他从怀里摸出一根湖蓝抹额，递到蓝陌晚面前。
那是在教化司地牢时，蓝陌晚托温宁送来的那根。曾经沾染了灰尘与血污，魏无羡不知小心翼翼地清洗了多少次，才让它恢复了从前的洁净无瑕，珍藏在胸前最靠近心脏的位置。
蓝陌晚眸中诧异，透过眼前蒙上的一层水雾去看魏无羡的眼，那双长眸中闪烁的咸涩酸楚，只消一眼便可读懂。
“戴上，走吧，回你的云深不知处去。”
他在让她走。
不必多想也知道是为何，蓝陌晚没有犹疑，“我不。”
魏无羡并不意外姑娘的反应，那日肯乖乖地被他交给蓝忘机，只因早就下定了要为他而对抗仙门百家的决心，可如今他是真的要她走，她怎么会轻易就范。
“蓝浅，”魏无羡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静，“别闹了。”
别闹了？他以为她在闹？
“回家去吧，蓝老先生那么疼你，你那日一时冲动说下的话，你去道个歉，认个错，他不会与你计较的。”
天晓得魏无羡说这些话的时候，用了多少的力气。明明不是什么难以说出口的语句，他却觉得这比吹奏陈情还要耗费心神。
“魏婴，我不走。”蓝陌晚止不住地摇头，“我说过的，我发过誓，会永远在你身边，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再丢你一个人。所以，我不走。”
魏无羡苦笑，他怎么会不记得，她是这般执拗的人。
一把抓过她的手，把抹额放在她的掌心，魏无羡低着头不看她，“时过境迁了，蓝浅，从前的话不必作数，你又何苦作茧自缚。”
蓝陌晚手里放着那根许久以前便离了身的抹额，怔然浅笑。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啊，担心他，牵挂他，想着他念着他，所以把从不能离身的抹额都摘了给他，在那之后谁都没再提起，原来，他是真的有好好收藏。
“魏婴，抹额已经给了你，就收不回来了。”她的泪潸然落下，“心给了你，爱和喜欢都给了你，给出去的东西，都拿不回来了。”
一阵锥心的痛毫无征兆地将魏无羡击垮，他几乎就要忍不住了，他倏地起身，背对着姑娘，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拳，指甲在掌心刻出道道血痕。
不能再看她，再看她一眼，他就舍不得了。
“蓝浅，你与我，云泥之别，我们之间，不会有结果的。”
她是皎皎明月，皓皓星辰，她冰清玉洁之身，就该永远活在无尘无埃的高处，不该为了他沾染一身泥泞污秽。
“我给蓝湛发了信，等他来接你，就跟他走吧。回去，好好过你的日子，做你的三小姐。”
“魏婴！”
才迈出一步，身后便传来窸窣下床的声音，姑娘未穿鞋袜，光着脚便追上来扯住魏无羡的胳膊。
心中一痛，不必回头去看，他也能想象到姑娘此刻灰败惶然的脸色。她该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抓住他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的稻草，稍一松手，就是万劫不复。
心里有什么东西碎得稀里哗啦，魏无羡空着的右手一根一根地去掰蓝陌晚的手指，掰开一根，她又重新抓住。
见了鬼了，她大病初愈的身子，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
“放手……”
魏无羡的嗓音异常嘶哑，除了苍白无力的两个字，他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不知这样纠缠了多久，魏无羡觉得自己的手指都快要断了，她却还是没有放手的意思。
扑通一声，眼前突然空了，原本站在他面前的姑娘直直地跪了下去，膝盖磕在坚硬不平的石地上，沉闷的撞击声砸得魏无羡大脑一片空白。
右手愣在半空，左手还维持着被姑娘用力抓着的姿势，魏无羡呆呆地垂下长眸，看着在自己面前双膝跪地的蓝陌晚。
她膝行两步上前，任由膝盖在冰冷的石面上磕碰，将脸贴向魏无羡冰冷的手。
“我求你，魏婴，我求你别让我走。”
蓝陌晚声泪俱下，三千青丝从背后滑到肩前，她发间没有抹额，只有一枚小小的白玉钗，雕着玉簪花的模样。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玉簪花的？
大约就是从那日的彩衣镇，有人为她戴上一束玉簪花串开始的吧。
双腿一软，魏无羡再也无力招架，他原本就要用尽所有的力气和决心才能将她从身边推开，可她为什么这般执拗，任他怎么推也推不走。
“你为什么不走……为什么不走……”抚着姑娘被他掰得通红的手指，即便在此刻，她还是牢牢地抓着他不放。
蓝陌晚前倾了身子，伸手拂上他泪流满面的脸颊，“羡羡……你在这儿，我能走去哪里啊……”
心底用力绷紧的那根弦彻底断裂，魏无羡再也受不住了，一把将姑娘拉进怀里，她冰凉的脸贴在他的胸口，温热的泪沾湿胸前衣襟。
他顾不得了，他什么都不在乎了，就算是蓝忘机来了，他也不肯再让他带她走了。
“浅浅，我给过你机会了……你若是不走，往后，我再也不放你走了……”
怀里的人用力地回抱住他，在他胸前不住地摇头，“不走，永远不走……”
……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蓝忘机站在洞口，避尘在他腰间泛着透亮的白光，他握在剑柄上的手骨节分明，仔细去看，可见轻微颤抖。
他知道，这一趟，是白来了。
蓝陌晚不会跟他走了。
丢掉的抹额，放弃的身份，她都不会再捡回了。
洞内相拥而泣的两人紧紧靠着彼此，魏无羡不停地揉着蓝陌晚的发丝，任她将所有的委屈和悲伤都宣泄过后，才渐渐停止了哭声，依偎在他怀中低声抽泣。
洞外的蓝忘机没有进去，也没有出声，乱葬岗独有的枭鸟低鸣划过午后寂静的天空，直到洞内凄然哭泣渐渐平复，他才握紧因主人心绪波动而泛着银光的避尘，步伐沉重地走进殿内。
看清从洞外走来的步沉如松，目清似竹的来人，蓝陌晚心上一阵锥心的绞痛，才刚刚止住的清泪重新盈满眼眶。
那句二哥，再唤不出口了。
看到蓝陌晚含泪张口却发不出声的模样，蓝忘机心底一痛，握住避尘的手不自觉收紧，“阿晚，看着我。”
蓝陌晚抬头，对上蓝忘机视线的瞬间，剔透的泪从眼眶夺出，大颗落下。
“你永远是我妹妹。”
蓝忘机的脸色并不好，那日蓝陌晚孤身离开金麟台，她与蓝氏决裂之事再无转圜，仙门百家少不得议论纷纷，看笑话的更是大有人在。他亦被蓝启仁罚了一顿戒尺，在静室外跪了一夜。
喉头像被什么赌住，蓝陌晚垂眸盯住蓝忘机缠着纱布的右手，那日被利剑直逼的景象重现于眼前。
注意到她的目光停驻，蓝忘机悄然将伤手背去身后，柔声开口，“无事。”
魏无羡拉着蓝陌晚的手，像是害怕着什么，竟然不敢对上蓝忘机的眼。
他后悔了，乱葬岗的日子太苦太难，身边唯一的那道光，他想自私地留下。
“决定了？”虽已知道会得到什么样的答案，蓝忘机还是决定亲自问一句，“留在这？”
面前垂着头的姑娘始终不肯抬头，不忍，亦不敢，可是从嗓子里发出的那句声音却快得没有一丝犹疑。
“嗯。”
魏无羡心中一紧，他其实不该疑她的决心，却还是躲避不了心跳蓦然间错了的节奏。
因为太过在意，所以患得患失，诚惶诚恐。
出乎意料地，蓝忘机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劝阻，他甚至没说一个不字，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两人。
蓝忘机想，也许一切从云深不知处的那一夜开始，就注定了是今日的结局。
在无数个命运的岔路口，她都义无反顾地向他奔赴而去，抛却身世浮名，不畏人言纷扰，她已认定了的那条路，又如何还回得了头。
他和她，其实真的很像。
何须再辩。
喉头酸涩，素有泽世明珠之称的含光君少见地红了眼眶。
“多保重。”一贯清冷的嗓音，颤抖着添了温度，却叫蓝陌晚眸中诧然，怔愣地望着他。
避尘的光逐渐黯然，蓝忘机垂着目光看着眼前的姑娘，像小时候一样，把她轻轻拉进怀中，笨拙地抚过她的发丝。
“若得空，二哥便来看你。”
他永远是她二哥。
永远会护着他的妹妹。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无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