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女县长》陈青清

3、第三章

　　第三章二姐坏
　　1983年，罗国红所在的山区二年多前已将公社改为乡，大队改为村，山和田地承包到户。家里分到了一座山头和5 亩多水田。罗寿康和王贤妹都是干农活的好手，山上种起了茶叶和毛竹，水田种两季水稻，房前屋后栽种着各种果树，林贵宝饲养了猪羊鸡鸭。茶叶和毛竹第一年有了个好收成，罗寿康到乡里的集市上，将吃不完的农产品和家蓄卖掉，再买回一些东西，家里的物件明显多了起来。每天晚上林贵宝为罗寿端上一碗自酿的米酒，王贤妹炒几盆小菜，可谓小富即安，丰衣足食。罗寿康边喝酒边高谈阔论，四十多一点的王贤妹虽然十分消瘦苍老，但也不时地笑得满脸皱纹。
　　那年阴历二十三，家家户户打年糕，置年货。一早，罗寿康带着罗国强到乡里买年贷。中午时分，俩人乐呵呵地满载而归，买了好多东西，吃的用的，给林贵宝买了黑色的羊毛围巾，给王贤妹和罗国英各扯了一块深蓝和绛红色的呢料，给罗国强买了一双球鞋，他自己买了双军用保暖皮鞋。
　　林贵宝围上围巾笑眯了眼睛：“真暖和！”
　　王贤妹和罗国英笑着抚摸着各自呢料，这是她们今生拥有的第一块呢料，罗国强试穿着新鞋。罗国红极度失望，剥着指甲走进房间，复习功课去了。
　　细心的王贤妹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叫了声：“小红。”
　　罗寿康对王贤妹说：“你给她做双鞋吧。”
　　王贤妹熬了三个夜晚，剪了深蓝色呢料子的一个小角，给罗国红做了一双棉鞋。大年初一的早上，王贤妹喜气洋洋地将棉鞋放在罗国红的床头：“小红，过年了，起来时穿上新鞋。”罗国红将被子盖住了头，泪珠子直在眼眶里打转。
　　王贤妹做的这双鞋，她从未碰过，而做的其他鞋，不是穿到破，就是穿到穿不着。

　　大年初六，上午还下着大雪，下午太阳出来了，晴空万里，空气清冽。罗国红复习了一会儿功课，注意力集中不起来，于是她来到了院子里，看到罗国强正在堆雪人。
　　罗国强说：“二姐，帮我一起堆吧。”
　　“你让大姐帮吧。”
　　“大姐和妈妈到俞裁缝家做衣服去了。”
　　“好，我来帮你。”不知是雪的洁白，还是太阳的温暖，多日郁闷的心情豁然开朗起来，她快步跑向罗国强。突然，脚被积雪里的一块小石头拌了一下，摔倒在地上，左手臂刚好撞击在洗衣服的水泥台板一侧。
　　“嘎吱”一声，她疼得尖叫起来。
　　七岁的罗国强飞快跑过来；“二姐，你怎么了？”
　　看着罗国红极度疼痛的样子，他马上大喊：“奶奶，奶奶，快出来，二姐摔跤了!”
　　林贵宝出来看到罗国红抱着垂挂下来的左臂, 极度痛苦，镇定地说道：“小强，到小店叫你爸爸回来。不要太快，走路小心。”
　　罗国强还是飞快地跑了出去。
　　“下雪天，走路要小心，摔成这样。唉。” 林贵宝扶着罗国红，想让她站起来进屋，但一碰到左手臂，又一阵剧痛。
　　“是小强推我的！” 罗国红大声地喊叫，话音刚落，她自己吓了一大跳，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是怕罗寿康过会儿的揍骂？还是过于疼痛昏了头？不管怎样，话是收不回来了？说谎的后果更严重。
　　一小会儿，罗寿康回来了：“大过年的，怎么这么不小心？”看到有点严重，心里很气恼。
　　“是小强推倒的。”罗国红低头轻声说。
　　“啊？”罗国强有点懵傻了。
　　“你这小兔崽子……”显然罗寿康相信受伤了的罗国红，罗国强比俩个姐姐好动得多，与村里小朋友打架吵闹时有发生。
　　“快送医院吧！” 林贵宝打断了罗寿康的骂声。
　　到了乡医院，一检查，手臂骨折，上了石膏，回家已天黑。
　　王贤妹连忙说：“菜都冷了，我热一下。”
　　“小红，痛不痛？” 罗国英马上过来扶着她
　　罗寿康原本在小店喝茶，与村民们高谈阔论，现在一整个下午在医院里陪罗国红拍片治病，给大夫陪着笑脸，又花掉了几十元，心情十分气恼。对着痛苦的罗国红又不能发脾气，回家的路上，也不顾身后受伤的女儿，快步走回家。一进家门，大声训斥罗国强：“你这小兔崽子，给我过来。”他的手掌第一次落在了罗国强的屁股上。罗国强嚎啕大哭，没有人劝，大家自顾自吃饭。席间，罗寿康破天荒地第一次给罗国红夹了一大块肉。
　　夜里，罗国强还在哭闹：“不是我推的，坏二姐，二姐坏…..”慢慢地他在哭骂中睡着了。
　　手臂的疼痛使罗国红失眠，她心情十分矛盾：“我不应该说谎！为什么不可以说谎？我难得可以说谎。”她反复地谴责自已，又饶恕自已。手臂是痛的，但心里竟是兴奋刺激的，精神的亢奋冲淡了□□的疼痛。
　　接下来的的三个月里，罗国红不需做任何家务，生活不便时有王贤妹和罗国英照料，她将大量的时间放在功课上。

　　1984年夏天，罗国英初中毕业了，超出高中分数线两分。
　　罗寿康说：“女孩子家，读到初中已经很好了，回家干活吧。小红再过两年书也读好了。”
　　林贵宝笑着说：“小英，回家多陪陪奶奶。乖孙女，没过几年就要出嫁了，我的乖孙女要嫁个好婆家呀。”
　　王贤妹笑着微微点头，家里的承包山、承包田太需要帮手了。
　　罗国英很想到县城读高中，看到三个大人一致的态度，心里很失望，但还是说：“好的，听爸爸、奶奶的。”脸上马上露出了温婉的笑容。
　　这时的罗国红正低头剥着指甲，心想：我才不回家务农呢，我要读书！而一边的罗国强起劲地玩着弹珠，浑身都是灰泥。

　　罗国红开始带着罗国强上学，罗国强与方家伯伯的孙子是一个班，俩个男孩很投缘，相约一起上学，她就一个人走在上学的路上。以往8里路很短，与罗国英一路上有说有笑的，一会儿就到了，而现在变得十分漫长。她想出一个办法，在路上背英语单词和古文，这样不知不觉，很快就到校了。
　　这时，张曼的心思全放在她父母的那些藏书上，几乎到了着魔的程度。不是张校长上课时，她会将小说书放在座位里，偷偷地翻着看。张曼借给罗国红《青春之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书。罗国红完全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她被书里主人翁感染着、牵动着，原来还有这样的情感和这样的活法！她与张曼热烈忘我地讨论着书里的情节。罗国红也几乎着迷，频繁地到张曼家借书。
　　徐老师一席话惊醒了罗国红：“曼曼，我不是反对你看小说，像国红这样适度看几本，对提高写作水平和拓展思维是有好处的，但这不是你的正业。现在你连上课也在看小说，成绩在下滑，你考不上高中怎么办？”
　　罗国红从那天起，再也没有借阅小说书，她告诫自己等考上大学后再看。而张曼大部份时间仍沉湎在小说里。

　　1986年的夏天，中考结束了，罗国红以全县第五名的高分考上了省城的卫生学校，张曼也刚过高中分数线。
　　虽然离上大学的理想有段距离，罗国红还是满心欢喜，她终于可以彻底离开家，做城里人了！
　　全家人喜出望外，罗家终于有人拨出泥土，过城里人生活！不用风吹雨打，干活轻便，每月有固定的工资，有医疗和退休保障。罗国红是村里第二个考上的，二年前大头阿二的儿子考上了省城的大学，风光了好一阵子！
　　罗寿康在大头阿二小店里说：“小红的老师说了，小红考了全县第五名，把男孩子们远远甩在了后面。初中中专招的很少，比大学难考多了，你们不懂的。”
　　“读卫校，以后就是做医生。全家生病不用愁了，乡里乡亲要看病的，找我就行，让我家小红治。” 罗寿康讲得自己很兴奋，村民们听得也很兴奋。

　　9月初，罗寿康将罗国红送到省城的卫校。一幢幢灰墙红瓦的苏式建筑错落有致，一排排枝繁叶茂的法国梧桐高大整齐，一向崇拜学校的罗寿康置身于这样庄重优美的校园，战战兢兢地四处张望，神色十分谦卑。
　　一到寝室，罗国红说：“我自己行，你回去吧。”
　　罗寿康连忙应道：“好的，好的。”他从口袋里拿出5张十元钱，给罗国红。
　　“不用给我那么多，爸爸。” 罗国红难得叫罗寿康。
　　“要的，要的，用功读书，用功读书。”说着他慢慢退出了寝室。
　　罗国红目送着罗寿康的背影，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终于摆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