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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一 章(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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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云低垂,天穹似乎漏了一般。
官道上,三个人影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向前,大雨泼得他们睁不开眼睛。落在后头的男人戴着枷,赤脚上裹满了黄泥,一条绳子拴在他腰上,另一头在前面那个精瘦的男人手里,他和他的同伴都带着斗笠,穿着蓑衣,腰上露出燕翎刀的刀柄。
那男人一边牵着一边诅咒着:“呸!今晚又只能睡冷炕,没个小娘们儿暖床,这日子真没意思!”
“赵逸,咱们是押送人犯去观州大牢的,你一路人都在嫖赌,哪有一点刑律司官差的样子!”另外一位矮壮的官差抱怨了一句,又道,“前头五里多有间酒肆,咱们歇一晚,明天再走。”
赵逸乜了他一眼:“这穷乡僻壤的能有好货?”他说完,嘴角翘起,“我说,你家隔壁那豆腐你吃过了没有?白不白?嫩不嫩?”
“小云家的豆腐是咱苏县一等一的,又白又嫩。”矮壮官差脸上浮起一阵笑容,随即明白过来赵逸话里头的意思,“呸!我是正人君子,你当谁都像你么!尿浇头!”
赵逸额头一下子青筋鼓胀,一拳打去,嘴里骂道:“钱良,你|他|妈的王八蛋。“
钱良轻松闪开,一把叼住他的手腕向反方向折去:“别恼,现如今在苏县谁不知道你跟徐公子抢姑娘被尿了一头?”
赵逸暗骂了一句,但是疼痛让他不得不堆着笑求饶。
钱良松开他:“快些走。”
赵逸啐了一口,转了转手腕,猛地一拽绳子。那戴枷的人犯一下被拉翻在地上。他脖子上是一口重枷,挣扎了几下没站起来。赵逸上去便是两脚:“是不是要爷伺候你起来啊?”
钱良赶忙上去拦住赵逸,俯身将人犯扶起来:“张泽,再坚持一会儿,前头有家酒肆,到地方了喝两杯就暖和了。”
赵逸在一旁抱着臂膀,阴阳怪气地道:“哟,张荷香那老头给你了多少钱?一路上快把他当娘老子了。”
钱良显然被这话刺痛了,他的拳头攥紧了又松开,松开又攥紧,最后道:“高头打过招呼的,让一路上多照顾照顾。”
“高柳蝉算个屁!”赵逸伸长的脖子活像一只被捏住喉咙的鹅,“他是城卫司的,咱们是刑律司的,头头是王主事。我说钱良,你上回收钱放人的勾当可是王主事给你压下来的,别不知好歹!”
钱良咬着后槽牙,生硬地道:“我是敬重高头的本事,帮他一个小忙。”
赵逸嗤笑了一声,大步往前头走去,声音穿过雨帘像刀子一样戳进钱良的耳朵:“是不是的,你自己知道。反正今晚吃饭住宿你自个儿掏腰包,省出来的差费明日到了观州我要耍个白嫩的!”
张泽瘪了瘪嘴,低声道:“他在你前头三步,脚底还裹了泥,大雨眯眼。你上去给他一刀,他躲不过。”
钱良的手不自觉地拉出了半截刀,耳边的大雨都失去了声音,只有自己沉重地呼吸声。
“啪”钱良猛地将刀送回刀鞘:“快走,看在高头的面上,我当你刚才就放了个屁。”
酒肆是一圈篱笆墙,门口的破匾上写着“客来”。两边的对子只剩下一些发白的碎纸,连门神也只剩下了半拉脑袋。
赵逸上前“啪啪啪”拍响了院门,一个佝偻背脊的老头打开木门,他眯着眼看了看:“两位差爷住店还是用饭。”
赵逸拨开老头径直走了进去:“吃饭也住店。”
进门是个小天井,左边草棚下堆着柴火,右边小房间里燃着如豆的灯火。正前方一间草屋,大门敞开,里头摆着三五张桌子,几条长凳。
赵逸踏进草屋望着西北角大锅走了过去,里头雪白的汤水里滚着大块的羊肉羊骨,香气扑鼻。他脱掉雨具,就坐在灶头跟前的桌子旁,大大咧咧地喊:“好酒好菜只管端上来。”
钱良这时走了过来,对老头说:“老周,我们要一坛子米酒,两斤羊肉,再来三碗汤饼,多放葱蒜。”说完,他从腰上解开锁链铐住张泽的双脚,才起身解开枷锁。
赵逸瘪嘴嘟囔了一句小气,揶揄道:“你不是学高柳蝉喝曲酒吗?怎么又改米酒了?”
钱良并不理他,将一串钱摆在桌上:“再让老板娘拾掇一间房。”
不一会,酒肉都端了上来,两位公差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张泽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米酒,雨水顺着发尖滴落下来,眼睛一直盯着灶台后面的老周。
灯光忽然暗了一下,三人都朝门口望去。一个女人赤脚走了进来,她头发胡乱地绾在头顶,白皙的脸上还有水珠,身上只有一件薄衫被雨水一沾几乎贴在身上。
赵逸大张着嘴巴,连嘴里的肉掉出来都没察觉。钱良掐了自己大腿一下,又埋头吃喝了起来。只有张泽瞄了一眼,继续盯着灶台后面的老周。
女人的眼神挨个从三人脸上摸过去,待看到赵逸的样子,捂嘴“呵”地笑了出来,胸前一阵乱颤。
赵逸的口水一下子漫了出来,起身凑了上去:“啧啧啧,这破地方居然还有这么有一个大美人儿。我说钱良,你早跟哥们儿说一声,咱也不提那些见外的话了。”
他碰了一下女人的几近赤|裸的胳膊,眼睛肆无忌惮地在她双腿上来回攀爬,小声道:“我是苏县刑律司的官差,吃皇粮的,我跟你爹说一声,以后跟我过怎么样?”
女人捂着嘴笑着,伸出葱白样的手指点了点赵逸的额头:“你先把口水擦干净吧。”她迈动长腿走到老头背后,俯身趴了下去,“他是老板,我是老板娘。”
赵逸贪婪地吸着女人走时卷起的香风,呻|吟了一声叹道:“那可苦了你了。”
女人起身支棱在灶台一角,露出胸口,眨巴着眼睛:“差爷说说看怎么就苦了我了?”
赵逸腆着脸挨了过去,眼珠子都快掉进女人的衣襟里了:“你憋得不苦吗?”
女人扬起白的耀眼的脖子,笑得一抹红晕爬上了脸颊,她勾了勾赵逸的下巴:“那差爷可不可以帮帮我呀?”说完扭着步子走了出去。
赵逸一下子打了个激灵,一股灼热从小腹直冲天灵盖。他抬起袖子在嘴上一抹,撂下一句:“兄弟,你先吃着。我……我……我要去外头看看雨景,给小寡妇吟首诗。”
钱良看着急匆匆跑出去的背影,起身将赵逸碰到的凳子扶起来,叹了口气又从怀里摸出一串钱搁在桌子上。
老周没有半点反应,他从房梁上勾下半扇羊肉剁了剁扔进了汤锅里。
钱良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将盘子朝张泽推了推:“别光顾着喝酒,吃点肉。”
张泽摇摇头:“我不吃人肉。”
钱良的脸一下子黑了下去,话还未出口,院门“啪”的一声被推开了,一个巨大的身影低头走进了草屋。他身高至少九尺,膀大腰圆,皮肤黝黑,指节粗大。他穿一件黑色皮坎肩,三指宽的牛皮腰带上,扣着一枚铜制羽毛,在烛光下闪闪发光。大大的光头上,雨水顺着脸上的横肉滴下来,有的落在地上,有的落在布满刺青的双臂上。
“来十斤肉,十斤酒。”
说话的是跟着大高个进来青年人,他穿着黑色的长衫,头戴着方巾,将油纸伞甩了甩立在门边,宽袖抖了抖,腰间的一串铜钱叮当作响。
两人坐定,大高个的目光便一直盯着老周。
老头从两人进来开始便整个儿身体缩了一号,听到说话,盛肉的手都抖得快捏不住秤杆了。草屋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只有一声声喘息穿过雨帘传到了众人的耳朵里。
老周哆哆嗦嗦地将肉放在他们的桌上,刚刚转身便被大高个抓住了手臂:“不收钱吗?”
这一声出来,老周噗通跪在了地上,连连摆手。
青年人将腰间的一串铜钱取下来递到老周眼前:“拿着,饭钱。”
老周看到那串铜钱像看到鬼一样,哆嗦地哭了:“不敢不敢。”
钱良“嘭”地将刀拍在桌子上:“你们当我这个官差是死人吗?七个铜钱要买十斤酒肉?”
大高个抬眼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我们晚来一会儿,你还真是个死人了。”
“秃驴!找死!”钱良一下子将刀拔了出来。
青年人连忙抱了抱拳,也不言语,将铜钱扔向老周。
老周惊恐地尖叫了一声,飞快地朝后避让。大高个伸手去抓他的肩窝,却只抓了一条血淋淋的手臂。他随手扔开,箭步追了上去,眼角却瞥见一道寒光。他大手一挥,钱良闷哼一声飞了出去,人事不省。
“呵呵呵呵呵呵。”
一直坐着不动的张泽此时忽然笑了起来,脚上的锁链哗啦一声碎掉。他抬起头,双眼竟没了瞳仁变作了纯黑色。
“嘶……”大高个停下脚步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强的灵气,这妖物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