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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好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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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鹤青看着鹤青馆的牌匾被身材臃肿的男人取下,他把地契和房契递过去:“这楼风水不错,价格最少得十万银子。”
男人抹了抹油腻脏污的手,从沈鹤青手中抽出了那匝契书,“那便多谢沈公子,不知……”男人微顿了顿,见沈鹤青面色未有变化,接道:“沈公子以后打算做甚?可有去处?不妨……”
“有,去投军,杀人。”
那男人听后愣了愣,撑开手中的那把毛竹扇笑道:“好!好,哈哈……小公子,有志向。”
“但这边疆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去那处吃沙子。小公子如此貌美,可勿伤了这张容颜,惹人心疼。”
男人话虽说得逾矩,但他站得离沈鹤青较远,比世家的人安分了不少。沈鹤青朝他轻轻一笑,作了揖,道:“也算不上投军,不过,杀人到是真的。”转身走了。
“公子,银票明儿送你府上,可别急着投军去了!”男人在他身后朗声喊着。
沈鹤青回到他留宿的客栈,拿出那男人付的定金,去集上买了匹马,锻了柄刀
。
两年时间,世事如棋局局新,那些个公子听够了鹤青馆的曲,每次沈鹤青唱曲时,台下的听客一场比一场少,岑唯也没钱再买新的人,馆里的姐儿越来越少,香儿、凝儿、鸢儿全都去了别的馆里。
岑唯身上的衣服比原来还要素净,后来一次大雨中外出求人,落进了湖中,便这般淹死了,鹤青馆便也随着散了。
沈鹤青骑着马配着刀,又来到城外的梅林,看看他第一次杀的那只小羊,他找了三个时辰,看见了嵌入泥土里的一具白骨。
他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宣成七年他杀了一个岑唯身边的侍女,唯记得那女子名字中也有一个“鹤”字。
这具也许就是那女人的,他用泥土在原先的尸骨上堆起一个土包,拣了具朽木,立了块碑,无字碑,他不记得那女人的名字。
他骑着马又往远处跑去,已至巳月,风却依旧凉冷。他扯了扯胸前的衣襟,拽着缰绳的手冻得通红,有数道细细的裂痕,往外沁着鲜血。面色较原先更白。新锻的刀松松垮垮的坠在腰间,敲打着马背。
鹤青馆旧时与仰云楼交集颇深,那楼中有宣平侯裴延的人,沈鹤青这几年又是仰云楼的常客,一来二去的几壶茶、几盅酒便成了兄弟。
鹤青馆如今倒了,那人不忍见兄弟无处可去。说,让他也投靠宣平侯。让他去城外的屏山找人。
他骑着马,终于看清了前面的那块石碑,上面刻着“屏山”。
沈鹤青望着面前的“小土丘”。这屏山委实是有些矮……
但这山草木丰茂,定有许多兔鼠匿于其中,什么东西都好藏,使暗箭的杀手也可以。
他翻身下马,见这屏山的一边建着一座小塔,牌匾上写着“竹轩”。
沈鹤青走进去,堂厅里面坐着一个少年,扎着一个小辫儿,手中正捧着一碗面条吸溜。少年眼神注视着门外,微微愣神,他见一个男人配着把刀从外走来,面露喜色,“可算来人了。”他端着面便往前跑,凑到沈鹤青跟前,拽着他便跑,碗里的面也撒了不少,他推开这楼的后堂,里面铺着张床,躺着一个男人,“ 哥!有活儿了,来了个人。”男人睁开眼,起身打量着沈鹤青,他提起床榻边的半壶剑南春,“就这小身板,能杀人? ”
“能。”
“我会使毒。”
男人道:“ 药师配个刀做甚?”他喝了口酒。
“辨识,防身。”沈鹤青摸了摸腰间的刀。
男人没再看他:“走,现在你是为宣平侯办事儿的……要是传出去了,哥哥们有的是办法弄死你这个小美人。”
他从竹轩的后院里牵出一匹马,“你是骑着马来的吧,那便走吧。”
二人打马进城,那少年在身后喊到:“哥!早些回来,我还给你煮了碗面条,加了两个鸡蛋!”
男人骑着马,远远地应了一声:“知道了!小兔崽子……”
男人未说完的话在暮色中传荡。这几天阴雨连绵,如今难得的太阳,微弱的日光终于射撒进了京城。
男人带他进了仰云楼,沈鹤青认真看了看,琉璃瓦,粉黛墙,风流雅地的标配。
琵琶声声入耳,清茶碗盏,的确比鹤青馆那种地方要风雅多了。
“行了,新人就搁这儿待着吧,等到用你的时候,自会有人过来叫你,这整个仰云楼,都是侯爷的人,不必担心。”
“怎么又回来了?”沈鹤青好不容易才跑到城外,这又被他带回来了。
“走流程。”男人有些心虚,“看看你的诚心。”
掌柜走过来,“呦,沈公子啊。来了,久等。”
“公子是会使药的吧,那便随我去茶房吧。”
沈鹤青在这儿煮了半个月的茶,越煮越觉得不对。半个月了,他没见过裴延一面,送他来的男人也不知去向,每天他都待在茶房里煮茶,也没人让他练练杀人的招式。
那人的确不对劲儿,可沈鹤青无处可逃,他提着手中的蒲扇。茶房中的伙计都在忙碌,看不出什么异样。
都是宣平侯的人?
他肯定,绝非如此。
宣平侯府中笙歌阵阵,裴延坐在堂厅中,喝着辛辣的烧酒。萧桥配剑走来,“侯爷。”
弦瑟骤停,舞姬乐伶都退下,“半月前,承公子以您的名义招来了沈鹤青。”
“阿承还惦记着?”裴延喝了口酒。
萧桥说:“看他此番作为,想来是的。”
“他人现在在哪?”
“水轩。”
“问的是沈鹤青。”
“仰云楼的茶房里煮茶呢。”
裴延啧啧道:“小狼摔坏了脑袋,真信了?”
他起身,道:“行了,就信那小子一回,他眼光应该不会有错。你今晚把他带到我这处,就说……本侯缺个能毒善药的人做近侍。”
“是。”
“再带几个茶房的人掩饰掩饰,别太明显。”
时至定昏。
沈鹤青煮完茶,就被萧桥带到了侯府,他身边还跟来了三人。都善医使毒。萧桥把他们带到前院,院中未曾看见侍女忙碌。
廊边挂着一盏灯,微橘色的光,映在沈鹤青的脸颊上,他整个人看着温和了许多。束袖的青衫看着也不那么冷了。
萧桥推开院中的门,身着便服的男人坐在书案边,执卷饮茶。见门被人从外打开,放下了手中的茶碗。将书卷成筒样,放在手中轻轻敲打着,发出细微的啪啪声。墨发束着冠,眉眼被门外微弱的灯火映得极为温柔。没什么杀伐之气,看着只是执卷饮茗的公子哥。
沈鹤青见他莫名熟悉。这人他绝对见过,却一时想不起究竟在何处见过。
裴延敲打着书卷打量了一阵面前的几人。
“左边,第三个,你,出来。”
是在说沈鹤青。
他往前迈了一步,粗糙的青衫料子微微摆动,“侯爷。”
“行了,就你了。其他人,可以滚回去烧水了。”语气极不耐烦,从这般秀气的人的嘴中说出着实有些违和。
裴延又退回书房,“进来。”沈鹤青慢慢踏进,脚下和猫儿踩着肉垫一般,未发出半分声音。裴延把手中的书扔到了一旁的木架上,说:“叫什么。”
“奴才贱姓沈,名鹤青。”裴延撑着头坐在书案边,说:“为什么来此处。”
“为生计……”他提起茶壶,倒了碗茶:“还有呢。”
“报仇。”裴延呷了口茶,“嗯……之前干过什么。“
“在鹤青馆当过乐伶。”
“当年名动京城的鹤青馆公子也姓沈,莫不就是你?”
“是。”
“会使毒?”
“是,在鹤青馆时,为了防身一直在练。”
裴延轻哼一声,没有拆穿小狼。“行了,萧桥。把人带下去,明日你就跟在我身边罢。”
门外的萧桥应声而入,沈鹤青被带去了近侍的居所。裴延撑着头,感叹道:“小狼还知道骗人。”
裴延坐的茶榻后立着一面屏风,但这位置着实是奇怪,屏风难道不该摆在茶榻的前面?
后边传来响动,屏风后走出一个男人。他在昏暗里走出,脸被案边的琉璃灯照亮,长得与裴延有九分相像,眉心那处却有道明显的伤痕,但却为这张脸添了些许杀伐之气。
男人不似想像的那般气息压抑,他坐下饮了口茶,“怎么样?我帮你挑的夫人,可以得很,对吗?”
裴延饮了口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这位好弟弟。他说他喜欢好看的,会给他一个人唱歌听的,善药艺、会给他调理身子的,说话温柔,但也不似别的女人那般太过柔弱的。出身也不要世家的,免得让当今圣上为难。但裴承找来的沈鹤青……
人他是满意的。所以他也不敢说什么。如今的京城里,那堂堂宣平侯早已经被传成一个面目狰狞的老头子大汉,恐怕也没哪家姑娘敢嫁。
男人就男人吧,裴延想。
裴延思绪渐远,也没有回答他弟弟裴承的话。
裴承见他兄长这副模样,因当是十分满意他这位弟弟亲自挑的嫂子。便也未说太多。只是笑了笑,对裴延说道:“泊州近日起了匪患,朝中那些老油条没人愿意去,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总归是要落到我头上的,过几日便该走了,你多保重。“
裴承顿了顿,还是说道:“你近日别去青楼装纨绔了,太容易被……”
“我知道了,不去便是了,你回去吧。”
裴承正欲离开,门外突然飞进只带血的白鸽,撞在了屏风上。裴言将它拾起,拆开信件。面色微变。
他抽出裴延腰间的剑,说:“兄长,你这剑不错,借我用用,今晚,杀个人……”
裴承提起剑,融入外面的夜色。他轻功修得极好,裴延来不及阻拦。他已隐匿于夜色,不见人影。
杀人?杀谁?裴承以前的旧伤最近仍在发作,他……
能让他这般心急去杀的人,有谁?是谁?!
裴延拾起地上的信,知晓了答案。
外面打起雷声,下起了大雨。是春雨,但和往年的不同,侯府院中种的杏花都被打落。那送信的白鸽被扔在地上,啼了口鲜血,趴在地上没再动过。
裴延推开书房的门,风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