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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   第二十六章

      庭柯行走在一片银白世界里,边走边哭喊着去寻找原驰的身影,可他目之所及,除了一片白色,还是一片白色....
      他心中慌乱不已,连带着脚下的步伐也跟着急切了起来。
      突然一个踉跄,他被自己那错乱无章的脚步给绊倒在地。
      手掌摩擦地面引起一阵火辣辣的疼,疼的他顿时就忍不出放声大哭了起来。

      而下一秒,他的头顶上就忽然响起了一个非常温柔的声音,“哎哟,这谁家的小朋友啊,怎么摔倒了啊,来,快起来。”
      庭柯就这样被人扶了起来。
      “小朋友,”扶他起来的人是一个身穿护士服的女生,“伤到哪里没有啊?”
      “手手痛。”庭柯眨着委屈巴巴的大眼睛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哎呀,都流血了啊,”护士姐姐半跪在庭柯身前,小心翼翼地捧着他那双受伤的掌心。“你的家长呢?怎么让你一个小孩子在这儿乱跑啊?要不你先跟姐姐走,姐姐带你去上药好不好啊?”
      “不要,我要去看妈妈。”庭柯收回手,弯下身子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几支玫瑰花。
      “看妈妈啊,你知道妈妈住哪间病房么?”护士问。
      “知道,605病房。”庭柯双手紧紧地抱着红玫瑰,一副很珍惜的样子。
      “这样啊,那姐姐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护士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帮庭柯擦眼泪。
      “好,谢谢漂亮姐姐。”庭柯眼里还闪动着泪光,但这一笑却格外的乖巧可爱。
      “真乖。”护士揉了一下庭柯的头发,后又抱起庭柯,往住院楼走去了。

      护士一直把庭柯抱到了住院楼的605病房门口才把他放下来,这边都是重症监护病房,一般住进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是一脚踏进鬼门关的病人。
      一想到这么小的小孩子是来这里看妈妈的,一时间,护士看庭柯的眼神都多了一些疼惜。
      护士轻轻敲了下门,门里传来一声虚弱的进来,护士这才拧动门把手,打开门。
      门一打开,庭柯就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那架势像是生怕弄出了大动静吵到别人似的。

      “妈妈!”庭柯既兴奋又很小声地喊了句。
      “宝宝?你怎么来了?谁带你来的?”病床上的女人非常虚弱的问着。
      “这个漂亮姐姐!”庭柯的手太小了,而且又受伤了,所以她只能拉着护士姐姐的一只小拇指。
      “你好,我看他一个人,所以就把他带来了。”护士看过太多将死之人了,但还没见过哪个将死之人还能像这个女人一样,仍保持着枯萎之前的美丽。
      再低头一看紧紧拉着自己手的小孩儿,心想怪不得这小孩儿长得这么可爱呢,原来都是随了这位漂亮的妈妈。
      “谢谢你,给你添麻烦了。”庭妈妈不能起身,只是躺在床上微微点头。
      “不麻烦的,那你们聊,我去拿点儿药水给小朋友用,”护士说完又揉了一下庭柯的头发,“乖乖等姐姐啊,手上不要乱碰东西,听见了么。”
      “好!”庭柯看见妈妈就很开心了,完全忘记了疼。
      护士笑笑,出了门。

      “宝宝,你的手怎么了?给妈妈看看。”庭妈妈关切地说着。
      “我想见妈妈,所以我跑的很快,然后就摔倒了。”庭柯把玫瑰放下,乖乖伸出两只小手放在妈妈的一只大手里。
      “傻孩子,妈妈就在这里呢,你跑那么快干什么啊,疼不疼啊?”庭妈妈轻轻吹着他那被擦破的小手心。
      “因为我跑的快一点,就能多看看妈妈了,”庭柯眼里含着闪烁的泪光,却依旧灿烂的笑着,“疼,要妈妈吹吹,妈妈多吹吹就不疼了。”
      “好,妈妈多给宝宝吹吹,这样宝宝以后都不会疼了。”庭妈妈看着自己不过才五岁的儿子,想着他还这么小就要失去妈妈了,一时不忍,眼泪瞬时就模糊了视线。
      “嗯!”庭柯点点头,凑到庭妈妈的眼角处给她吹眼睛,“我给妈妈也吹吹,这样妈妈也不疼了。”
      “妈妈不用吹,妈妈看见宝宝就不疼了。”庭妈妈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庭柯的脸颊,庭柯就像个小奶猫一样使劲往她手心里蹭。

      这时病房门被敲响了,两人回头,正是那位去而复返的护士。
      “漂亮姐姐!”庭柯笑着打了声招呼。
      “哎!”护士笑应着,端着一托盘的医用药品走到庭妈妈的床前坐下,“来,乖宝宝把手给我吧,姐姐给你上点儿药。”
      “好!谢谢漂亮姐姐!”庭柯把两只小手递给她。
      “你这小嘴儿怎么这么甜呀,是不是背着妈妈偷偷吃糖了啊。”护士拿出酒精棉替他消毒伤口,上药,裹纱布。
      这个过程中,庭柯一直有说有笑的,作为五岁小孩子该有的哭闹权利,他一点儿也没使出来,像是生怕伤了谁的心似的。
      两只手都包扎好,庭柯拿起一支红玫瑰递给护士,“谢谢漂亮姐姐,这朵玫瑰花送给你。”
      “呦,就送一支啊,都送给姐姐呗。”护士接过玫瑰,却又故意逗他。
      “不,不行,”庭柯一脸的为难,“这,这些是送给妈妈的。”
      庭妈妈笑了笑。
      护士见他这副小奶猫护食的模样就觉得可爱的紧,但又看出他是真舍不得再送了,于是说,“好啦好啦,姐姐跟你开玩笑的,姐姐要一支就够了,谢谢你啊。”
      听见护士姐姐不再跟他要玫瑰了,庭柯立即笑了起来,“没关系的,我家里有的是玫瑰花,我明天还来看妈妈,到了明天我就多拿几支送给姐姐。”
      “真乖啊,但是姐姐真的不要了,乖宝宝还是把好看的玫瑰花都送给妈妈吧。”护士轻揉着庭柯柔软的发丝。
      “好!”庭柯响亮的应着。

      等护士走后。
      庭妈妈才开口说,“宝宝,你明天不要再一个人出门了,想妈妈了就叫爸爸带你来,知道了么?”
      “爸爸忙着卖花,没有空啊。”庭柯的表情有些委屈了。
      庭妈妈张了张口,把到了嘴边的‘那爸爸什么时候来你就什么时候来’给咽了下去,因为她看着儿子满眼的思念与不舍,是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不让他见妈妈了。
      “那你明天再来的时候给妈妈拿一支玫瑰花就好了,你太小了,抱太多玫瑰花会看不见路的,知道了么?”庭妈妈柔声说着。
      “好,那我以后每天来都给妈妈带一支玫瑰花,那我攒够一百支的时候,妈妈是不是就可以跟我回家了。”庭柯两眼放光的看着庭妈妈。
      “嗯,我收到一百朵红玫瑰就跟宝宝回家。”庭妈妈心腔里的软肉被儿子眼中希冀的光芒刺的生疼。
      “耶!”庭柯开心地大跳起来,“妈妈要跟我回家啦!”
      “宝宝,”庭妈妈温声斥责着,“这里是医院,你这么大声,是会打扰到别人的。”
      一听这话,庭柯连忙用裹了纱布的两只小手捂住了嘴,嗡嗡说,“妈妈对不起。”
      “不用跟妈妈说对不起,你自己下次注意点就是了。”庭妈妈说。
      “好!妈妈我记住了。”庭柯懵懂却坚定的点点头。
      庭妈妈笑了,“这么严肃干嘛啊,妈妈又没凶你,来,躺床上来,让妈妈抱抱你。”
      “好!”庭柯早就想抱抱妈妈了,可他不知道妈妈哪里生病了,又怕弄疼妈妈,所以一直也没敢说,现在听妈妈这么一说,就赶紧踢掉了两只鞋子,踩着凳子爬上床,迫不及待地躺进妈妈的怀里去了,他开心地说着,“妈妈,我想听故事。”
      “想听故事啊,”庭妈妈把小小的儿子紧紧地抱在怀里,“那宝宝想听什么故事呢?”
      “想听妈妈讲的故事。”庭柯不敢把妈妈抱的太紧,只是把脸埋在妈妈的颈窝。
      从记事起,庭柯就总觉得妈妈是玫瑰花变的,因为妈妈的身上总是有一股淡淡的甜香。
      即使妈妈现在满身都充满了难闻的药味,他依然能从中找到那抹最令他安心的玫瑰花香。
      淡淡的....
      甜甜的....

      “妈妈....”庭柯是被疼痛强行从梦里拖出来的,他还没有睁开眼睛,就开始哽咽着喊,“妈妈....”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疼,反正就是浑身都疼,他蜷缩起瘦小的身躯,用自己柴瘦且没有力量的双臂紧紧地抱住自己,假装自己还沉溺在妈妈的怀抱里....
      可眼角却不停地有眼泪溢出,因为他假装不下去...
      妈妈的怀里是香香暖暖的,可梦醒后的思念是冰冷刺骨的...
      庭柯不敢放声大哭,只得把自己紧紧的缩在被子的一角里,再用一口奶牙死命地咬住自己手臂上的嫩肉,而那些苦涩的眼泪就这样顺着脸颊滑进了嘴里,苦的他想吐。
      但他还是忍住了。
      可即便如此,他害怕面临的事情还是如约发生了。

      突然背上被狠狠踢了一脚,“哭你妈的什么哭!”
      庭柯本来就想吐,这下被人用重力一踹,他登时就忍不住了,于是他赶紧掀开被子,跳下床,跪在垃圾桶旁边狂吐了起来。
      庭柯今年不过才六岁,可刚才那个在他后背用力一踹的人显然是对这么大的小孩儿没有半分疼惜之情,见庭柯吐得这么凶,他非但没有上前关心几句,甚至还继续骂骂咧咧的,“吐完赶紧给我滚出去卖花去,妈的,今天不给老子赚五百块钱回来,看老子回来不打死你。”
      “爸爸,”庭柯吐完之后已经是泪流满面了,但他仍觉得不舒服,浑身又疼又没有力气,所以他壮着胆子说,“我好像生病了,今天我能不能早点回家啊。”
      “你说什么?”男人俯身去撕扯着庭柯的嘴角,“你妈治病花了老子全部家产还他妈把自己治死了,你不给老子去赚钱,还他妈敢生病,你是不是也活腻歪了啊,啊!”
      “没有,没有,爸爸我错了,我不说了,爸爸求求你,求求你别打了,我错了。”庭柯不敢去掰开男人的手,只是不住地求饶。
      “错了还他妈敢哭!”男人松开庭柯的嘴角,抬手又是一巴掌,“给我闭嘴,再他妈敢哭一声,老子现在就踹死你。”
      庭柯左脸颊火辣辣的疼,耳朵也在嗡嗡作响,但他非但没有抬手捂着脸,也没敢再哭出一丝声音,只是紧抿着委屈的嘴角,无声的泪涌着。
      “赶紧给我滚!”男人抬脚又是一踹,“看你这张脸就来气,跟你妈一个货色。”
      庭柯被踹倒在地,又快速起身,全然不顾身上的疼痛,迈起两条小短腿就跑出了出去,中途路过厨房时,他瑟缩了半天,最后还是跑进厨房抓了一把生米塞进了嘴巴里。

      庭妈妈有自己的花圃,种着十几亩玫瑰花,这些都是他们夫妻二人打理的,但庭妈妈去世之后,那些花圃也都被卖了出去,只留下这一棚子的玫瑰花,好让庭柯每天采几支拿出去卖。
      由于这一年以来庭柯都始终处在营养不良的状态里,所以他的个子就比同龄孩子矮了许多,以至于他一个半大孩子拿着剪刀走在花圃中时,只见玫瑰花窸窣乱晃的身影,却不见一个小孩儿的娇弱身形。

      摘完玫瑰花还要给玫瑰茎剃刺,这个工作对于一个六岁孩子来说无异于是非常困难的了,但很意外的,庭柯做起来却非常得心应手,显然是被玫瑰刺扎出来的熟练。
      庭柯很快就剃好了三十支玫瑰,又分别把它们放进独立的包装袋里之后,他才抱起十五支玫瑰花出了门。
      至于剩下的十五支,一是他想等卖完再回来抱,二是他抱不了那么多玫瑰花。
      因为妈妈说抱太多玫瑰花会看不见路的。

      这一年以来,庭柯卖花的几个地点不过就是商场、广场、游乐园,而且还都是家附近的。
      毕竟他太小了,太远的地方他也不敢去。
      今天是周末,所以他来游乐场了,游乐场里的小孩儿多,但小情侣更多。
      虽然庭妈妈没有教过庭柯该怎么把自己手里的玫瑰花卖出去,但她说过——送人玫瑰不单单只是送花,更多的还是送心情,所以只要手捧玫瑰的人对人报以最真诚微笑,那你手里的玫瑰花才可以灿烂迷人。

      所以即使庭柯现在满身是伤,他也能扬起一张纯真的笑脸,“哥哥,哥哥,买朵玫瑰花送给漂亮姐姐吧。”
      男孩儿还没开口说话,他身旁的女孩儿就说,“哇,小朋友你好可爱啊,你的玫瑰花多少钱一支啊。”
      “十块钱一支,漂亮姐姐要买几支呀?”庭柯歪头问着。
      “那你给我两支吧,我和这位帅气哥哥一人一支。”女孩儿说。
      “好,”庭柯从怀里的一大束玫瑰花里拿出两支递出去,“给,漂亮姐姐,这是你和帅气哥哥的玫瑰花,一共二十块钱。”
      “好的,谢谢。”女孩儿接过玫瑰花。
      “小朋友给你钱,”男孩儿递出去一张二十块钱,看着还没自己腿长的小孩儿,又忍不住说,“小朋友你可把钱收好了啊,这里人多,别被人偷去了啊。”
      “没事的,哥哥放心吧,”庭柯借过钱揣进自己最里侧的衣兜里,“我妈妈正在看着我呢。”
      “你妈妈?”男孩儿四处张望了一圈,也看不出谁是这小鬼的妈妈,只是对这种大人自己不出来劳动,却让一个半大孩子劳动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放眼望去,整个游乐场里卖花的大多数都是小孩子,所以他最后也只是说,“好吧,那你继续忙吧。”
      “嗯,祝哥哥姐姐玩的开心。”阳光下的庭柯笑的当真比玫瑰花还要灿烂许多倍。
      只是在两个人转身走后,一滴谁也没看见的眼泪就顺着乌青的脸颊滴落进玫瑰花蕊里了。
      妈妈正在看着他呢....
      庭柯吸了吸鼻翼,抬起袖子抹了把脸,再次扬起一张灿烂的笑脸去卖玫瑰花了。
      忙碌一天,庭柯来回跑了四趟,卖了五十二朵,送了八朵,那八朵玫瑰花分别送给了八个管他叫‘小宝宝’的人。
      因为自从妈妈走了之后,就再也没人叫他‘宝宝’,而他也不再是谁的宝宝了....

      晚上十点多,庭柯披着厚重的夜色匆匆往家的方向赶,路过一家便利店时,他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望着便利店里琳琅满目的好吃的,他那一整天只靠水压制的饥饿感瞬间就迅速蔓延了上来,像是怕他感觉不到,空荡的小肚子很快就响起一连串的咕咕声。
      庭柯摸了摸肚子,又咽了咽口水,犹豫再三,还是快步跑走了。
      他不能乱花钱,不然让爸爸知道的话又该打他了。
      饿肚子没关系,反正又不疼,回家多吃点米就好了。
      想着家里有能填饱肚子的东西,庭柯就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脚下的步子也跟着越跑越快。
      终于快跑到离家近的那条胡同口时,忽然有个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庭柯以为是爸爸又喝醉酒要来打他了,心下登时就颤了一下。
      结果在看清不是爸爸之后,他刚要松一口气,却听见对面那人说,“小朋友乖,把你口袋里的钱分给叔叔一点儿呗。”
      这是在打他身上钱的主意,庭柯连忙捂住藏在心口位置的钱,连连后退了两步,“叔...叔叔...这个钱不能给你....”
      说完就跑,可他毕竟是一个六岁的小孩儿,两条腿还没有成年男人的一只胳膊长,以至于他还没跑几步就被身后之人揪住了后脖颈。
      “跑什么啊,你妈妈没教过你小孩子要好好听大人的话么。”那男人揪住庭柯的后颈,很轻松的就把这小家伙带进了黑漆漆的深胡同里。
      “你放开我!放开我!”庭柯害怕极了,但更害怕身上的钱被这人抢走,因为比起这个陌生男人,爸爸打起人来才是最疼的。
      “好了好了,别吵了,这不是放开你了么。”男人把庭柯丢在地上,两只手就开始在他身上摸索着。
      “别碰我,叔叔我求你了,你放过我吧,你把钱拿走了,我爸爸会打死我的。”庭柯死命地捂住辛苦一天卖玫瑰花赚来的钱。
      “放屁!”男人狠狠地在庭柯的后脑勺拍了一下,“哪有老子舍得打自己儿子的,你赶紧给我松开,不然叔叔打起小孩儿来也是很吓人的。”
      “不松!不松!不松啊!”庭柯虽然这么喊着,但拼命护住钱的两只小手腕已经被人掰开了,接着,他就感觉那人带有茧子的手已经伸进自己的衣领里,再拿出时,还带走了自己一分都没舍得花的钱。
      “呦,小朋友怎么可以带这么钱出门呢,”男人把带着庭柯体温的钱都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嘴上还人模人样的说,“这样吧,你今天的钱就先由叔叔替你保管了,下次可不许带那么钱出门了啊,不然遇到坏人怎么办啊。”
      说完就要走,庭柯忙爬起来抱住了他的腿,哭喊着,“叔叔!叔叔你最好了,你给我留一半好不好,不然我爸爸真的会打死我的。”
      “滚你妈的!你老子打死你跟我有什么关系。”男人一脚踹开了庭柯。昏暗的胡同里倒映着男人潇洒离去的背影,而他那扭曲丑陋的影子却活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男人那一脚踹在庭柯的腹部,力气之重,疼的他浑身直冒冷汗,再也提不起力气朝着那人离去的背影哭喊了,只能把自己蜷缩在冰凉的地上,又时不时地对着自己的肚子吹几下,好像这样就能减轻一点疼痛似的。
      就这样,庭柯一边吹一边缓,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才终于勉力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深夜的长巷里,一个瘦弱的小孩儿只能扶着染满灰尘的墙面才能坚持着走下去。
      他走的很慢,却始终没有停下。
      远远看去,他那摇摇欲坠的身影就好似秋风中的枯叶一般,不堪一击。
      可细看之下,那小孩儿坚毅不屈的小身板却又好似夏日长风中的松柏一般,百折不回。

      到了家,庭柯来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拿出挂在脖颈之上的钥匙,插进了锁孔,拧动两下,打开了家门。
      然还不等他推门进去,一股浓重的酒气就混杂着难闻的烟草味一起扑面而来了,庭柯皱了皱眉,忍着喉咙里想咳嗽的冲动,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进去,又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
      他没敢开灯,只得悄悄摸黑往里走,走着走着,就听见“铛铛’的一声脆响——是他不小心踢到了地上的酒瓶发出来的声音。
      庭柯心下一惊,连那微弱的呼吸声都跟着戛然而止了,一双琥珀色的浅瞳在漆黑的夜色里立即亮起一片警惕的眸光,他既紧张又害怕,那无措的模样像极了没有安全感的小奶猫。
      忽然,一片暖黄色的灯光瞬间就撕开了一片狭窄的夜色。
      庭柯眨了眨眼,看见一个满身污秽的男人正躺靠在堆满酒瓶的沙发里,他怕极了,颤抖地喊着,“爸...爸爸。”
      “嗯,”那男人没睁眼看他,只是醉醺醺地说,“把...把钱给...给我放桌子上,就...滚...滚吧。”
      “爸...爸爸...”一提到钱,庭柯就更委屈了,一颗接一颗的豆大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流,“钱...钱被一个叔叔抢走了。”
      男人倏地睁开眼,怒视庭柯半晌,“我说,把钱给我放在桌子上,就滚,你他妈的听不懂么!”随着他的话音一起落下的,还有一个结结实实的酒瓶。
      但好在他喝醉了,手上没什么准头,不然这个酒瓶还不等落在地面上,就已经在庭柯的脑袋上炸开花了。
      这一声脆响之后,庭柯整个人就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想赶紧跑出去,可一双腿却像是被牢牢地钉在了地上一样,一动不动。
      “给老子说话!”男人见庭柯不说话,只是抽抽地哭,更是怒上心头,从手边拿起一个酒瓶子,又是奋力一砸。
      这个酒瓶是直直朝着庭柯脑袋去的,电光火石之间,一直逆来顺受的庭柯忽然下意识地往左侧偏了偏身体,反应灵敏地躲开了这个酒瓶。
      但迎来的,却是更粗暴的虐待。

      那男人本就因为庭柯没拿回来一分钱而憋着一肚子火,现在看这小崽子居然开始反抗他了,心中的怒火直接被那劣质的酒精给催化到了顶峰。
      他蹭地一下就从沙发上起身,三两步就走到了庭柯的身前,一脚把他踹出老远,“胆儿肥了是吧,敢跟老子对着干了是吧。”
      男人喝瞎了眼,眼里只看得到庭柯哭唧唧的怂样,却没看见庭柯被一地玻璃碴划的浑身是血,而庭柯也浑然不觉似的,只说,“没有,爸爸我没有,爸爸我错了,我错...啊!”
      庭柯所有认错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因为那男人没再给他机会说话,只是一脚接一脚的往他那瘦弱的身躯上踹。
      “错了?我让你错!让你错!知道错了为什么还要那么做?知道错了为什么还不改?啊?为什么不改!为什么要犯错!你他妈到底为什么要犯错啊!”他这些语无伦次的话不知道是在说庭柯,还是在说他自己。
      只是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每说一句,脚下的力气就重一分。
      很快,躺在地上的庭柯已经不哭了,也不求饶了,更是一动不动了....
      迷迷糊糊中,庭柯在想,妈妈,宝宝好疼啊....要妈妈吹吹....

      庭柯那次被打的很重,身上被扎进了很多碎玻璃不说,左侧的肋骨还断了三根。
      好在那晚有邻居听到动静及时报了警,不然,庭柯真的要去找妈妈吹吹伤口了。
      但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那男人被警察带去派出所教育了半个小时,又写了一份保证书之后就被放出来了。

      一个月后,庭柯才将就休养好了身体。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庭柯在这次休养中居然还胖了一点儿,看着比之前那副营养不良的小可爱更加圆润了一些,也看着更加可爱了一些。
      只是家暴是个无限循环的恶习,虽然这一个月以来庭柯没受过什么严重的伤,但身上和脸上的青红痕迹却从来都没有断过。

      今天是5月20号,是当代新潮年轻人们所谓的情人节,同时也是庭柯的生日。
      去年这个时候,庭妈妈还给庭柯亲手做了个小蛋糕来着,是他最爱吃的奶油冰激凌蛋糕,蛋糕最外面的一圈还铺满了红色的玫瑰花瓣。
      样式非常好看,蛋糕也非常甜....
      庭柯傻笑一声,对着一棚的玫瑰花吧唧了一下嘴,像是在回味蛋糕的美味,又像是在酝酿对妈妈的思念。
      眨了眨眼,一滴莹莹的思念就闪着满园瑰色溢出来了,再配上他那张可爱且乌青泛紫的小脸蛋儿,当真是惹人心疼的紧。
      只可惜....没人心疼他...

      采完玫瑰,剃完刺,再分别包装好,庭柯这才抱着一束玫瑰花出了门。
      今天是情人节,庭柯去了离家最近的一家商场。
      也是因为情人节的缘故,所以今天的玫瑰花都涨价了,但庭柯不涨,还是十块钱一支。
      受节日气氛的影响,庭柯刚抱出来的十几支玫瑰花很快就卖完了,他开心的不行,抱紧了还热乎的钱,一路停停歇歇地跑了近二十分钟才回到玫瑰花棚里。
      有了上次被抢的经验,这次他先把钱藏了起来,然后才抱起一大束玫瑰花,一步一步、不急不忙地往那个商场走。
      这次抱的玫瑰花有点多,他怕摔倒,所以就走得格外的慢,可是这样一来,他脚下是不会摔倒了,可他那单薄的臂力就有点儿承受不了这样的重量了。
      所以还没等他走到那个商场,他就先没力气了。
      庭柯停下脚步,左右晃着小脑袋看了下这是哪里,然后就看见了一个特别宽敞的大门,他还没到上小学的年纪,但庭妈妈也教过他认过几个字,所以他在一行不太端正的字体里,只能勉强能认出一个‘学’字。
      再结合那些人穿的衣服都是一样的,所以他也能猜到这是多半一所学校了。
      他还没有在学校门口卖过玫瑰花,因为在他的认知里,学生都是没有钱的,但他又真的抱不动这么多玫瑰花了,于是他就想,试试吧,能卖一支就少抱一支。

      看了一圈,他看上了一片有阴凉的空地,刚要抬脚走过去把玫瑰放下,肩膀处就被人拍了一下,“欸,小孩儿。”
      庭柯猛地回头,逆光中,他只能看见站在他身后的是一个个子非常高的哥哥,但因为照在那个哥哥身上的阳光太过于明亮刺眼了,所以他一时看不清哥哥的长相,只是下意识地笑着,“哥哥,买束玫瑰花么?”
      话音一落,他怀里的玫瑰花终于失去了托力,散落了一地。
      “哎呀!我的玫瑰花!”庭柯心疼坏了,赶紧蹲下身子,开始一支一支地捡。
      “一个小孩儿抱那么多玫瑰花,看得清路么你。”那个哥哥也蹲下身子帮他一起捡。
      庭柯捡玫瑰花的手一顿,缓缓抬眼看着对面的哥哥,这会儿没了刺眼的光,他才看清这个哥哥的长相。
      庭柯这个岁数还不知什么是美丑,但他就觉得妈妈长得特别漂亮,而现在看着眼前的大哥哥,就觉得他跟妈妈长得一样漂亮。
      “看不清,所以我走的很慢,没有再摔倒。”庭柯笑着。
      “哦,那你的玫瑰花怎么卖啊。”哥哥说。
      “十块钱一支,哥哥要几支?”庭柯眨着干净透亮的大眼睛。
      “就要我手里这么多。”哥哥举了举手里的玫瑰花。
      庭柯这才发现,刚才掉在地上的玫瑰花,有一大半都让这个哥哥捡去了,他卖了这么久的玫瑰花,还从来没有人一下子买这么多玫瑰花的,可把他开心坏了,立即灿灿笑着,“那我帮哥哥数数啊,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一共十一朵,十一朵是一百....一百十块钱。”
      哥哥噗嗤一笑,从口袋里拿出钱,“给你一百二十块钱,你要找我多少啊?”
      “啊?还要找钱啊?”庭柯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他刚才已经把之前卖花的钱都藏起来了。
      “小小年纪就这么黑心啊,敢情你只收钱不找钱啊。”哥哥拿钱轻轻点了一下他的头发。
      “不,不是的,”庭柯以为他要打自己,连忙瑟缩了一下脖子,后见这位哥哥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于是又笑着从他手中抽过一张一百的,“那我只收一百好了,那支玫瑰花算我送给哥哥的吧。”
      “说你这小孩儿黑心吧你还跟我犯起傻来了,”哥哥从他手中抽出一支玫瑰花,“你看,你再给我一支玫瑰花,我凑够十二朵,不就正好一百二了么。”
      “哦,对啊!”庭柯恍然大悟。
      哥哥笑了笑,把手里的二十块钱递给他。
      “谢谢哥哥!祝哥哥天天开心!”庭柯接过钱,又抱起最后几支玫瑰花,起身跟哥哥挥手再见。
      “哎,小孩儿,”哥哥赶在那庭柯转身之前叫住他,半跪在他面前左右端详着他的脸,“你是被谁欺负了么?我是警察叔叔,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可以告诉我。”
      庭柯先是一愣,随即又捂着一侧乌青的脸笑了起来,“谢谢警察叔叔啦,不过这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哥哥显然是不信的,但见这小孩儿不愿意多说,也就没有多问,只说,“好吧,那你下次走路小心一些吧。”说完,起身走了。
      庭柯却站在原地征愣了好久,在那位哥哥走出老远之后,才喊了一声,“警察叔叔!”
      哥哥回身,“怎么了?”
      庭柯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过去,而后从怀里拿出一支玫瑰花高高举起,“警察叔叔,我送你一支玫瑰花,你能跟我说句生日快乐么”
      “今天是你生日?”哥哥有些不敢相信这小孩儿的家长是有多心大,居然在小孩儿过生日这天还让他出来卖花。
      “嗯!”庭柯重重地点头,又踮起脚把玫瑰花朝他举近了一点儿,好像生怕他看不见似的,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染上了些许焦急,“可以么?”
      “不可以。”哥哥把他那只高举着玫瑰的小手给按了回去。
      “那....”庭柯有些失落,透亮的琥珀眸底已经隐隐泛红了,“送你两支玫瑰花呢?”
      “也不可以哦。”哥哥依然摇头。
      “那...那我把我的玫瑰花都送给你!”庭柯一股脑的把自己怀里的玫瑰花都送了出去。
      他不死心,因为这个哥哥跟妈妈一样漂亮,又跟妈妈说了同样的话,还...还说了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可以告诉我....
      哥哥见这个小孩儿快急哭了,于是也不逗他了,半蹲在他身前,从自己手中拿出一支玫瑰花递到他面前,“生日快乐,小孩儿。”
      庭柯睁着大眼睛看着他,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闪啊闪啊的,终于闪出两行欢喜的眼泪。
      “送给我的么?”庭柯不确定地问着。
      “不知道,”哥哥笑着,“谁今天过生日就送给谁吧。”
      “我过生日!”庭柯高高举起一只短粗的手臂。
      “那就送你吧。”哥哥笑着。
      “谢谢警察叔叔!”庭柯接过玫瑰花,面朝哥哥鞠了个大躬。
      “那作为回礼,”哥哥看着他怀里的玫瑰花,“你把这一二三五九支玫瑰花也卖给我呗。”
      “这....”庭柯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
      “又不谢了啊。”哥哥看着他。
      “没有没有,谢,谢的,”庭柯眼睛滴溜溜一转,“那...那我五块钱卖给警察叔叔吧。”
      “行,”哥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一百块钱递给他,“那你找我钱吧。”又把他手里的玫瑰花都拿了过来。
      “找不开啊,我...我只有二十块钱零钱。”庭柯有些犯难了,刚要说要不去换开,结果就看见警察叔叔已经起身。
      “好了,你拿着吧,剩下的十块钱就当给你买糖吃了,”哥哥搓了一下他的头发,细细的,软软的,摸着挺舒服的,“警察叔叔要走了,拜拜啦。”
      “警察叔叔!”庭柯看着哥哥捧着一束玫瑰花离去的背影,“谢谢你!”
      哥哥没有再回头,只是挥了挥手。

      一个卖玫瑰花的小孩儿,在六岁生日这年,收到了一个警察叔叔送的玫瑰花,还有一句——生日快乐,小孩儿。

      庭柯把钱收好,欢欢喜喜地跑回玫瑰棚里把之前藏好的钱拿了出来,把两笔巨款都小心藏在身上之后,又欢欢喜喜地往家跑了。
      一路跑,还一路小心护着那支玫瑰花,那小心谨慎的模样像是护着什么绝世珍宝一样。

      一个上午就赚了三百多块钱,爸爸应该不会再打我了吧。庭柯这样想着。
      但在跑到家门口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害怕了一会儿。
      按照每次回家前的习惯,庭柯来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酝酿起足够的勇气打开了门。
      门刚一打开,还没等庭柯闻到空气中的酒味,他整个人就如同被点了穴一样,连同眼珠子都一起僵住了。

      一眼望去,这间并不宽敞的客厅里,此刻已经铺了满地的鲜血,庭柯那双震惊的眼眸里只看见那滩血色正蜿蜒着向他而来,乍一看去,那蜿蜒而来的血色痕迹就好像一只硕大无比的魔爪一样,吓得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而此时,那个躺在血泊中的男人忽然发出一声极其虚弱的声音,“宝...宝宝...救...救...爸...爸...”
      庭柯看着他,只见他平时凶横暴戾的面颊此刻苍白泛灰,与一地鲜红的血迹形成恐怖的对比。
      庭柯知道,他这个时候应该拨打120叫救护车来救爸爸的,可是...他没动。
      看着满地越流越多的鲜血,庭柯脑海中有个非常响亮的声音在说——多流一点!再多流一点!不要停!永远都不要停...
      忽然,楼道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庭柯浑身一激灵,赶紧闪身进了门,又快速把门关上了。
      他的动作太慌张了,以至于那支一直紧握在他手中的玫瑰花一不小心就落在了地上,而此时的地上,已经铺满了鲜血。
      那个男人又说了句什么话,庭柯没注意听,只是低头看着那支躺在血泊中的玫瑰花,这是他的生日礼物,也是他最喜欢的一支玫瑰花,他小心翼翼地抱了一路,生怕它受到半点儿损坏,可....
      可它现在却掉进了跟它有着同样颜色的血水里。
      庭柯一面想赶紧把它捡起来,一面又细细地观赏着这支红玫瑰,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支染了血的玫瑰花好像盛开了一点,颜色也更鲜艳了一点....

      就这样看着,从中午看到下午,从血迹流动看到血迹干涸,从盛开看到灿烂,从生看到死.....
      庭柯才终于拨打了120,“喂,姐姐,我爸爸在家摔倒了,流了好多的血啊。”
      语气里没有任何慌张之色,甚至还有一点隐隐的兴奋。
      打完电话,庭柯才终于把那支掉在血色里的玫瑰花捡了起来,撕开了同样染满血的包装袋,才看清那支玫瑰花的根茎都没染成了红色。
      借着窗外如血的残阳,庭柯满手鲜血地举起那支红玫瑰,暮色与瑰色的两相结合,交织出一副诡异的绮丽,而庭柯却越看越痴迷,他用最稚嫩的童声说着,“妈妈,你看,我的生日礼物染了血,变成了一朵最灿烂的红玫瑰。”

      最终,男人因酒精过量导致呼吸管堵塞引起短暂性的昏厥,在摔倒时不慎磕在了尖锐的桌角,当场死亡。
      由于庭柯已经没有其他亲戚了,所以那男人的后事就一切从简了,确定死亡后的第二天就拉去了殡仪馆。
      葬仪师给那男人修饰完面容体态之后,又叫庭柯去看爸爸最后一眼。
      庭柯面色平静,看不出悲喜,只是手拿一支红玫瑰慢慢走向那个男人。
      在他眼里,这个男人自妈妈走了之后就一直邋遢且丑陋,可今天这么一看,竟觉得其实爸爸也是一个干净帅气的男人。
      “爸爸,”庭柯笑了笑,把一支鲜红的玫瑰花放在男人苍白的大手中,“你今天真好看。”
      一旁的工作人员和民警瞬间就惊呆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或是不敢相信、或是错愕的表情看着这个童言无忌的小孩儿。

      将爸爸下葬好,正好是一天阳光最好的时候。
      庭柯微微仰头,眯着眼睛看着万里晴空。
      他想,以后的每一天都像今天的天气这么好....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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