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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天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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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湿气渐重时,谢汶拍拍锦弘:“进去睡了。”
锦弘方才睡着了,谢汶唤他时,他恍惚觉得船板冰凉,江风也有些寒意了,倏忽之间,两个天地,是要进去睡了。
一夜安然入眠,拂晓时谢汶醒来,翻身下床,船已起锚。
昨晚睡得早,锦弘也醒了,醒了也懒懒地躺在船上不起。他一会儿将胳膊缩在温暖的被窝里,一会儿又伸出来枕在头下。“曲肱而枕之”,锦弘想到了这句,这简直就是老夫子隔着千年的岁月写给谢汶的话。
谢汶是怎么做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的呢,这南来的路上,吃不好、睡不好,这个人竟还整日乐呵呵的,他有什么可乐的事呢。
锦弘想着,又睡着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谢汶在舱外敲着船窗唤他:“锦弘,快起来看。”
锦弘披上月白色绣氅,推开船舱门,江风微凉,扑面吹来,顿觉神清气爽。淡淡的青紫色的江面上,雾气氤氲,两条乳白色的江豚隐约在船的右侧浮沉。
“锦弘,江南的白猪会水哦。山也是……”
顺着谢汶的手指,抬头一望,锦弘惊呆了:江两岸耸立着青山,临江一侧极陡,这一侧的凸起处,另一侧竟是凹进去,仿佛一座大山中间断裂,被鬼斧神力移开,江水由此汹涌而出。
船家站在他俩身后,告诉他俩说:相传隔江相望的两座山原为一体,后来裂开了,成了两座山;江东的是东梁山、西侧的是西梁山;合起来称天门山。
天门,通天之门。
“《汉书》有‘山崩地裂,水泉涌出’的话,真不是虚言。”谢汶唏嘘不已,看着锦弘说道。
“你不是武探花吗,这句也知道!”
锦弘经常觉得这人不像武举出身,学问不错,温和有礼,不够霸气,不像武士,像个书生。
“地若裂了,我们往哪里去?”锦弘看着雾蒙蒙的江面茫然地说。
“地裂天门开,我们都进阶成神仙了,可喜可贺。”谢汶径自拍起了巴掌。
锦弘看着唇红齿白的谢汶咧着嘴拍着巴掌傻乐,也不言语,低头看水,青绿的江水里,那两只白色的江豚仍随舟浮沉,像是在追逐什么;而如裂开般分立两岸的天门山,已渐渐远去。
谢汶笑呵呵地看着锦弘,锦弘一张冷脸,也不看他。
这一个来月他与锦弘形影不离,早已知道了他的怪脾气:一时欢天喜地,一时莫名忧伤;像是受过什么刺激,脑子有毛病一样。总是这样,也就习惯了,谢汶现在已经不去想为什么锦弘又不说话了,不高兴了;之前还细心琢磨过,有时候还有些原因,更多的时候简直是莫名其妙。
这日顺水有风,船行的急快。
不一会儿,天门已落在了身后。
两个人转过身来,回望渐行渐远的天门山,竟有些恋恋不舍。
一晃又到正午了,船板上有些晒,两人进了船舱,船家拎了壶新烧的水也跟着进了船舱。
船家将水壶放在几案的藤条窠里,内衬是棉垫子,安全又保暖。
“船家,谢谢啦,一起吃点吧。”谢汶递上一件捆蹄。船家也是有些日子没见大肉了,可是他却没立即接着,而是让两位公子等等。
不多久,船家端着一只锅进来了,锅里长长短短各色杂鱼烧了一锅,还撒上绿色、紫色的叶子。
“公子,别嫌弃,尝尝看。”船家递上了筷子。
锦弘给船家倒上一大碗酒,请船家一起喝一杯,顺便了解一下南平郡。
谢汶接过筷子就吃,叶子吃着很鲜嫩,虽然浸在鱼汤里,还能吃出清爽味。
谢汶又夹起一条细长又肉鼓鼓的小鱼,从鱼鳃下只一吸,一条鱼只剩了鱼头和一根长刺。
锦弘看着谢汶咂吧着嘴,很好吃的样子,咽了一下口水,可是看着黑乎乎的锅里横七竖八大大小小的杂鱼还是有些犹豫;还是不敢吃;没劲地啃着从润州带来的吃食。
“这江南果然处处美景、遍地美食。”谢汶早就看不惯锦弘脏了的衣服不穿,硬的床板不睡,吃饭挑三拣四的毛病,故意说给他听。锦弘也不生气,一个人去船头吹风,风大太阳也毒,不一会儿就折回了。
“船家,南平郡王听说过么?”
“这郡王在南平谁人不知。”锦弘的一句话就打开了船家的话匣子。
“这船里只有你我三人,而且两位公子看着面善我才说与你们听,你们是外乡人吧,这南平郡怕是要变天了。”
谢汶听了这一句,筷子上夹着的一条黄斑鱼“呲溜”滑了下去,溅起的汤汁粘了几滴在他的脸上。
锦弘掏出帕子给谢汶擦脸,谢汶一扭头不让锦弘擦,“帕子脏了还是我洗,你收好吧。”
船家好心,拿起端锅的粗麻布递给谢汶,谢汶也没犹豫,接过麻布就往脸上擦。
“郡王耳生反骨,自立为王是早晚的事,春天南平大都督死了,听说就是郡王暗害的,大都督是皇上的人,可以不听郡王的……”
船家眉飞色舞地聊着道听途说的话,锦弘丝毫不在意,谢汶看着两人,有些纳闷。
“公子,你们到大青山哪里去。”最后船家问道。
“大青山书院。”
“一看两位公子就不一般。”船家咬着香喷喷的大肉啧啧赞道。
“那里面的夫子很厉害的,听说还有状元郎呢。”船家继续说。
谢汶也不言语,此刻他不便多说,低着头在吃,叶子浸了鱼汤味道尤其鲜美,可惜锦弘不吃。
书院离这里不远了,约莫半个时辰,就可以上岸了。
“上了岸就一条路直到静月庵,走到最里面,可以抽一签,都说第一次很准的。”船家喝了酒,话也越来越多了。
看到江东岸有几间庵宇时,船已停在了岸边。两人辞了船家,上了岸。
这里便是紫阳码头,很冷清,少有人来往,堤岸上有几家饭店都关门闭户,门窗灰蒙蒙地,像是许久都不营业的样子,只有一家面铺,生意也是冷清。
谢汶想着码头为何会如此萧条,这一路上大将军让他带着与锦弘看一册烧一册的书稿有五册是有关紫阳镇的。
紫阳镇辖下几十个村寨,数万人口。虽然耕地不多,好在山地产茶,种桑养蚕的人家也有不少,册子上说这两年紫阳码头来往货船很多,怎地今日见了这般冷清。
岸边有一条行人踩出来的路,直通庵门,两人你看了我一眼,我看了你一眼,心照不宣地走进庵门。
这座岸边小庵很是简陋,菩萨神像也是眉眼不清,有些不伦不类,像是进了一座假庵。
两人来到最里面的一间庵房,穿着洗得泛白了的灰布袍子的干瘦老尼姑坐在一张铺着皱巴巴黄布的长桌子后面。
两人站在桌子前,看着桌子上插满了竹签的旧竹筒。
“要抽签吗?”老尼问。
“嗯。”谢汶点点头。
老尼拿起破竹筒子递给谢汶。谢汶双手捧住,再将竹筒递给锦弘。
锦弘接过竹筒,沉吟了片刻,又递给了谢汶。
“你抽一签吧,我不抽了。”锦弘说。
谢汶捧住一盒粗制滥造的竹签,抖抖抖,一只竹签蹦了出来,掉在地上。
锦弘捡起谢汶摇出的竹签,扫了一眼就飞快地将竹签扔回破竹筒里。
一只上签,锦弘却看得后脊背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