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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嫁不出去的小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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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二十年春。
“梓璃,陆梓璃!”陆源气急败坏的在树下仰着头。树干茂密之中,隐约露出双粉色的绣花鞋,对着他摇了摇,上面绣着的兔绒球儿晃了两下,陆源几乎已经看到了他妹妹那张得意的嘴脸。
树丛一晃,扒拉出一个俊俏的小脑袋。眼睛汪了一滩湖水,睫毛长得挠人心痒。好端端一姑娘,不说话绝对是个美人胚子,可惜偏生提了裙子坐在树上,脸还不知道哪里蹭脏了一块,活脱像只猴子。
“你…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爬树成什么体统!”
“那哥哥,你有本事也上来啊。”陆梓璃扒开树枝,看见她哥气急败坏的跺脚,一巴掌拍在树干,抬了两次头鼓了三次气,硬是没敢爬上来。
“我,我告诉夫子去!”
“我呸!”陆梓璃空脚一蹬,树干带着晃了三晃,吓得陆源赶忙在下面伸手接着,“那老顽固!”
他们每日都要上半日私塾,主讲的晏夫子是个头发花白胡子比陆梓璃头发都长的学究,听说是陆清和的老师。
这私塾存在时间甚久,学生基本都是一品从一品官员家的孩子,一帮子纨绔子弟,清一色是被自己爹娘逼过来学四书五经,一天到晚在夫子讲课时候哀声哉道,下课了便是花天酒地,官职没拿到一个,做派倒是和他们的老爹们学了五成。
而按照今朝的规矩,女孩子们多数在家学些刺绣花道,读些《女训》便足够,温文尔雅便是德,很少有矜持的小姐来上私塾。
除了陆梓璃。
当然,这位妹妹也不能算是矜持小姐,顶多是性别搭上了边,别的可都是八竿子打不着。
你要问晏夫子,陆梓璃如何,他只会抚着胡子叹,“悲哉!叹哉!可惜一副好皮囊,竟然是绣花枕头!”
这陆梓璃从小被娇宠着长大。陆清和长女夭折,紧接着又是得了俩儿子,对这个好不容易才盼到的女儿宠的无法无天。
陆梓璃天生活泼,和那群富家小姐谈不拢,倒是每天跟着她两个哥哥到处跑,活生生养出一副男孩子的做派,爬树捞鱼捉虫她一个不拉,说话语气比男人还男人。
每天这姑娘带了塾里一帮男孩子为非作歹,穿的精精致致鑚花裙儿和狐狸毛披风的出门,回来就带了一身的土和汗,头发也散了小脸儿也花了,只有那眼睛闪亮亮的,脏兮兮的小手递给陆清和一块花纹独特的石头。
“爹爹,我找到的,这是紫晶琉璃宝石。”
陆清和苦笑一声,看了看手里黑不溜秋的石头,没忍心告诉女儿那琉璃宝石是西域进贡的稀罕物。女儿还仰着脸望他,目光清澈得能照出影子,倒更像是两块宝石。
这,这谁舍得骂她。陆清和以身作则表演女儿控,她的生母钱夫人本身又是个温软的性子,而大夫人吴氏平日不管事。这丫头越发的无法无天,以至于在京城都出了名,大家都知晓了陆大人家出了个假小子,成天跟了男孩子混在一起,不知廉耻。
眼看着陆梓璃年纪渐长,可脾气还是和小时候没两样子,动不动就要和她二哥哥吵上几句,打上一架。她大哥陆敬又刚领了三品的骁勇营翼长,偏生是个武职,每天被陆梓璃缠着要他舞枪弄棒。
这下可好,琴棋书画样样不会,倒是这骑射和舞剑学了个精通,有时候陆源都打不过她。
钱夫人有些着急,这眼看陆梓璃要满十六,正是二八年华,模样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可就是没人提亲。别家小姐都有了订婚的少爷,适龄又地位相仿的男孩竟已经找不出几个。
“梓璃,你如今年岁也大了…”钱夫人焦虑日渐一日的增长,抓了陆梓璃就唠叨个没完,“你可知,隔壁大学士家的郑小姐已经定了兵部尚书家的二公子…”
陆梓璃向来也是不听劝的主儿,嫁人这件事被唠叨多了竟然还有了逆反心理,索性左耳进右耳出,就当她听不懂听不见。
再逼急了她也有话术,“别说了!娘亲,大不了我不嫁人便是!一辈子守了爹和娘亲。”附带一个水灵灵的真诚表情。
钱夫人传统,听了这话更是胸中一闷快要跌倒。可偏生她这女儿生的伶牙俐齿,要说辩论,估计难逢对手,也只能叹了口气,回头催促陆清和找找适龄未娶的男人。
陆清和这人也是,舍不得女儿嫁人,虽说心里着急,表面又不拿出点行动,这找了半天,没找着几个适龄男人不说,反倒转过头来跟钱夫人念叨着随意嫁人的坏处。说是隔壁林府的女儿被丈夫欺负得很惨,又说张家的二公子成天逛窑子不着家。
这一来二往,及笄礼过了好些日子也没成什么好事,别说提亲,男人们连路过都得绕着走。
“啊呀,怎么回事,我家女儿这花容月貌闭月羞花的姿态…”
陆清和埋怨男人们不懂欣赏,竟然放了她女儿这种优质女人,扼腕叹息。
只是一回头,看了陆梓璃翘着二郎腿岔了裆躺着,丫鬟在旁边给她捧了碗凉茶,喝得稀里哗啦响。
停一下,停一下。
把我可爱的小女儿还回来。陆清和想。这怕不是养了只野人吧。
但是你别说,陆梓璃这听上去嚣张跋扈的日子最近也过得不开心。她大哥领了工作自然是不着家,而这个二哥平时又神神秘秘的和他那帮狐朋狗友不知在策划着做什么。陆梓璃被他们赶到一边,但凡提问就被用“女孩子家家听不得”来回绝。
陆梓璃自觉气闷,眼珠一转,鸟窝也不掏鱼也不捞,摇摇晃晃的一副伤心欲绝绕着陆府的小花园踱步,看见池塘就作势要往里跳,呜呜咽咽要跟她二哥告别。
陆源看了她这个做派,知道她在刷心眼子。陆源从小斗不过他妹妹,两人又是年纪相仿,父亲也偏向妹妹多一点,搞得他从小到大都在陆梓璃淫威之下,“得了吧妹妹!那池塘里的鱼都被你快捞完了,你要是跳湖可是要被鲤鱼精索命的!”
陆梓璃生气,又换了种方法。她拿了陆源的画像做了草人,每天对着它们练射箭,一天能射烂五个,弄得草沫飞溅。陆源还不理她,她干脆给草人刷了红漆,举了剑对着那挂着陆源脸蛋儿的草人就挥。这下可真是血沫飞溅,场面一度非常血腥。
陆源路过,一瞬间被吓得心脏骤停,终于服了软,骂着他妹妹铁石心肠竟然扎他兄长的草人儿。陆梓璃知道事情得逞,抓了陆源去了偏僻角落,禀退下人,神神秘秘的问他们策划什么。
她本以为能听到什么惊天的秘密,眼睛亮亮的一脸期盼。谁知陆源扭扭捏捏支支吾吾,娇羞的像个姑娘,扯着自己衣袖挡住脸,说了句。
“莺莺姑娘。”
“…哈?”
“诶呀,就是…揽月楼,你知道吧?”
这下陆梓璃听懂了。揽月楼是京城最大的青楼,名妓不甚可数,各个都是极品,能文善舞,唱跳俱佳,被京城的妇人们称作勾了魂的狐媚子。不乏有官员赎了揽月楼女子为妾的事,也不乏有那么几个妒妇悍妇来揽月楼大吵大闹之事。
别说陆梓璃,就是家教稍微严点的公子哥儿们都不允许去揽月楼。陆梓璃这人天生就是好奇,对“狐媚子”“妖精”这种形容词更是抵挡不住。
“莺莺姑娘,今儿晚上要在揽月楼登台了。”
陆源话没说完,陆梓璃已经明白。这初次登台可不以为着只是跳舞唱曲儿,而是这姑娘要卖初夜了。
莺莺是揽月楼相当有名的女子,从未登台却已经有了一帮人惦记。听说她容貌秀丽,又弹得一手好古筝,光是拨弦三两声就惹得人心发痒。
要说陆梓璃为什么懂这么多…算了,还是劝陆清和把他书房的话本子藏好再说吧。
陆源这小子,平时老老实实在他爹面前一副乖宝宝,想不到骨子里竟然还是个色胚,还晓得什么莺莺姑娘燕燕姑娘的。
“哥,我以为你不会和世人同流合污的。”陆梓璃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视,“被爹知道,你两条狗腿早晚要断上一条。”
“你…”陆源指着她气急,“你敢告诉爹,我让你好看!”
“那倒不会。”陆梓璃突然咧嘴一笑,带着俩小酒窝深深印下,眉眼透出一丝明媚活泼来。陆源愣了一下,想着他妹妹也是个大姑娘了,出落越发标志。
只是陆梓璃下一句让他彻底清醒,甚至恨不得抽刚才心动的自己两巴掌。
“因为我也要去。”
“我看你真是疯了!”陆源跳起来捂她的嘴巴“你可是女孩子!要被别人知道了你可怎么办!你还嫁不嫁人?!”
陆梓璃倒是不在意,“女子又如何!莫道女子不如男!”
“这句话不是这么用的…”陆源扶额,“你要如何去?揽月楼从不让女子进入。”
陆梓璃潇洒,“这你管不着,我自有办法。”
“申时我在府侧门等你,要是等不到你…哼哼,我立马去告诉爹!”
申时。
陆源磨磨蹭蹭,无奈拗不过他那蛮横大胆的妹妹,主要也是怕他爹,只好灰溜溜的赴约。只是侧门没有妹妹的华丽衣裙,倒是她妹妹的贴身侍女茶茗跟了个俊俏的小厮,一袭黑衣,帽檐遮住大半张脸,除了身形略微瘦小娇弱一些,竟没有别的违和。
“哥,我也不至于为难你。”陆梓璃小厮冲陆源露齿一笑,挺了挺腰板儿,“诺,就说我是新来的小厮,没人会在意我的。”
陆源只能点头,叹了口气,只恨自己没能提前去灵隐寺烧柱香,但愿不要发生什么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