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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李湛轩 ...

  •   多年以后,李湛轩在树林举起匕首刺向李昭,却突然想起二哥教他用石块打水上漂的场景。

      “石头的形状很重要,”李昭叮嘱道,“又扁又平才能飞得远,对,就是这种。抛掷的时候手臂用力,方向要跟湖面齐平。”

      “我做不到。”李湛轩扔掉鹅卵石,坐在树墩上生闷气。

      “幺儿,你还太小了。等你长大了,一定扔得又准又远。”

      “你骗人!”李湛轩泄气,“石头跟我有仇,它们不会听我的话。”

      “骗你是小狗!”李昭竖起小指,“你要还不信,我们拉勾。”

      “真的吗?”李湛轩抬头看哥哥眼睛,“可怎么样算长大呢?”

      李昭找来刻刀,“等你超过这条线,就算长大啦!”

      划痕在柳树上印染风霜,原先拳头粗的树干长到了碗口大小。李湛轩半跪在地,缓缓抚过树身划痕,内侍疾步走来,“王爷,您在这儿啊。皇上要召见你。”

      御书房内没有点灯,又拉着厚厚的帘帐。李湛轩拒绝灯笼,拿着火折摸黑前进,烛台的位置早刻在脑海,小时候,父皇喜欢抱着他们,在巨大的三足鸟烛台下给他们看九州地图,讲他攻城略地的故事。

      一晃眼,金灿灿的三足鸟也染上一层铜绿。

      烛火跳动,李湛轩环视四周,在书桌旁找到哥哥。李昭抱着膝盖坐在地上,背靠红木书桌侧边,黑色龙袍散成花边盖住地板。李湛轩放下佩剑,坐在哥哥身旁,“别这副没出息的样子,谁欺负你了?告诉我。”

      “情儿骗我……”李昭声音沙哑,“他说要让家里人做官,我就安排了各部的差事,现在好啦,他们全都不听我话了。”

      “所以你被架空了?”

      李昭不说话。

      事情到这一步就棘手了,李湛轩皱眉,“你受了委屈该早点告诉我,而不是现在一滩烂泥了再来找我想办法。”

      “你带兵在外头,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面,我怎么跟你说?”

      “你还敢顶嘴?”李湛轩话音刚落,李昭立刻抱起脑袋。如果父皇和父后还在,一定会呵斥“不许欺负哥哥”。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我不知道……”

      李湛轩恨铁不成钢,“你是皇帝,你得有决策!”

      李昭没有说话,他从小就是这样优柔寡断,做任何决定都十分困难,李湛轩认为这是怯弱——他最厌恶的品性,但亲情让他无法坐视不理。

      “算了,你就交给我吧,我替你收拾他们。”

      没用的哥哥低下头,抽噎道:“父皇父后走之前跟我说,要我好好照顾你……”

      李湛轩嫌弃道:“照顾好你自己吧,蠢货。”

      刚出皇宫,霍栩骑马一路追来,“湛轩!”

      “你这小子。”李湛轩颇为惊喜,与其击掌后互拍手背,“两年不见你高了。”

      “也不是孩子了。”霍栩神色凛凛,“这不是说话的地方。”

      “走,去我家。”

      穿过业都大街和两条甜水巷,途径盛通坊,便是大气巍峨的瑞亲王府。

      这座府邸自李湛轩出生那年始建,历经十年才修建完毕,所用珍贵建材不计其数。门口的石狮子也比寻常府邸大上一倍。许多谏臣参他越矩,李湛轩不屑一顾,这世上的东西再稀有,又怎么能跟他比?

      他可是独一无二的。

      王府门口,福伯接过缰绳,李湛轩翻身下马,叮嘱道:“有客人,让他呆在房里别出来。”

      霍栩道:“你总是藏着他。”

      “我不喜欢地坤抛头露面。”

      黄昏,王府花亭内。

      酒过三巡,霍栩赞不绝口,“蓬莱进贡的仙山酿,一年只有十壶。我还记得,那年先皇校验你和皇上的功课,琴棋诗画、骑射刀剑,你全都赢了。把那十壶仙山酿收入囊中。先皇还说,我这三儿子什么都好,就是桀骜不驯、不会低头,但也或许英雄气概。”

      李湛轩轻哼一声,放下酒杯,音色沉沉,“可他也说,项羽终究没有得到天下。他什么意思?”李湛轩锤击桌面,指着天空怒喝,“现在还不是我,回来收拾这烂摊子!”

      霍栩双手稽礼,“王爷,恕下官多嘴,慕容家专政的事,你打算怎么做呢?”

      “没人能欺负我二哥。”欺负他就是欺负我,我不会让任何人站在头顶蹦跶,“我会让他们后悔来到这人世上。”

      “军队的做法无法对抗政客。”霍栩欲言又止,“湛轩,你有想过,为什么你明明什么都赢过皇上,可先皇依然把皇位传给你二哥呢?”

      “哼,他脑子有坑。”李湛轩不服气地玩弄酒杯,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到:“无非是二哥性情温顺、又柔和善良,是个守成之君呗。老头子觉得我焦躁,会大开杀戒,弄死他那些宝贝大臣呗。”他斜睨地面,“哼!我才不稀罕。”

      “你有想过别的可能吗?”霍栩缓缓道:“新朝初立,百废待兴。世家虎视眈眈,天下也不是全然太平,边远州府对李氏王朝的认可度依然不高。如果只是一个温和仁厚的守成之君,显然是不够的。”霍栩眸色深深。

      李湛轩放下酒杯,“你想说什么?”

      “湛轩,你二哥已经是皇帝了,或许他有办法解决?”

      “解决?”李湛轩冷笑,“他要是有能力解决,会被人欺负成那样?堂堂一个皇帝,落魄到那个样子,我真替他丢人,要是父皇还在,只怕我又要替他挡板子。”

      “你可以替哥哥挨揍,但前提是,他还是爱你的哥哥。”

      “我们是兄弟,他当然该爱我。不爱我,他敢么?”李湛轩按住霍栩肩膀,“小栩,你不该挑拨我们之间的感情。因为是你,所以我一笑置之,但你下次要是还敢这么做,我就真的生气了。”

      霍栩连饮三杯,最终起身离开。

      女史们为李湛轩更换铠甲,屏风后露出一双精致的白靴。

      李湛轩挥退奴婢,坐在石桌旁独自饮酒。

      白靴的主人缓缓走来,视线上移,是一身天然色的二经罗,只袖口有两朵小花点缀。

      “又来了……”李湛轩头皮发麻,一声长叹后,几乎是将酒杯砸在桌上,吼道:“我是要死了还是怎么的?!用得着你现在就给我披麻戴孝?”

      “这不是孝服。”比起李湛轩的愤怒,武承瑜出奇地平静,他抚摸着衣袖上的两朵小花,“我喜欢这个布料,也喜欢这个颜色,还有这两朵小花。”他笑了。

      李湛轩难顶地看这些一切。

      的确不是孝服,可天然的二经罗,颜色跟孝服是一样的。

      “我管你喜不喜欢!”李湛轩紧皱眉头,不容置疑地命令道:“立刻脱了这腌臜东西!换回你王妃的服饰!”

      武承瑜咬住下唇,半垂眼眸,摇头道:“不,我不换。”

      李湛轩被心头一击,居然又忤逆我?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帮王妃换衣服?”

      琴棋诗画从四面围绕过来,武承瑜横臂一扫,一道白光闪现,只听“咔”得一声,一把匕首插在桌面,“谁敢过来?我不会换衣服的!绝不!”兔子也会吼人。

      婢女们面面相觑,李湛轩也有一瞬间瞠目结舌,但他立刻反应过来,现在的他必须是“丈夫”而不能是“镇国一品瑞亲王”。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自己丈夫面前亮兵刃!”李湛轩甩袖,“全都退下!”奴婢们退到水榭外。

      “你是疯了吗?”李湛轩咬牙切齿,“你到底对现在的生活有什么不满意?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出入则奴仆如云。是不是因为你娘死了,没有人时时刻刻提醒你——‘要好好跟王爷过,千万不能跟他起争执,你嫁得很好,这是上千万人都没有的好福气,阿瑜,人要惜福啊’。所以你飘了?”李湛轩不敢相信,他居然跟那个婆子一样讲了那么多话。

      武承瑜笑了,不是那种开心的笑、也不是那种感动的笑,而是透着彻骨寒意的、绝望的笑。

      “没有娘也没关系,不还有其他人会提醒我呢吗?爷爷有心悸的病,必须吃雪绡丸,可药引的天山雪莲是贡品,只有王爷能向今上求赐;奶奶家的亲戚都没什么出息,要靠着王爷讨口饭吃;阿父就更别说了,是个写不出诗的文人、戒不了酒的赌鬼、作奸犯科等着王爷捞的杂粹……我这一生不为自己活,而为他们活……”

      李湛轩不明白,“既然你都知道,怎么还不好好侍奉我?却一天天的给我脸子看?”

      武承瑜哭了。

      跟李湛轩记忆里抽抽噎噎、泪流满面的讨饶不同,今天的武承瑜很平静,甚至没有眨眼,两滴泪就径直落在地上,没有留下泪痕。

      “既然我的家人带给王爷的只有麻烦,那就让我们和离吧。没了我这个拖累,王爷会过得更好的。”

      “和、和离?”李湛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皇帝都不敢给我脸色看,而你、你居然……

      “我知道。”武承瑜半垂眼眸,整张脸仿佛一个死人,唯有睫毛沾了泪,亮晶晶的。

      “湛轩,我们和离吧。”他很平静地说。

      李湛轩睁大眼睛、心跳加速。

      扑通、扑通!

      他不知道武承瑜这是怎么了。

      很小的时候,他们就定下了婚约,那个时候的武承瑜是个爱哭鬼,天天跟在他身后,怎么赶都赶不走,天天粘着他喊“夫君”。

      后来他们长大了、成婚了,武承瑜也没多大变化,依旧软软糯糯的,说说他、骂骂他、甚至狠狠欺负下,都没关系,他不会还嘴、也不会反抗,只会自己躲在没人的地方偷偷哭。等哭完了,又会找回来,抱着李湛轩的手臂求他不要生气。

      那个时候的武承瑜多好!

      可现在……武承瑜变了……

      变得……

      变得……

      变成一个……神经病!

      “简直是笑话!”李湛轩咬到舌头,咽下口水,提高音量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你以为我很想跟你成亲?如果当初有办法,我根本不会娶你!可、可我们的婚姻是御赐的,是政治婚姻!你懂什么是政治婚姻吗?就是、就是不容反悔的!”李湛轩喘两口气,“我逃不掉,你也别想逃!你这辈子都得是我的妻子。”

      武承瑜闻言,依旧半垂眼眸,睫毛亮亮的站在原地,除此之外没什么表情、更没什么反应。

      李湛轩咳嗽两声,表现出“宽宏大量”的模样,居高临下地给予“恩赐”道:“罢了,这么喜欢‘孝服’就穿着吧。只是有一点,还是跟以前一样,只准在房里穿,不许走出来,更不许见客人,听到了吗?”

      武承瑜没有反应。

      李湛轩提高音量又问:“听到就回答我!”这可是“丈夫的恩赐”!

      武承瑜的眼眸略微抬起,他声音不大却很倔强:“如果有一天,我能穿着喜欢的衣服,在街上闲逛,吃自己爱吃的东西。”

      “那么喜欢臭豆腐,为什么要投胎做人,不当块臭豆腐精呢?”李湛轩深吸几口气,再这么下去,他要被气出心颤病了。

      “听着!”李湛轩把穿着‘孝服’的臭豆腐精拉进怀里,按住腺体,在他耳边说:“一直到春分,我都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弄不好就会死。这么喜欢披麻戴孝,那就咒我早点死,这样你往后余生都可以穿孝了。还有臭豆腐,你就在我灵位前吃,吃个够、吃到吐,反正我也不会移开棺材来管你了,对吗?”

      说完也不管臭豆腐精的意愿,亲吻他的额头、标记他的腺体。

      清剿慕容氏的部署很顺利,羽林军和七千营的部将与李湛轩有过命的交情,说明来意后,李湛轩很容易便得到他们的支持。

      二月十八,春分。

      成败与否便在今日。

      天气依旧严寒,李湛轩哈气搓手,胸口有东西发烫,盔甲里不知何时塞了一个内置石灰的小暖包。“这家伙,净做些没用的事。”

      “他很爱你。”霍栩叹口气,“下辈子对他温柔点。”

      “他当然该爱我。除了我,他还能爱谁呢?”

      霍栩摇头,“湛轩,这世上没有谁应该对谁好,你要他爱你,那你也该爱他。”

      “那得看我心情~”李湛轩撇撇嘴。

      “那你至少,该对他好一点。”

      李湛轩紧蹙眉头,“我对他还不好么?我让他衣食无忧、让他享尽荣耀,成为王妃对一个男坤来说,已经是无上的光荣。”而这一切都是我给他的,光凭这点,我已经超越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丈夫。

      足以让他感恩戴德。

      可他非但不感恩,还变成一个神经病,天天挑我刺!

      我能忍他,已经足够肚量啦!

      “我说的是感情。”霍栩仿佛在敲一个榆木疙瘩,“你该听听他的想法。坤君生长的环境跟我们不一样,关注问题的点也不一样。很多事情,你不说,他不会明白。”

      “我没有跟人说心事的习惯,不管是谁都一样。”李湛轩轻夹马肚。

      “可他是你的妻子。”霍栩追上去。

      “正因他是我的妻子,习惯这一切是他的本分!”李湛轩倾身向前,勒住缰绳,“我对他没什么要求,他只需要呆在家里就好,等有需要了,为我生下孩子,这就足够了。”

      “难道在你心里,他只是生儿育女的工具吗?”

      李湛轩遮下青铜面罩,“这与你无关。”

      街道旁两排梨树,白色的花瓣雪一般落下,李湛轩挥剑砍下花枝,招来副将,“带回王府去,告诉屋里的人,我今天要是死了,就让他戴着这花,替我出殡。”

      霍栩低声咒骂,“你真是个烂人!”

      李湛轩置若罔闻,伸手接到一朵飘落的梨花,捏着花茎放进怀里。

      面前是铜墙铁壁的司马门,一场恶战,李湛轩心想,伸手握住剑柄。

      古铜色巨门双面大开,等着他的却并不是慕容家。

      而是另一种颜色的花。

      彼岸花。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李湛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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