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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武承璟 ...

  •   “豆芽菜,我可不是开玩笑的!”

      向大力揪着武承璟的领口,左右是两个跟班。肥胖且矮、眨着猪一样豆子眼的是肥猪钱小多;瘦瘦高高,长着兔牙和雀斑的是鬼主意刘志。书院里的同学都管他们俩叫向大力的“狗腿子”。

      阳光从巷角的斜上方切下来,在地上分成黑白两个三角。“我没有钱。”武承璟低头。他的胸口因为被推搡而疼痛,背上、肚子上挨过拳头的地方也隐隐作痛。

      “你没有,可你哥哥有。”刘志说,“你哥哥是卖烧饼的,小摊贩一定会有钱。”

      肥猪说:“明天要带什么,不用我们多说了吧。”

      向大力甩着脸上的横肉,“如果明天还没有钱,我就打掉你的门牙。”他是街口屠夫的儿子,虎背熊腰,比同龄男孩高出一个头,瘦小的武承璟宛如一棵小草,随时被他碾死。

      没关系,武承璟心想,反正我马上就要换牙了。

      放学后,人潮汹涌。武承璟低下头,逆着人流走去。沿着书院右侧小路,穿过一条小石弄,会看到相连的双桥,横贯东西的是石拱桥,联通南北的是石梁桥。双桥是地图上的称呼,真正的老街坊都叫它们钥匙桥。武承璟先上石梁桥,又走石拱桥,最后踩着拼了九宫图式的青石板,来到了贯穿天下命脉的业都大街。

      雕梁画栋的飞檐下,来自北方的胡人正在表演喷火的杂技,孩子们围着奇装异服的红毛怪尖声大叫。另一边中原本土的杂耍团也不甘示弱,两个像山一样高的大汉举起一面完整的石板,放在强壮乾君的胸口,随着大锤落下,石板碎成两块,周围的人群无不欢呼雀跃,朝着铜锣丢掷铜钱。

      再往前走,是数不清的沿街小摊,卖小食的、卖甜果的、卖香料的……叫卖声不绝如缕,但整个市场的秩序却都井井有条。除开城门郎三步一人地来回巡视,小摊的规划方式也不可不提。

      相传当初新朝初建,百废待兴,圣上怜惜百姓疾苦,便解开皇城大路的私贩禁制,允许百姓占用街道摆摊。制度本是好意,但随之而来的纠纷暴|乱、欺上瞒下如同洪水一般,充斥着大街小巷。为此,朝廷只能紧急叫停了该项制度。

      但是三年前,随着三皇子李湛轩分化成乾君,正式踏入朝堂起,这项制度又被重新提起。那个时候的三皇子只有十二岁,比现在的武承璟大不了多少,却提出了沿街划分方格的办法,将小摊的面积控制在方格内,从空间上杜绝百姓摊位纠纷。同时,将早晚两市改为早午晚三市,每市一个时辰,占用方格的小摊必须经由官府报备,在早午晚三市中申请使用时间,经过批准后方可使用,又从时间上规避了百姓之间的售卖冲突。

      自那以后,业都繁荣不止,所有人都说李湛轩是清风霁月、朗朗少年,但武承璟可不这么觉得,在他看来,这个人是个十足的大坏蛋!

      因为坏蛋的制度之所以能够被基层官僚认可和推行,就是因为提供了一个能以“官方审核”名义,捞油水的正式途径!就是因为有了这样的途径,哥哥申请方格的时候才吃尽苦头。

      武承璟又一次低下了头,为了抚养弟弟妹妹,哥哥从十二岁起,就挑起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应有的重担。

      别人的十二岁,已经挥斥方遒、指点江山,踏入了帝国政要的中心;可哥哥的十二岁,却为了生计而奔波劳碌,最辛苦的时候,一天要打五份工,早市帮别人洗碗、白天种田、黄昏时帮别人洗衣服、夜市卖饼、还为了帮他争取入学名额,无偿为私塾打理花圃。

      哥哥已经足够辛苦,不管发生什么,武承璟不愿给哥哥再添麻烦。

      脚下的青石板变成了土路,泥泞而潮湿,两旁的建筑从雕梁画栋的高楼,变成杂乱拥挤的贫民巷,竹片、藤条都可以是挡风遮雨的屋檐,穿过一条茅草顶的小弄,一个缺口水缸占用了通道前的大半面积,武承璟熟练地打开木盖,舀起一抔清水灌进肚皮。水面浮起涟漪,映出一个脸颊瘦削的小男孩。

      厨房里冒着炊烟,野菜团子的馨香钻进男孩鼻孔,他猛咽几口唾沫。二姐从院子里走出来,白眼一翻,“瞧瞧是谁?裤子又破了!”她故意让声音又高又尖,好让哥哥听到。

      正在切菜的哥哥没有回头,“你拿针线给天赐补一下。”

      “补什么呀!他的裤子已经坏透了,鬼知道他在私塾里跟谁打架!”

      讨厌二姐总是这样给人难堪,武承璟捏紧拳头。

      哥哥终于回过头,恰似春风拂柳、细雨还晴。最先映入眼帘是一双含情的桃花眼,精致而美丽的五官浑然天成,殷红的嘴唇就像抹了胭脂。白皙的皮肤被田野间的阳光晒出红扑扑的细纹,却让那美丽的眼睛更加明亮。

      哥哥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做出决定,“天赐,晚上给你买新的,你先拿我的穿上。”

      “我的鞋子也烂了,怎么不先给我换?”二姐伸脚,露出一双破破烂烂的草鞋。她需要一双舞鞋,不然就没法跟乐坊的姑娘们一起跳舞。

      哥哥开始拧咸菜,纤细的手指因为发力而变白,“你的鞋子晚点再说。”

      “武承瑜!你就是偏心!”二姐抹眼泪,“他的裤子都破了多少回了?也没见他光着屁.股去上学。”二姐哭着跑开。

      武承璟一直低着头,眼泪溢出眼眶,他被小霸王们当马骑的时候没哭、被群殴的时候也没哭,可当他抬头看着漏水的屋顶、低头看到瘸脚的饭桌,眼泪却跟断线的珍珠一样落下来,可笑的是,他从没见过珍珠。

      这个家是如此贫困,几乎已在毁灭边缘。

      哥哥还在为摆摊忙碌,武承璟坚强地擦掉眼泪,拿出作业认真地书写,手里的狼毫笔是爷爷送给哥哥的礼物,也是家里为数不多的贵重物品。

      那时爷爷还在城门卫当兵,专门负责皇帝狩猎的打扫工作。圣上马上得天下,又出身寒门,对手下的兵丁十分爱护,军饷给地足足的。但随着爷爷的去世,这个家也就没了生活来源。

      阿父成天就会说些文人的酸话,不是在发牢骚、就是在抱怨。

      每每在街口喝得酩酊大醉,都是哥哥冒夜把他背回来。偶尔也会写一些打油诗,私塾的先生说,那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可阿父却说,他的诗足以流传千古,只是因为他籍籍无名,所以无人欣赏,如果换成皇帝,换成丞相,换成任何一个达官贵人,一定扬名天下,为世人传颂。

      有一次,哥哥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吼道:“你写的东西根本就是垃圾!就是封了爵,当了侯爷,也只能吸引拍马屁的滑头,最后反被人骗光了钱,还连累我永远都抬不起头来!”

      阿父用藤条抽哥哥,还说要打断哥哥的腿,可没等到他这么做,就因为欠账过度,被赌坊殴打,而后不知所踪。那之后不久,娘亲也改嫁了,出嫁那天,她拉着哥哥的手,哭着说对不起。

      哥哥替她盖上红盖头,说,阿娘,当新娘子要高高兴兴的。你尽管去吧,我会照顾好弟弟妹妹的。

      哥哥做到了他的承诺。

      眼泪晕开了水墨的笔锋,散成一朵朵梅花,武承璟急忙去擦,却阻挡不了梅花的盛开。这些宣纸要哥哥走上一整天,才能从书院的废纸堆里淘来。他越发憎恨自己的不懂事,可眼泪却越掉越多。

      温暖的手心轻抚他的脑袋,哥哥在他身边坐下,“不要急,慢慢写。”武承璟抬头,没忍住,钻进哥哥胸膛哭泣,哥哥温柔地安慰他,“不要生二姐的气,她也有委屈。”

      “我讨厌二姐。可是……”武承璟不停啜泣,“可是我更讨厌我自己,哥哥,我不是个好孩子,对吗?”眼泪弄湿了哥哥的衣服,“我恨透了我自己。”

      为什么我这么弱小!这么无力!

      “天赐,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孩子。”哥哥轻拍他的后背,“你还小,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凡事都有哥哥在,不要怕。”哥哥又替他擦掉眼泪,“晚上摆摊,来帮哥哥的忙,咱们多卖一点饼,多攒钱给二姐买鞋子,好不好?”

      哥哥温柔的笑靥蕴含无穷力量,能治愈人心。

      “我才不要帮她买鞋子,她是那么坏、那么讨厌。”武承璟抽抽噎噎,哥哥则温柔地看着他,他脸红地低下头,“我也不是真的讨厌二姐,只要她不再乱说话。”他小声说:“可她天生就是个八婆。”

      哥哥捏他鼻子,笑着碰他额头。

      快到除夕了,夜市的生意特别红火,武承璟一晚上都在收钱、擦桌子、洗盘子,哥哥准备的烙饼全卖掉了,油饼和馄饨一锅锅下着新的。临近收市,还有几个晚来的客人抱怨没吃上东西,哥哥笑着说下次优惠,引得客人们哈哈大笑。

      雪色彩灯下的哥哥五官柔和,温和的性格让人倍感亲切,孩子们围着哥哥欢闹,哥哥用多余的面团,给每个孩子都做了一个小兔子。

      武承璟骄傲抬头,他和街上的小朋友们都最喜欢哥哥啦!

      隔壁的大牛哥帮着收摊,十八岁的乾君,雪落满地也只穿一件汗兜,黝黑的皮肤肌肉饱满,壮得像头牛,“阿瑜,我家牛车今天不用搬货,我送你们回去吧。”

      哥哥摇头,表示今天要去老师那,不方便。大牛哥笑哈哈,“没事,我也顺路去纳个鞋底。”

      你娘不就是纳鞋底的线婆么?武承璟眯起眼睛。

      牛车上,武承璟撅着嘴玩树枝,哥哥摸他脑袋,“怎么又不高兴了?”

      年幼的乾君叹气,“我是怕你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他忧伤地看着哥哥,“先前就说落椿书院要改制,可一直没消息,也不知道那个三皇子靠不靠谱。”

      “怎么不靠谱呢!”大牛哥转过头,“这夜市的方格就是他划的,自从有了方格,不再拘泥于种地了,家家户户日子都红火起来,多好的人啊!他要主持这次书院改制,阿瑜念书那么好,肯定考上!”

      大牛哥说的是实话。

      哥哥很聪明,念书很厉害,是私塾杜先生最喜欢的学生,只是为了抚养弟弟妹妹,不得不中断了学业,可前些日子杜先生找到哥哥,说朝廷过段时间就会对落椿书院改制,从此以后平民也可以进入公办学院念书,甚至可以凭成绩免费入学。

      哥哥当时像是被提醒一样,眼前一亮,立刻掐手算日子,连道:“对!对!我怎么忘了呢!”

      杜先生得意地捋胡子,让哥哥好好准备。望着哥哥满怀期待的表情,他怕极了哥哥会大喜大悲。

      “我不信。”武承璟撅着嘴,“这种人只是为了自己的政绩,才不是什么好人。”

      哥哥轻弹他额头,“你怎么总这么讨厌他?明明根本不认识他。”

      武承璟想起每个月差役们来方格收银子的嘴脸,扯断树枝,“反正我就是讨厌他。”哥哥咯咯直笑。

      私塾外堂,杜师娘正在纳鞋底,杜先生抽着旱烟,两人均神情苦闷,满屋子压抑的气息。见哥哥来了,杜师娘满脸愧疚,跟先生对视一眼,起身进了内屋。

      哥哥把烙饼放桌上,小心翼翼道:“先生,对不起,这几天我没有来,可我作业都写了,我……”

      “唉……”杜先生灭了烟枪,“阿瑜,别念了,念不成了。书院的改制被搁置了。”

      最坏的预想成真了,武承璟很不得抽死自己的乌鸦嘴!

      可哥哥依然不愿意相信,“这次书院改制,是三皇子主持的,只要等他从战场回来……”

      杜先生叹气,“他早回来了!就是你没摆摊那天回来的!”

      哥哥脸颊发红,半垂眼眸,那天是他的信期,害羞过后,哥哥目光坚定,安抚先生道:“只要他回来了就好。改制或许会需要时间,但他一定会做到。”跟武承璟不同,哥哥总相信他是个为民请命的好人。

      “他做不到了!”杜先生直拍大.腿,哀怨不迭,“那天夜里城门大开,所有沿街摊贩都被清扫出道。二皇子受了伤,骑着马走在前头,后面跟着亲卫军和一辆八骑并驾的马车!”

      大宣开国后,圣上便立下祖训,凡李氏乾君,必驾马进业都城门。

      八骑并驾是皇子才有的规格待遇,可三皇子却违背祖训没有骑马。

      哥哥手里的烙饼掉在地上。

  • 作者有话要说:  天赐:武承璟的小名。
    关于通用货币的基础设定:
    1文钱=1.5元软妹币;
    1000文=1两银(但民间因劣币驱逐良币,通常1两银在1200-1500文左右)
    100银=1两金
    举例:
    1.武承瑜摆摊卖饼,一个饼五文钱,带肉的十文钱。
    可知一个普通饼约7.5软妹币,肉夹馍15软妹币。
    2.武承瑜一个月各项收入约9500文,受银两铜钱兑换比,浮动在6-8两。
    去除生活开销和养弟弟妹妹的钱,一个月可存2两,约4500软妹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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