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行-东赵风云》明月晓轩

17、第九章 风月 下

　　中书舍人林晴朗的府邸从住人那天起，宫里的来人就没间断过。隔三差五，便有内官捧着礼盒过来，赵元戎的赏赐衣食住行样样包含。赏赐频繁到晴朗那么个贪财的都懒得点数。齐燕之来的时候，看着林府里不断增添的新东西，连连叹息道：“真是大方。”晴朗冷笑一声：“是啊，当初为公子出生入死，都没得过那么多赏赐，可见，卖命不如卖身，一点没错。”
　　齐燕之的脸色顿时变了。
　　“卖命不如卖身”这句话是几天前上朝的时工部尚书对中书令刘呈之说的话，据说这位工部尚书的胞兄十余年前战死沙场，两年前，他的独子荫封受官，当了个知县。工部尚书一直想把侄子弄到京城，早看中了中书舍人这个缺，吏部那里也打点妥当，没想到横地里插出个林晴朗。
　　这位工部尚书自然怒不可遏，然而对方是“皇帝的女人”，要是个名门贵族，双方还能比个高下。靠山是皇帝，你找谁比去，自然只能对着“那个讨厌的女人”说几句挖苦的话。这世上再没有比挤兑“佞幸”更方便和安全的体现自己高贵了，还能相互挤眉弄眼一番，遐想一下绯色故事。这句话一说出，没几天就传遍了朝廷。京兆府的人都知道齐燕之与林晴朗是关系颇为深的故交，这些事都要拿到他面前来说一遍。燕之一直疑惑这到底算与他亲厚呢，还是借着挤兑林晴朗顺便也寒碜一下他这个留国人。
　　六月节前一日林晴朗在中书省忙了个通宵，第二天午后回来，一进门，廖婉迎上来说昨天宫里又有人来过，晴朗撇撇嘴问又送来什么。廖婉往房间里指了一圈：“这里、那里……”晴朗这才看到墙边放了两个大箱子，桌上又有一个精巧的檀木箱。
　　“喝，这是要我搬家么？”说着，顺手打开檀木箱，入眼皆是珠光宝气，尤其是两枚耳坠，镶了小指大小的黑珍珠。
　　“白公公说，六月节到了，这些给姑姑您添妆。”
　　晴朗暗骂了一声，心说“六月节给妻妾送礼，姑奶奶是堂堂赵国的臣子！”她让廖婉吩咐传膳，一边花月娘笑吟吟的进来，瞟一眼桌上，轻笑道：“赵国皇帝真是好脾气。林大人啊，皇帝都做小伏低到这地步了，你这气也该呕完了吧。”拿了那对耳坠给她戴上，缓缓道：“今儿就是六月节，既不能为悦己者容，便为需悦者容吧。”
　　“只有花娘子明白我的心思。”
　　“这些事月娘都做过，自然明白。”
　　那日，花月娘求死被她拦下，从此便留在她身边打点家务。说来也怪，当初死志甚坚，一旦放下了，又是笑语盈盈，宛然还是平州初见时那个八面玲珑光彩耀人的女子。闺中得有这样一个女子相伴，倒也惬意。花月娘自己为了李钦，不惜颠沛流离，甚至向平江王献身。她对晴朗的所作所为皆感同身受，既不会劝阻，更不会轻视。
　　花娘子巧手，片刻间妆容一新，掩去一夜未眠的倦态。云髻高挽，蝉鬓掩颊，银簪珊瑚球；耳上一对黑珍珠光华耀人，一身华衣，蝉翼纱如云轻柔，石榴裙裙带六幅。
　　“看看，何等绝色女子。”这话是对着廖婉说的，小姑娘尚未成年，不能参加六月节，也穿了一身新衣服应景，当下歪着头看着她一脸的羡慕，听到问话拼命点头：“林姑姑漂亮的宛若神仙。”花娘子心想“是啊，能让你那端正严谨从不越雷池一步的父帅都为她颠倒，自然是倾城倾国。”
　　六月半，荷花节。
　　女儿浓妆艳抹，此日奔而不禁。
　　这是上古时代就在中州北部留下的习俗，仲夏之夜，男女共享欢愉，两情相悦，本属天然。只不过，文明开化禁制日生，发乎自然的情欲男女加上了重重限制。六月节自然也不是上古时期男女相见有情，便挽手觅处，席地幕天的情景。所谓奔者不禁，早就是一种说法，男女之间比之旁日多几分自由，花前月下，小娘子抛一个媚眼；垂柳之边，捏一下小手，挽一挽纤腰。若是男女真有在此日定情，三日之内上门提亲，两家均不得阻止。
　　林晴朗和花月娘手挽手走在河边。河上荷花灯随水起伏，岸边鬓香鬟影，彩灯系枝头。她们两人都是出类拔萃的好样貌，一路行来不知道让多少人侧目。名花自贵，虽然艳羡目光无数，可敢上来挑逗试探的却没有一人。行到凤凰池，游人更盛，花月娘指着远处高台：“去看看——”晴朗刚一点头，忽然人群骚动，一人推开众人飞奔而来，后面跟着一些人穷追不舍。无奈游人如织，前面的又推又踢，众人避让，便档了追人的路，眼看着双方距离拉大。
　　花月娘原本拉着晴朗闪在一边，忽然眼睛一亮，低声道：“刘小少爷！”
　　“那个伤了廖婉的？”
　　“嗯！”
　　廖婉受伤的那天，花月娘在侧，若非她反应迅速，廖婉就不是轻伤那么简单了。她浪迹江湖已久，记人的本事一等一，只要有心，见过一面便终身不忘。
　　“跟上！”

　　刘成被他爹关在府里半个月，果然六月节时候再也耐不住寂寞。他倒也聪明，找了个小厮穿上自己的衣服翻墙出去，自己则换了身下人衣服，从角门大大方方晃悠了出去。果然，没人跟来，刘成得意洋洋的到了集市，正东张西望时候，一人轻轻碰了他一下，他一看，大惊失色——居然是京畿长史齐燕之。他伸手抓住旁边一个姑娘往燕之身上一推，扭头就跑。这一阵追逐将凤凰湖边闹得乱七八糟，刘成终于乘乱脱身，朝着一条僻静的巷子一头钻进去，刚刚松一口气，便听一人笑道：“刘公子，幸会。”
　　美貌女子一步步走过来，缓缓道：“刘公子不认识我吧？半个月前，公子在朝凤街头纵马，伤了一个小姑娘。那姑娘，叫我一声姑姑。”
　　刘成觉得自己到了八辈子霉，甩开差役，结果一头撞倒俩本事比差役还大的人手上。齐燕之带着人追上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位皇后的侄儿象条离水的鱼一样，徒劳的在花月娘手上挣扎。见了齐燕之，刘成也不安分，先将家族里是个当官的名号搬出来吓人，看看没用，顿时指天骂地，眼看着就要撒泼打滚了……
　　“阿成，太难看了。”
　　几人震动。
　　赵元戎一身便装，在独孤锦陪伴下走过来。
　　“陛下……”
　　赵元戎皱眉道：“阿成，你姑姑对你寄予厚望，你却一再闯祸。你出身高贵，人又聪明，本当为家族增光。而今，却连你爹爹也要为你受累。”脸色一沉，对着独孤锦道：“刘省之包庇其子，更在朕下令严办后仍藏匿刘成——独孤，你去传朕的旨意，让他不用当职了，在家好好反省三个月。”
　　刘成这下子不敢再说什么，临走的时候狠狠瞪了晴朗一眼。
　　“朕如此处置，林卿满意了么？”
　　花月娘等人都已悄悄退开，晴朗微微扭头，淡淡道：“陛下是圣明天子，严正法纪乃是惠泽百姓的行为，臣自然是欣喜至极。”
　　“随朕来……”说话间拉住她的手，晴朗挣脱了，却跟了上去。
　　“陛下怎的一个人跑来市集……”
　　“打住……说教的话，朕明天去听沈慕岚说已经够了。”
　　“那么，陛下来做什么呢？”
　　赵元戎站定了回头看他，晴朗嫣然一笑。
　　花前月下，风过柳梢。
　　画舫池上，一杯美酒春竹叶。
　　林晴朗双颊染酒色，目光荡漾。
　　赵元戎靠近她，搂住纤腰，柔声道：“前几日朕让阿锦叫你进宫，为何抗旨？”
　　“臣对独孤大人说了，偶然风寒，不敢近陛下，若是传染了陛下，臣万死。”
　　赵元戎大笑：“朕的林卿也学阿成那孩子装病么？”
　　“欺君之罪，臣可受不住。”
　　赵元戎又笑：“罢了罢了，上次是朕的不是。朕不该在你职司之时召你亲近，让朕的林卿在呈之面前受委屈了。”
　　大半个月前，晴朗职司宫中，赵元戎召见，她极力劝阻，最终还是服从于皇命。结果第二天，刘呈之不知怎的知道她职司之时“擅离职守”之事，将她好一顿训斥。
　　“爱卿说得对，朕确实公私不分。”赵元戎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今夜可以了吧？”
　　她伸手抱住赵元戎，带着他往榻上倒，柔声道：“今夜，六月节，奔者不禁……”

　　晴朗喘息着抬起身，推开窗子。湖上夜风清凉，吹散发间额头细细汗珠。
　　“陛下今日可是有喜事？”
　　“如何得知？”
　　晴朗娇笑。
　　“前线塘报，端木谢击败留国军队，连取十余城，司徒清的前锋已到青芜关。”
　　晴朗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过了许久才道：“豫阳，朝夕可下……”
　　“如何？”
　　赵元戎目光炯炯，晴朗坦然承受着他的目光，缓缓道：“臣没有投奔错君王。”又沉静了一会儿，她缓缓叫了声“陛下——”
　　赵元戎伸出手，她顺从的挪过去，倒入他怀中。
　　“包围豫阳之后，朕会派太子前往安抚，届时，允卿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