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六章 倾国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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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留国宰相、大将军王仲道的府上举行了一个祈福仪式。王仲道梦到其父责怪他不忠不孝，他正在筹谋如何让小皇帝“禅让”皇位，这么个梦让他心惊不已。一大早就派人去老家看祖坟，结果人才走没两天，老家就来了人，说前些天一场大雨河堤漫水淹了他家坟地，让他拿点钱回来重修。他大大松了口气，心说原来是这么个原委才惹来父亲托梦。当下送了一大笔钱，让族人务必将坟地休憩一新，随即又从永安宫请神官来做法事。
永安宫是豫阳第一的神宫，也是国之神宫。扶朗的许多神宫供奉扶朗两位主神，分别是女神风旋和男神昊霆，他们被认为是人类之始祖和万物之缘起。相应的，这样的神宫内男女神官同在一地修行，分别侍奉两位主神，永安宫也不例外。大神官向来由男子担当，这一代的大神官是留国的王族贵胄——他的父亲江宁王是苏长安的叔叔。当年江宁王谋反未成，照理说应当灭满门，然而当时在位的皇帝——苏源——也不知怎的动了恻隐之心，留下了当时年仅十岁的江宁王幼子，让他在永安宫出家，为苏家王朝祈福。
王仲道要做法事，永安宫自然是当作头等大事对待，摆出的阵势仅次于前两个月苏长安去世一周年的祭奠法事。祈冥福的仪式冗长而无聊，王仲道自然没有这个耐性在那里陪着，只在开场的时候露个面，接下来就交给儿子媳妇们操心，自己和大神官到旁边聊天喝茶。午后，仪式过半，神官们到后面用餐。大神官从小身体就不怎么好，这天和王仲道一起吃午饭的时候忽然脸色苍白、气喘吁吁。王仲道忙命家人准备休息的地方，并且亲自将他送到房间。转出来，见一地碧草、满树繁华，忽觉又是一年春末，顿生感慨，丢下从人独自往花园深处走去。
王家花园是豫阳城最著名的私家园林，苏长安曾开玩笑说自己这岳父家的园子胜过皇宫御花园。曲径通幽，假山林立，又有茂密树林，错落花木；行进处，移步换景，更有山下林间隐秘之幽境。行到曲水尽处，忽闻女子歌声，哀婉轻柔，随风而至。他正听得入迷，歌声忽然停住，片刻间哀泣声起。
“何人在此哭泣？”
女子转身。
“冯妃……”
女神官素朴的衣衫下，美人依旧。
“王爷，贱妾已不再是先帝的冯昭容，只是一介低微神官。”
王仲道见她虽勉强挤出个笑容，可脸上泪痕未干，眼中水光盈盈，月余不见，竟比那时瘦了一圈，顿时心生怜惜，温言道：“过几日，本王到皇太后那里说个情，让你重回后宫。”
“多谢王爷。”
他点点头，转身欲走。
“王爷？”
“你还有何事？”
女子俏立假山边，柔声道：“妾身有一句话想要问王爷。”
“说吧。”
女子脸色苍白，身子也微微颤抖着，目光却勇敢的迎向他，一字字道：“妾身想要问王爷——为何王爷不登帝座？”
“放肆！”
女子挺立着。
“当年贱妾冒着身死族灭的危险，将先皇密诏的内容传递给皇后，并不是为了让一个孩子来掌管留国。”
他眯起眼睛：“好大口气。”
冯瑗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冯家女儿，自有志气。”
王仲道轻抚她的脸颊：“还有呢？”
她在他怀中颤抖的更厉害，却伸手拉住他的衣襟，抬着脸，直视着他，一字字道：“还有——美人慕英雄。”
大神官回到永安宫时已经华灯初上，一人见他进来，从书本中抬头笑道：“怎么样？”
“一切如蔡侯所料。”
蔡萱抚掌大笑：“冯妃果然好手段，早说过，这才叫做尤物，和她相比，贤妃简直是个孩子。”
大神官冷笑：“老家伙却比我想象的还要急不可耐，连仪式结束都等不及。”
“冯妃回来没有？”
“没有。”
蔡萱又笑：“那不是再好不过，你正嫌这是个烫手山芋。”
“哼——对了，你要在这里窝到什么时候？”
“等到留国形势平定下来再说。”
“哼。”
“大神官又有何想法？”
“我有什么想法，只求神宫不受干扰，太太平平的度日。”
“您也是苏家贵胄，居然能超脱如此，敬佩，敬佩。”
“在神宫也没什么不好的，不超脱如蔡侯您，不也赖在神宫不走么。留国这些年来纷纷乱乱，只有永安宫从来不受打扰，就连戾皇帝都不曾与我过不去。至于苏家贵胄……晚香说得好，苏家一门全是疯子。”
“哎？大神官与林晴朗相熟？”
大神官皱了下眉，不情不愿的回答道：“先皇少时常来神宫，晚香——林晴朗随侍，见过几次。”说着站起身来，蔡萱看着他穿上祭祀时的衣服，笑道：“大神官至今还每天一丝不苟的一天两次去先皇灵前祈祷？”
“受皇家供养，尽本分罢了。”
蔡萱撇了下嘴，心说“苏长安也不知道有没有真正下葬的福分。”
苏长安青年夭亡，皇陵连动工都不曾动工过，灵柩便安放在永安宫，等到皇陵建成，再行奉安大礼。和苏长安一起停灵在永安宫的还有贤妃蔡瑶。
苏长安大敛之日，后妃素衣哀泣。灵柩抬起之时，妃子中冲出一人，叫一声“陛下——”，触柱而亡，这个人就是蔡瑶。
蔡瑶自打入宫起就与王琼不睦，她进宫第二年就生下皇子，因此也没把王琼放在眼里。而今苏长安一死，蔡瑶知道将来王琼绝对不会让她有好日子过，想到史书上记载的那些被皇太后折磨的妃子的惨状，她选择了殉死。
众目睽睽之下，贤妃殉主，正是节妇典范，王琼还真不能为难她了。于是，蔡瑶被追封为贵妃，停灵神宫，等着皇陵竣工后陪葬在侧。
几天后，阳光明媚，宫人晾晒书籍画册。
王琼闲着，坐在那里看宫人将自己画的各种画在阳光下排开，都是上好的帛，上面春兰秋菊、曲水黛山。也有一些画在纸上的，薄薄的略微带着黄色，不如帛好用，可是墨能很优雅的晕染开，她拿来做一些新画法的尝试。
这个时候，纸已经被使用了好些年，可还是脆薄易坏，官家不怎么用。有一年，有人从南方的楚国带来一卷纸，比留国制的好许多，苏长安见了十分喜欢，送了一些给她，其余的都交到工部，让他们想办法仿制。还对她说，等造出这样的纸之后，便要从宫廷开始，停止使用竹简。然而，第一批纸制好不到半个月，苏长安就去世了。
一眼望去，看到画上的题词——极其漂亮的书法，文辞也是让苏长安都赞叹的好。
这是冯瑗的作品。
一瞬间，她想到了冯瑗的好处。
“挑几样东西，到永安宫给冯妃送去。”她这样命令。
晚上，宫人回来，回报说“冯妃已经不在永安宫。”
王琼大惊，问她到哪里去了，她怎敢违背本宫旨意。
回答她的是跟随宫人回来的永安宫大神官，这个男子平平静静的回答道：“丞相大人说，为替祖先祈福，近日在府中修建了一个小神庙，请冯夫人去主持了。”
王琼愣了半晌，让大神官退下，前者刚刚迈出门槛，王琼把几上的所有东西都摔到了地下。
那一刻，她想到了一年半以前，齐燕之对她说的话。
那时，在宫中，燕之望着冯妃远去的背影，低声道：“臣请皇后疏远冯妃。这女子城府深远，只怕将来会对皇后不利。”
“若是燕之在这里就好了，还能替我出出主意。”她这样想着。
这一天，王琼第一次对“夺位”之事的正确与否产生了怀疑。
在这样微妙的动荡中，一天，王琼和王仲道都接到了一个让他们为之一惊的消息——端木谢带领四万兵马驻扎到了荆左。
赵元戎这一次原本也想让司徒清领军，然而独孤锦却率先提出反对。他的理由是端木谢远比司徒清更熟悉留国地理和用兵特点，私下里，他又劝说赵元戎“军功不可专美一人，不然，功高震主，必成祸患。”沈慕岚也破天荒的支持他，赵元戎无可奈何，只能从善如流，任命端木谢为荆左道行军总管，将兵五万，驻扎荆左，向留摆开进攻态势。
齐燕之从宋五那里听到这个消息，回去就告诉了林晴朗。这个时候，晴朗的伤已经好了八成，可还懒洋洋的赖着不肯动，每天要么窝在书房里看闲书，要么在院子里晒太阳。
林晴朗是在回京后第三天出现在他家中的，那时已经天色昏暗，小丫头说有客人来访，请他快点去，说的时候一脸为难。到了会客厅，见林晴朗坐在那里——不是端端正正的跪坐，而是半躺半坐的歪在那边，见了他才起身，微笑道：“燕之，这次是我来投奔你了。”
他想“姑奶奶，您这是来要命的。”
晴朗果然在他家住下了，使奴唤婢的派头比他这个正牌主人还大，有几次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是不是该称呼您齐大人？”燕之对她的挑衅一概笑笑算数，却不明白她为什么找到自己这儿。真要说不愿住在驿馆，投靠沈慕岚或者独孤锦都是好选择。而且，她用那三味药材的暗示回到了京城，便是做好了一切准备，实在不该在他这个单身男子家中住着，若是传出什么暧昧，对双方都没有任何好处。
话虽这么说，燕之还真沉不下脸来赶人，还好吃好喝，延医熬药的伺候。这天将朝廷上的用兵一说，晴朗皱皱眉：“你怎么看？”
燕之一摊手。
“我看，沈慕岚属意的，还是司徒清。端木谢摆开那么大阵仗，到时候恐怕是为人作嫁，掩人耳目罢了。你别忘了，司徒清还驻扎在晋国那半壁江山中，而晋与留之间的防卫是留所有边境中最薄弱的。”
“沈尚书实在是看重司徒清……”
“他也确实有能耐。燕之，我在童县的事，是你告诉喜生的吧？”
齐燕之愣了一下，忽然拜伏。
“我就说，他们穿越两国边境，你这个荆左长史怎能一点知觉没有。还有谁牵涉其中？”
“这点确实不知。我在朝凤见到廖婉的时候，他们已经落在强人手中，而且上头必定是朝廷的要员。我想东赵朝廷有人做这么奇怪的事，只怕是拿来……拿来牵制您的。所以偷偷告诉喜生您的去处。”
“你怎不把廖婉留下！”
燕之又拜。
过了许久，晴朗低声道：“你们这些人，你们这些人啊……”
“晴朗，过两天就是朝凤初夏节，你也在房里闷了好久，要不要一起去归凤河边走走。”
“好。”
作者有话说第10章 第六章 倾国 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