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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 7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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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素笺上头用尺子排着打好格子,一张纸五十格,可以写五十个字。第一张和第二张上全写着‘只’字。第三张和第四张上全写着‘见’字。第五张和第六张上全写着‘俱’字。第七张和第八张上全写着‘轮’字。第九张和第十张上全写着‘王’字。依次类推,不一而足。
二哥罚小四把他刚才念的这一段,抄上一百遍。
书房宽大的书案边并排放了两张椅子,元琅趴在左边闷着头抄字儿,元杰坐在右边,手里拿着话本子的已完稿部分认真审核,把需要罚抄的部分单独挑出来摆在一边,用红笔在要抄的段落旁画上一道道红杠。
元琅嘴里叼着笔竿,眼见着元杰又抽出来一张写满了字的纸,勾勾划划放到一边,连忙柔声哀求:“二哥,我想您。”
元杰不动声色:“没用,接着抄。”
“特别特别想……”
“权当练字。”
“我错了二哥!”
元杰斜看她一眼:“说说,错在哪儿?”
“我我我,当时不该瞎看,现在不该瞎写……您抬抬手饶我一回呗。”
“说错了。”
元琅用笔竿尖儿挠挠头:“错了吗?要不您受累,点拨点拨我?
“自己想,想不明白不准睡。”
元琅干脆站起来,腻到二哥身后,两只手搭在他肩膀上:“我给您捏捏肩膀,骑马骑到这么晚了才回来,肯定累坏了。我二哥都累瘦了。”
“盏茶功夫。”元杰嘴里砸摸着这四个字,“盯着瞅了盏茶功夫,躁不躁?”
“那不是……情势所逼吗,您看看上下文再重新理解一下,况且就不带人家艺术地夸张一点儿吗?没有那么久,我就瞅了一眼,啥也没瞅见。”
“瞧你这意思,没瞅见挺遗憾哪。”
“一点儿也不!一点儿也不!那有什么好看的,给我钱我都不想看,我有二哥呢,我看着您就行了。”
这话说者无心,听者略有意,元杰清清嗓子,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滋味。他这边儿千里迢迢赶路回来,她这边儿正在回忆回味别的男人,这样的小四若不好好给她吃个教训,他心里这篇儿实在翻不过去。
脸上绷着,心思早就跑到她正在揉按他双肩的手上去了,元杰略偏着头,借余光打量小四的手,走了这么久,她比重逢时候白了一些。只要她能安稳平静地生活着,他就放心。
“这么说,你认识北胡的俱轮王?”
元琅手底下顿了顿:“是。”
“怎么先前没告诉我。这回又是怕什么?你的事瞒着我,是怕我要你的小命。俱轮王呢,也怕我要他的小命?”
元琅老实点头:“是……”
元杰扭回头看她:“怎么说?”
“俱轮王的北胡名字是博日格德,老鹰的意思,他的汉名……叫元膺……”
元杰皱起眉,思虑良久沉声说道:“原来十五年前,有那么多人死里逃生。”
“阿膺他中了寒毒,好象很厉害的毒,他说他活不了多……”
元杰握住元琅的手,把她从椅子背后拉过来,按坐在他腿上:“不许再提他!”
这是想了很久的动作,也是犹豫了很久的动作。只是今天实在太累,就容他稍放肆片刻吧,元杰安慰着自己,把头轻轻枕在小四肩头,闭起眼睛。元琅揽住二哥的脖子,让他枕得舒服些。元杰突然发现自己枕在小四的右肩,连忙搬着她转个方向,重又枕回她左肩。
元琅心中感触:“肩膀已经好了,不疼了。”
“怨不怨二哥?”
元琅用指甲在他耳垂上掐一下,学着他的口吻:“不许乱说话!”
元杰唇角微弯:“小四。”
“嗯?”
“二哥也想你。”
元琅笑着忍住一股泪意:“我不信!想我一回来就罚我?”
元杰脸上笑意深深,这个小小的怀抱让人沉醉,依枕着就不想起来:“不许不信!”
元琅笑出了声:“您那么多不许,回头我得拿个小本子记下来,省得又犯了您的忌。”
“小四。”
“在。”
“还有一条不许,这条要记好。”
元琅坐坐正,洗耳恭听:“您说,我一定记好。”
“不许离开我。”
元琅紧紧抱住元杰,偎靠着他连连摇头,泪水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滴落下来,随着她的动作全蹭在了元杰的脸颊与鬓边:“那我也有一条,您也要记好。”
“什么?”
“往后不管您去哪儿,都要带上我,不许再丢下我一个人。就是打仗我也跟您去,刀山火海都跟您去。”
已是夜深时分,偌大灵州城中偌大的节度使官邸里,一间安静书房中两个人紧紧依偎,凄凄寂寂的长夜还没结束,但有人会陪你共待朝晖。元杰收紧揽在小四腰间的手臂,对着她点头:“刀山火海,我都带着你。”
离愁别绪似乎也没有再互相倾诉的必要,还有什么比二哥怀抱更安全更温暖的地方?元琅一边流泪,一边又幸福得微笑。她看着二哥脸上明显的倦容,心疼地握住他的手:“二哥,您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能有什么事?”
元琅小心翼翼问道:“是不是这回打仗……没打赢?”
“你怎么知道?”
“上回您在兰州大捷,进城又是敲锣又是打鼓,这回……是不是没赢?”
元杰从小四颈窝里深深吸一口她身上的香气,嗡着声音说道:“是没赢……”
“真的啊!”元琅在二哥肩背上拍一拍,“没事儿,胜败乃兵家常事。这回输了,咱们下回再赢回来。”
元杰笑:“谁说我输了?”
“不是没赢吗?”
“没赢就是输吗?”元杰缓缓地从胸中抒出一口长气,不愿意因为太多的叹息让小四担忧,“小四,要是输了,二哥要去坐大牢,你怎么办?”
元琅想也不想:“我去劫狱。”
元杰笑时胸腔震动:“不愧是我妹妹。那要是劫不成呢?”
“那我去给您送牢饭,您爱吃什么?告诉我,我给你做。”
元杰的声音低下去,只在元琅耳边呢喃:“还好有你,好小四,还好,还有你……”
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又是什么时候被一阵平缓的颠动惊醒?元琅迷迷蒙蒙睁开眼睛,发现二哥正横抱着她往书房外走。她困得实在睁不开来眼睛,索性依旧闭起眼睛睡觉,任二哥把她抱到什么地方也可以。元杰一直把她送回床上,给她掖好被角,看着她睁开眼睛咧开嘴对他笑一笑,然后迅速返回梦乡。
元杰在床边坐了很久,挣扎了很久,好容易撒开手,站起身来走出屋门。迎面一阵沁凉夜风中,赵铁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着安亲王连叩三个头。白繁英看着元杰身上整齐完好的衣物,提在嗓子眼的心放回到了肚子里,跟着丈夫一同跪倒。
独自先回房的白繁英焦急地等了很久,赵铁锤才白着一张脸推开门走进来。白繁英看他神色不对,站起来迎上去:“安亲王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赵铁锤象是没听见白繁英说的话,反手合上门,靠在门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白繁英好笑地拧赵铁锤耳朵:“至于吗,吓成这样,现在又不是在京城,更不是在皇宫里。”
赵铁锤勉强笑笑,抬手用袖子擦擦汗:“习,习惯了……一见着王爷我腿就软,眼前就发黑……”
“王爷对你说什么了?怎么去了这么老长时间?”
赵铁锤走到桌边坐进椅子里,缓了缓砰砰的心跳:“王爷让我给小向带个话,说想见他一面。”
“以前在离宫,他们俩见过面没有?”
“见是见过,一个是王爷一个是侍卫,一天一地,谁能想到两个人是一个姓的兄弟。”
“他们俩见过面以后呢?要回京城吗?那咱们呢?”白繁英迟疑着,轻声问道,“你也要跟着一起回去吗?”
赵铁锤不敢抬起眼来与白繁英对视:“我当年进离宫秀林苑的时候,师傅们教过,侍候主子要忠心不二。太后娘娘和王爷对我恩重如山,我……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不能扔下王爷不管。”
白繁英咬牙:“那我呢?你是想扔下我不管吗?咱们在灵州住了这么久,今年江南的新茶都没赶上趟,你答应过陪我去品新茶的。”
赵铁锤心里猛地一跳,蹦起来乐道:“春茶没赶上趟,还有夏茶啊!你现在出发赶去南边儿,应该正是采夏叶制红茶的时节,你爱喝团茶,去挑几块上好的茶饼带回家里存上个几十年,等咱们老了慢慢儿地煮着喝,那多好。”
白繁英抓住了赵铁锤话里的片段:“我现在出发?那你呢?你不跟我一起走?”
赵铁锤轻叹:“我总要把王爷平安送回京城再离开,你先走,不必等我,我完事儿了一定去找你。”
白繁英皱着眉细看赵铁锤:“铁锤,你有事瞒着我,我看得出来。是王爷给你出难题了?他拿我威胁你了?”
赵铁锤活了二十多年,智商始终低于卫国居民平均值,一眼就被看穿之后很快放弃抵抗:“不是……不是王爷……”
白繁英抓紧他的手:“那是谁?谁在威胁你?威胁你去做什么?”
赵铁锤抖索着,一把抱紧白繁英:“你快离开,好不好?你不能留在这儿!”
白繁英面色渐渐青白,她十分果决地摇摇头:“你我夫妻一体,你走我便走,你不走,我就陪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