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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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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碧雯把元琅搂在怀里,这么多年做过无数次的动作,象个母亲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样,轻轻摇动着,抚拍元琅的肩背,轻轻地亲吻她的发端。碧雯常年在太后身边服侍,除了不同睡在一张床上,别的时候都在一处,身上的气息也相近,对于元琅来说,这个带着母亲体香的怀抱是这些天来最温暖安全的地方,她埋首在碧雯怀里,仿佛这样就可以躲避外界的伤害。
碧雯的眼泪也停不下来,她压抑住心中的悲楚,两只手托起元琅的脸颊,用衣袖擦她的泪水:“王爷王爷,先别哭,奴才有话说,有很重要的事要跟您说!”
元琅握住碧雯的手:“姑姑说,我都听着。”
“王爷,这事儿说出来您一定要好好地藏在心里,除了奴才和小向,谁都不能告诉,您能做到吗?”
“我能我能!”听碧雯提起小向,元琅眼中生出光芒,“小向也来了吗?是不是他带你来救我的?他人呢?”
“王爷!”碧雯的声音有点大,神色极肃然地看着元琅,“您仔细听奴才说。那天遇到刺客,从离宫前往京城入住宁王府的宁王爷当场遇刺身亡,现在已经被葬进了隐龙山。”
元琅脸上的泪水还没干,她眨了两下眼睛,没有听懂碧雯的话:“姑姑,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碧雯哽咽:“这事儿说起来话长。王爷可知,太后娘娘还在世的时候,心里最记挂的是什么?就是王爷您的身份。当着您的面她总是一派祥和,背地里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太后总是说,先帝的三位公主只活了您一个,可天底下最尊贵的一个姑娘活得男不男女不女,一辈子顶着男人的名头,终身无依。”
碧雯略顿一顿,继续说道:“娘娘最希望的就是您能活得象一位真正的公主。娘娘还有一位亲哥哥,您应该知道的,国舅爷潘大人,他也知道娘娘的心愿。这次刺杀,事先略有征兆,国舅爷暗地里派了人一路随行保护,事发时他灵机一动,弄了具与您相仿的男尸换上衣服抛在现场,再护着您和我悄悄离开,为的就是掩藏住您的身份,从此世上就不再有宁王爷,从此您就不再是男人了。”
元琅怔住,好一会儿没明白过来:“就……不再有我了吗……”
“担着欺君的大罪,又没有太后的庇护,您进了京城就是凶多吉少。这事儿国舅爷先知会过奴才,奴才怕知情的人太多,故而没有跟您商量,自作主张答应了国舅爷,也顺遂了太后娘娘的遗愿。王爷,有很多事您不知道,奴才一直也没忍心告诉您。太后娘娘走之前没两天,还在宫里把所有压箱底的体己都翻了出来,一边看一边掉泪,说多么希望能拿这些好东西都给您做嫁妆……”
元琅埋首在碧雯怀里,心痛如绞,碧雯扶起她,忍住哭泣正色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王爷啊,您定定神,您告诉奴才愿不愿意这样做,现在还能解释,咱们只说是被刺客挟持,回到京城您还可以继续做您的宁王。一旦定下来要走这条路就再也回不了头!”
碧雯这些话听得元琅有点懵,但似乎很有道理很能行得通,但之前小向为什么要把她从这些人的手里救出去?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理由?
碧雯看出元琅的犹疑:“小向那儿,奴才和国舅还没有告诉他,故而他有些误会的举动。奴才知道您和小向对彼此的心思,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小向年轻莽撞,您拿定了主意,奴才和国舅才能商量着是不是把真相告诉小向,这件事非同小可,国舅爷为了您担了天大的干系,事败就是杀身之祸,绝不能大意。”
元琅这辈子做过的所有决定,基本上没有跳出过吃喝玩乐这四字的范畴,现在事涉生死,她当然退却:“姑姑,你说……该怎么办?”
“王爷!”碧雯深吸一口气,“这话奴才不该多嘴,您忘了荷蕊兰蕊吗?皇上和安亲王一个照面,她们俩就悬梁蹈节去给太后娘娘陪葬了。您眼睛里虽说从来没见过这些,可心里应该知道要怎么办哪!”
提到荷蕊兰蕊,元琅身上一个激灵,立刻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思忖片刻,又点了点头:“姑姑,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与太后一母同胞的潘褒,在太后崩逝后大病一场,之后费尽心力想出巧计将元琅换出生天,身体还没恢复利索就又赶赴京城参加那位伪宁王的葬礼。年纪已经不轻的前国舅爷不太经得住这样的折腾,从京城回到戢翼山庄后就卧床不起,元琅与碧雯见面后又过了两天,才见到这位在记忆里没有留下丝毫印象的舅舅。
潘褒和潘太后长得相像,容貌俊秀儒雅,即使病体未愈,也难掩身上高洁的气度。一见面,潘褒就忍不住落泪,给元琅行君臣之礼,被元琅立刻扶起。穿着女装,行事还是一副王爷的架势,潘褒想着这个外甥女儿的离奇遭遇,心里更加哀伤。打量着元琅的脸,他低头拭泪:“公主莫怪,臣见着您,仿佛见着了德宁公主,您二位竟象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这么象,身量都差不多。德宁公主要是还活着……她和您那个苦命的表哥……”
在等待与潘褒见面的这两天里,元琅听碧雯说过长姐德宁公主生前与潘褒的次子订了婚事,潘家长子袭爵,次子尚公主,姨表亲是亲上加亲。可一场兵变中长姐遭难,过了十五年,潘家的次子,也就是元琅的二表哥潘颀依然独身未娶。
舅甥两人对坐垂泪,潘褒先擦净了脸强撑出一个笑容:“想必碧雯已经把事情都说了。其实您刚退位那会儿,太后娘娘和臣就动过心思,不让您困居离宫或是京城,为了预防万一,臣当时就想法儿假托侧室生了个女儿,在宗谱上记下一笔,再跟人说女儿体弱,一直没见过外人,就连臣的两个儿子也只是听说有妹妹随姨娘养在山庄里,从没见过面。如今公主脱困,正好顶了这个名头。不过公主往后就不是皇家血脉,是臣的女儿了,只是这身份上说出去不太响亮,您可千万别怪罪。”
“怎么会,大人救了我,还救了姑姑,要不是大人,我们俩已经死在在去京城的路上了。”
碧雯陪在一边带着泪笑语:“往后就是父亲和女儿了,还一口一个大人,一口一个公主,一口一个您。从现在起就要改口,免得在外人面前露馅。”
元琅虽不通人情世故,这么点急智还有,她立刻站起来给潘褒拱手行礼,礼到一半发现不对,又没行过蹲礼,愣怔着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摆。潘褒赶紧站起来,想要回礼,但是站定:“一家人,不讲这些虚礼。我膝下只有你大哥和二哥,如今多了一个女儿,是我潘褒之福,更是我潘氏之福。哦,对了,我的女儿,名字叫潘琳。一琳一琅,相和相应。过去的事全都过去,不再提了,让潘琳代替元琅继续活下去,好好地活着,让太后娘娘安心。”
潘琳。
元琅多少有点嫌弃这个名字,听着就怪普通的,但是也改不了了,只能这么叫着。山庄里布置了太后的灵堂,元琅以女儿的身份最后替母后守了七天的灵,便真的变成了潘琳。
名义上是潘褒留在山庄里一位毫无存在感的姨娘生的女儿,现在姨娘病故,十五岁的女儿独居在外不太合适,于是致仕多年的前光禄大夫前国舅把女儿接回了京城。
潘氏在前朝就是世家,几百年的底蕴不同凡响,不过大部分旁支族裔都留在青州老家,只有做为族长的潘褒这一枝生活在京城。越是庞大的家族就越要懂得韬光养晦,这一点潘褒十分明白,就算他以前还有些不明白,几年前在太后的首肯下年轻的皇帝夺走了他手里所有实权后,他也明白了。
潘氏自那时起就没在政坛上太过经营,潘褒的长子潘攸在礼部做个从三品的官,和外国使团之类的打打交道,次子潘颀也就是曾经和德宁公主订亲的那一位,痛失未婚妻之后不仅没有再谈婚事,连官也不做了,整天只是写诗喝酒、喝酒写诗,所幸家里有的是钱,再怎么花天酒地也由着他去。
潘颀虽然身上只有个恩骑尉的正七品封号,但在京城这潭水里简直等于是个白身,要不是因为姓潘,要不是因为有钱,谁爱搭理一个三十了都没找到老婆也没混个一官半职的人。但是没有人敢轻看潘颀一眼,甚至在他的父亲潘褒眼里,潘颀比他那个从三品的哥哥要重要许多。
因为潘颀有两个十分十分十分交好的朋友,一个是当今皇上元恺,另一个是当今皇上的二弟安亲王元杰。
武安兵变前那些和平宁定的日子里,年龄相仿的这三位从来都是形影不离,干什么坏事都是分成三份一人干三分之一,打架一起上,吃板子的时候也并排趴在一起,谁也不能比谁多吃一板。
皇上登基后住在皇宫里,潘颀这么一个外男出入多有不便,可他到了元杰的安亲王府如同出入无人之境,他在外头酒肆妓馆里签下的账单拿到安亲王府一样照兑不误,一文钱都不会少。
听说潘家侧室的女儿被接回了京城,这样一件磕一颗瓜子能说三件的小事,没有人理会。但是看在潘颀的面子上,宫里和安亲王府居然就有赏赐送进了潘府。
潘颀还在外头不知哪一家红颜知已的膝头相酣眠时,潘琳在潘府门前下了马车,换一乘小轿被抬进后院,停在了太后娘娘进宫前住的绣楼前。碧雯此时对外人来说已经是个在刺杀中遇害的死人了,当然不能陪潘琳回京城。潘琳由陌生的丫头仆妇们陪着,站在母亲当年的住处,抬起头来看这幢精致的小楼,把眼中的泪水全咽回去。
她以后可要少流点眼泪了,怕母后在天上看到了会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