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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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君，驻军常镇，是他没错了。
笙瑜珉本不该连他的脸都记不清，只是三年多湘素独自漂泊，学无所成，明明始终记得当初为什么离家，却仍旧是做些杂七杂八的活计，怕是算不得正经手艺。
每次念及，都觉得对不起当年那个愿意停下来跟他说句话的人，时日久了，就总想逃避，想着忘了那番话，就也不会再对这苦哈哈的日子有些什么期待，只是忘着忘着，那番话在心里的分量越来越重，倒是那个人的样子确是真的记不太清了。
此时的笙瑜珉坐在遇楼的竹椅里，任凭自己的心思左冲右突，并非是他不想控制，只是这个人在他心里住了太久，从最初的那一番可能是无心之言，笙瑜珉一心离家；再到后来的相救之恩，笙瑜珉日夜照料；再到，那些笙瑜珉不愿再提的事情，七七八八的走了一遭，笙瑜珉本来以为离开军营，就当是一场大梦，可没想到，自己最终是回了常镇，又最终是站在了他面前。
军营生活简单规矩却复杂，笙瑜珉跟着老画师日日夜夜的画人像，进步自然是不小，只是当年的瑜画师毕竟是个小孩子，心性不稳，虽说历经磨难少年老成，但到底贪玩，老画师也想不出个像样的办法整日里拘着他。
笙瑜珉跟着君长官他们一行剿匪的人偷偷溜出去被发现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这次逃不了一顿臭骂。
君长官拎着他的衣服领子往草垛子上一扔，拿枪口对着他的脑袋，声音大的像过年的炮仗，“你知不知道，你要是被那帮王八蛋看着了，你那些破画儿就是你唯一拿得出手的遗作了？”
笙瑜珉被摔的满嘴血腥味儿，却道是嘴硬，“遗作怎么了？你那副就是我最拿得出手的。”
“放屁，”君长官训人的话没说出口，那个皮孩子竟是被他不重的一枪杆打的吐了口血。
君长官血腥见的不少，这么离奇的场面倒还真是头一次，登时二话没说，先把人背在了背上，拔腿就跑，跑了两步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出来剿匪的，又猛地站住，逗得背上的小孩儿含着一口血笑的花枝乱颤。
土匪的枪子儿来的时候，笙瑜珉还没笑完，君长官一个转身把笙瑜珉往上掂了掂，朝着枪声响的地方直冲冲的端着枪箭步而去。
那天的笙瑜珉连个油皮都没擦破，君长官为了护着他，胳膊上身上到处都是子弹的擦伤，腰腹部中的弹直到回了军营笙瑜珉才发现。
后来笙瑜珉问他为什么不把自己扔在那，他不穿军服，就算被发现了，也能跑的掉，不至于有什么大危险，君长官冲他一笑：“就觉得扔在草垛上都能摔出一口血的小脆皮儿，还是得随身带着。”
军官这么受伤一躺就是半个多月，半个多月里笙瑜珉寸步不离的照顾着，小孩儿学了做饭换药，生怕照顾不好他的大恩人。
受伤的人发烧是常事儿，但笙瑜珉倒是在这儿平常的事儿里，感觉出了些不太平常的内容。
军官浑浑噩噩的烧了一天，等到半夜迷迷糊糊的醒来，就见个人在自己床边而趴着，像是睡着了，军官动了动想给自己起来倒杯水喝，这点儿动静自然是惊醒了本来就睡得不熟的笙瑜珉，笙瑜珉扶着军官的肩膀想让他躺下，最后的结果却是军官一伸胳膊把这个这个死命救回来的小孩儿搂进了自己的身边，军官一身的蛮劲儿，笙瑜珉顾忌着他身上的伤，也不敢太过反抗，本就想着这么躺着也就算了，两个大老爷们儿也不见外。
可当军官的嘴唇贴上他的的时候，笙瑜珉浑身的神经都七荤八素的云游天外了。
笙瑜珉踢了一脚压在他身上的人，听着一声闷哼，终究是没能忍心推开他。
这一天晚上笙瑜珉多年之后还是忘不了，那一夜过后的第二天笙瑜珉匆匆结束了最后一幅画，跟着老画师一言不发的离开，甚至连个告别都没有。
君撼那晚并不是完完全全的不清醒，他身上带伤，脑子却还算灵光，他看着那个小孩儿整天进进出出的照顾他，大汗淋漓的给他换药，辛辛苦苦的给他变着花样的做好吃的，端到他面前来一脸邀功的看着他，看着他拿着画笔一笔笔的把他印在纸上，看着他有时候跟他斗嘴，因为他的一些不入流的粗话羞的耳根子发红，他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有夫人有儿子，可那一天他就认了自己是个混账，军营里整日进进出出的都是男人，他却从未动过什么歪心思，风月楼里也多的是小倌似的人物，他也未曾给过什么眼神。
唯独这个一口血把他吓懵了，懵的都不愿意把他从自己背上放下的小孩儿，他确是真的把持不住。
若是不受这场伤，他大约也能体体面面的送他走，日后就算是想了，寻个由头在把人找来，或者大不了去湘素寻他一趟也未尝不可，可就是这个算不得好机会的机会，君撼动了心，动了歪念头，也下了手。
第二天醒来，小孩儿已经不在了，君撼急吼吼的绕着整个军营寻他，却是老首长告诉他那师徒二人已然一大早就离开了。
那一场，笙瑜珉走的决绝，却是落下了一生的心病。
他初见君撼第一面，是他抱着白胖胖的君家小少爷站在门口迎他夫人回家，那大概是君夫人的生辰，未悬红绸，却是满处的喜气，君家大小老少忙忙碌碌的置办东西，那白胖的小子穿着一身鹅黄的小衫，君撼未着军服，一身正装，格外的挺拔好看。
笙瑜珉没能经历这世间太多的情爱，他第一个十年的人生学会了挨打讨骂，后一个十年的人生只为了一个人的一句话奔波前行，他再见他是个意外，却谁能知这不是老天看他盼了好久给他的一点恩赐，他没勇气站在那个人面前澄清那点根本没人会放在心上的误会，那老天便把这份勇气阴差阳错的送到他面前。
笙瑜珉本以为心中舍不掉的惦念是因为不服气，当年的那一场误会他总要向那个人解释清楚，却没想到攒了几年的底气，到底是在他坐在那任凭自己画笔信马由缰的那一个下午变了质。
笙瑜珉在一场日落里认了自己的歪心思，却也知道，他隐隐动了心思的那个人，有妻有子，乱世当道，这时间诸多情爱终是不得美满，遗憾才是人们茶余饭后无所谓的常态，更何况他拿不准自己的这份爱能不能称得上算是一份不奇怪的爱。
他有父有母，却未曾享家庭和睦，童年里唯一倾尽心力照顾的妹妹，他尽心护她童真，却到底是缺席了她懂事儿的年纪，少年的意气风发他未曾体味，劳累病痛他背了满身，世间温情他没能深刻，生离死别他却习以为常，旁人都在收集相遇初始，他却整日里都在悉数最后一面，他放在心上的那个人明明过的那么幸福耀眼，自己这个不值钱的浮萍却偏偏只配苦讨那一份深情苦果。
那一别之后君撼有去湘素找过他，湘素大雨总是来势汹汹，那一场瓢泼的雨浇熄了君撼的冲动，却也浇熄了笙瑜珉最后那一点不配说出口的渴望。
他来找了他，告诉他对不起，认了错，却连那副给他画的画都忘了跟他要。
多年之后故乡再遇，君撼看着他愣神，笙瑜珉只觉得讽刺。
他不善良，否则他不会待那一夜，又把那副画带走给了他一个来寻自己的理由。
他却固执，他记忆里每一次君撼的笑，都在君家的门口或是宴厅，他升官，他的生辰，君夫人的生辰，小少爷的生辰，他每一次与自己无关的喜悦都总能帮笙瑜珉逃过一顿笙老爹的打骂，这是那些年里唯一轻松的日子，爱上君撼的笙瑜珉以后每次想起他，总是那一一身正装，笑的开怀，那是他的路灯，他怎么能愿意让哪一盏明亮在世俗和内心的谴责里风雨飘摇，黯淡褪色，更何况他明白自己命薄，再怎样也不过那人一场冲动。
笙先生离世只有君夫人知晓，她那夜微雨从遇楼取回那副裱好了的全家福，却也看见了一动不动的笙瑜珉，那是笙瑜珉的私心，他不愿在君撼心里留下这个坎，却也不愿就这么无声无息的离开，他选了君夫人帮他烧了那副挂在橱窗里的画，送他最后一程，她或许会记着他一段时日，替他惋惜，却不会替他不值，能让这个笙瑜珉羡慕了一生的人不痛快那么几日，也算是他在世上最后留下的一点自私。
那来打听的姑娘看着遇楼的牌匾砸在地上，边角摔得四分五裂，却独剩一个遇字横在地上。
相遇横生，必不得善终。
她拿着手里桂花味儿的糖人，心里莫名一阵心悸，这是常镇她打听到的唯一一位姓笙返乡的人。
姑娘去了君家，她听说君长官在常镇驻军已久，又听说那位笙先生曾来替君家作过画，她猜想这位长官应该还记得那人的样貌，她手里拿着哥哥儿时的照片，那照片是家里一张笙老爹在君撼生辰时在君家拍的，哥哥捧着几个铜板无意被拍照的人收进了画面的最角落。
笙小妹寻去的那一日，遇楼摘牌的第二日，笙瑜珉离世的第七日，君撼的三十四岁生辰，君家一派喜乐，通传的人走到一半被使唤着去给长官夫人取新衣裳，再没人知道有人曾来寻过那个孑然一身的人。
笙瑜珉告诉君夫人自己是因父母妹妹都已离世遍寻不得才没了希望。
假如，那拿着糖人的姑娘赶得及没因为那一场连绵的雨误了来遇楼的时间，大概还是能留住那个人的。
那副画上没什么，一道挺拔的背影，一个帽檐，那背影站在石阶之上，边上那条路上不去石阶却没有尽头，那路上站着个背着画板的人，手上还拿着一个糖人。
那是笙瑜珉人生里值得记得的全部。
给君家的那副全家福上，小少爷笑的见了牙，君夫人唇角弯弯，却唯独君撼没有笑容。
君夫人不太喜欢，再者画这画的人死在他面前，于是这画第二日便被扔进了垃圾堆，好巧不巧竟和那遇楼的牌匾丢在了一起，遇字已碎。
他不愿见阴天下雨，天可怜见，也不远被佳节团圆簇拥包围，他走在常镇难得的连绵雨夜，老天看不得世人太苦，却总在遗憾过后才开始怜悯。
他这一生没什么值得推敲刻骨铭心的苦难，却是没有一件事能得圆满。
你名为撼，倒也真是一生之憾，他竟是连你亲口承认一句动心都不配。
乱世本无意多情，却总冥冥之中平白叫人多些坎坷。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