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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搬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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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这钱老先生自抗战以后是从没睡过一场好觉了。昨日在祁老爷子家庆祝抗战胜利,一高兴又多喝了两盅,回到家里便放心舒坦地倒头大睡。
次日清晨,大槐树上的鸟儿刚开始啼叫,婉转动听的声音流入屋内。这是钱先生听惯了的起床铃,可如今倒成了绝妙的助眠曲,他翻了个身,继续睡。
隔壁家传来长顺放的“转盘的话匣子”呲呲的声音,又听他敲了两下,“哐哐”,估计是这老伙计太久没用生锈了。又听见各家烧火熬稀饭的声音,还有风吹树叶的声音,低低的叫孩子起来上学的声音......
所有的这些,都是钱默吟在这小羊圈胡同听惯了十五六年的声音。只是,有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好像混了进来——
“姑娘!快把球儿叫起来,今天帮着他爷爷搬家,上学堂请假去!”这金三爷哪,不愿老是“仇儿,仇儿”地叫自个儿外孙子,于是给他起了这么个小名儿。
嚯,这敞亮的大嗓门儿,鸡都被他给吵醒了。“喔——”声一家传到一家,等不多一会儿大半个北平城就都醒了。
“唔”钱先生用被子捂住耳朵,心想还是小文夫妻俩吊嗓子好听些。
不想刚准备再次睡去,又是一声儿——“长顺诶,今儿甭放话匣子了!来帮你钱伯伯搬东西!”
合着金三爷这好汉从自家院子里一声儿给叫到程长顺家院子里去了,嘿。
好嘛,这下是彻底睡不着了。
钱先生挣开一双宿醉的,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恋恋不舍地离开他温暖的炕上,拄起拐棍儿走出去。
“小球子诶!姥爷叫你起......呦亲家,起来了?”
“嗯,嗯”钱默吟心里默念在寺庙里听小和尚念过的《心经》,并告诉自己这些年老亲家支撑着这个家不容易,才终于把嘴角勉强翘起来,以一个他认为和蔼的角度。
可配上他这满眼的红血丝和微微凌乱的白发,看起来可就有些怪异了。
果然,“呦!亲家,瞧你这脸色。可是吓我一跳呢。”
吓着你才好呢。
钱默吟面上不显,笑容扩大了一点,“亲家,这胡同里的老人家大都有些神经衰弱,大清早起的可别吵到人家。”
“瞧我,粗人一个,嘿嘿!”金三儿摸摸光溜溜的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笑,“赶明儿跟祁老爷子赔个不是。”
钱默吟微微颔首,吹了吹北平清晨的风也总算是清醒了不少,脸上也出现了往日和蔼的模样。
但这八年来又让他的儒雅和蔼中多了几分坚毅——这是属于革命战士的神色。
金三儿看向他亲家,这一眼却让他挪不开眼了,自己是个粗人,说不出亲家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但就是感觉那晨间的微光仿佛与钱默吟融为一体。
“咳,”金三儿轻咳一声,挪开眼,“亲家,这搬家事儿还多呢,没什么事儿咱待会儿就跟着长顺过去了,我也带你看看你那新房间。”
“哦?”钱默吟摸摸胡须,这小日本儿也赶跑了,是时候考虑考虑自己的晚年生活了。
“那房间大,采光好,在我屋旁边,窗子开向院子里。嘿嘿之前我把你院子里那些花花草草都搬过去了,就养在院子里,你床下,一开窗那,就看见那花儿草儿的鲜艳得喜人!”
“好,好”钱默吟连赞两个,真心诚意地向金三儿拱拱手道:“亲家费心了。”
这些年他隐藏在暗中,家里的儿媳和小外孙子全靠金三儿抚养,着实不容易——这份情他钱默吟记在心底了。因此之前他因为三座房子和小外孙子而大意轻信日本人的事儿钱默吟也自然不怪他。
眼看着日头越升越高了,金三儿把手挡在额上看了一眼,笑道:“亲家,这天儿也不早了,跟着长顺儿咱过去吧。”
钱默吟噙着笑和他并肩走出去,跟长顺儿打了个招呼,坐上搬家的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