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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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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诽归腹诽,其实温煦对破落小院的接受程度还算良好。
这样的地方他曾住过八年。
他娘亲是织锦署的女官,当年给皇后送衣裙时被北丘国君看中,一朝宠幸有了他。
娘亲生性温和不擅斗争,也无意与妃嫔争夺宠爱。她得知自己有身孕后便在织锦署深居简出,直到孩儿降生才禀明陛下。
国君哪里记得这段露水情缘,一切安排全交由皇后做主。到底是皇子,所幸母凭子贵还在长巷落了个住处。
他记忆中没有御花园的繁花似锦,也没有御膳房的精致糕点。
有的只是长巷一眼望不到头的灰瓦砖墙,还有娘亲面上那风一吹就散的浅淡笑容。
五岁时娘亲一场重病悄然离世,小小的他跪在雨里,用铁锹刨了整整两天两夜,才将娘亲的尸骨埋成土包。
他们这般身份卑贱的人,连抬到宫外坟地去埋葬的资格都是没有的。
他独自在长巷长到八岁,没人知道宫里原来还有这样一位皇子。纤瘦弱小,衣衫破旧,整日为填饱肚子而犯愁。
“殿下.......殿下?”阿桃见他站着发呆,低声唤了两次。顺便扬起手里一块掉漆到看不出颜色的木板,撇嘴问道:“匾额,要挂上么?”
“挂罢。”这是仪式感。
温煦点点头,越过成跺的枯草,抬步进到里间。
里边儿的空余挺宽敞,左侧三间前后交错的矮檐房屋,土墙围成篱笆。院子右侧有一小片散乱生长的歪脖子树,看上去比他还营养不良。
阿桃手脚麻利,捡了块断砖将木板上的锈铁钉凿直,再锤入门楣正中。乍眼望过去,挂好匾额倒真有了些许馆阁的味道。
她忙活温煦也没闲着,带来的行囊早有宫人提前送到了门口。两个大包袱装衣物,剩下一个装的是他们路途中用过的器皿。
两副碗筷,一个红泥锅,加上半截铲子就是全部家当。
没办法,他以替嫁的名义来燕宁,北丘国君附带的贵重嫁妆都由专人看管,与他无关。
一路上虽说吃喝不成问题,但那些护卫早知他不受重视,便单把表面功夫对付过去。路途遥遥,少不得有他趁闲自己烧菜加餐的时候。
温煦挨个转过三间房屋,一番仔细搜索,真找到了几样可以用的物什。
棉褥受潮在太阳下多晒晒就好,大块碎布拿来擦拭灰尘,角落里的废弃铁镐能撬能打,是修补门窗的绝佳工具。
后院还有口井,掀开压在面上的石板,底下连通着活水,足够供他们清扫洗漱。
两日收整,最初几近荒废的小院逐渐改变模样,至少褪去纷杂尘埃,有了个能住人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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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时分,照惯例会有宫人送来饭食。燕宁口味偏辣,温煦和阿桃本吃不太惯。
不过吃不吃得惯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那薄如水的稀粥搭配上干瘪小菜,又冷又淡的玩意儿,就算口味吃得惯也属实难以下咽。
“这怎么吃啊,比牢饭还不如!”阿桃看了眼刚送来的饭,没好气盖上碗盅,阻隔酸涩的味道弥漫出来。“真是的,我去找他们!”
“去哪儿啊?”温煦叫住她。
“尚膳房。殿下,再怎么说您好歹也是北丘皇子呀,怎么能给您吃这样的东西呢?”
“算了。”
温煦摆摆手,示意她别冲动。
尚膳房那起宫人都是看人下菜的,他不得宠,自然没心思用在浣竹馆。前儿是硬邦邦的隔夜馒头、昨儿是几块鸡头鸡屁股兑成的汤,今儿更好,直接送来馊的。
他们脚跟未稳,楞头找上门只徒添事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可咱们总不能一直不吃饭罢?”阿桃鼻头一酸,险些落泪。
她多挨两顿饿不要紧,但自家主子体弱,若连肚子都填不饱,万一勾起旧疾,在这人生地不熟的燕宁皇宫就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谁说的?”
温煦偏头一笑:“填饱肚子是罢,我有办法。”
他们被丢在这里自生自灭,处境艰难。想吃多好的自然吃不上,可若是单单想饱腹倒不难。
温煦抖出一团收拾院落时找到的破网,劈手一扬,尽数挂到歪脖子树上。安置完这些,他又摸出铁镐在院里辨别翻找,挖了几颗能吃的野菜。
阿桃顿时明白他的意思,忙不迭跑进屋取出火石,就着墙根用枯枝点燃火堆,搭出个简易灶台。
一路过来她是见温煦做过很多次饭的,不起眼的器皿在他手里似乎有奇效,总能用最寻常的食材做出最美味的菜肴。
“殿下,奴婢帮您。”
阿桃咧嘴,抢过沾泥的野菜冲洗干净。她生的圆润,笑起来脸颊上有两个酒窝,一瞧就觉得分外乖巧。
温煦含笑看她。
明媚暖阳洒落,如羽眼睫被投射出薄薄阴影。青年身形纤瘦,白皙肌肤经阳光一照宛若透明。分明指尖还有泥土,却似刚落尘世的皎皎公子,望之惹人失神。
阿桃有一瞬脸颊微红。
自家主子真是不管看多少次都仍旧会觉得惊艳。
她虽从未做过肖想,但她打心眼里觉得,温煦这样的人生来就该被捧在掌心里疼爱呵护。
前头二十年受的苦难已经够多了,如今来了燕宁还要继续受罪,她当真是不忍。
“琢磨什么呢?”
温煦用泥在她脸上抹了个花猫样儿,逗得人直跺脚。
“殿下!”阿桃闷闷道:“奴婢是为您伤心呢,怡妃娘娘一贯温婉善良,陛下要将您送到龙潭虎穴时,她也不给您求求情。要是她肯出面言语一二的话,您也不至于到这来受罪呀!”
怡妃么?
闻言,温煦面上的笑意渐渐化为黯然,最后归为平和,直至消散到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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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煦与怡妃的相识是场契机。
那日他在长巷饿得头晕眼花,不得已才摸到御膳房,想看看有没有晾在外头的土豆、红薯之类的,正巧怡妃的贴身宫婢在取新鲜果脯。
他被人撞上,慌了神,掉头一跑狠狠撞进宫婢怀里,打翻整个碗碟。
宫婢将这事说给怡妃听,本意是告状,不料没隔多久他就被怡妃以‘膝下无所出,不舍皇嗣独居’为由收养进了庆合宫。
温婉善良,怡妃在人前的确如此。
可她若真温婉善良,怎会因一盆花开的不如意就罚他跪上整夜?
冬日寒风蚀骨,那种冻到骨头发疼的感觉他记不清了,总归不会比数次无端的责骂跟背地里的刁难更难熬。
这回来燕宁,温煦压根没做怡妃会出面求情的指望。
换句话说,他宁愿以身换北丘王朝太平,也不愿对着一帮子虚伪的人敷衍作戏。
来燕宁没什么不好的。
住处荒僻可以修整,不送饭食就亲手做,病了他自己就是药祖宗,闲的无聊还能逗逗阿桃。
当然.........
这些都是基于没人主动找麻烦的前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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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焦黄烤鸟蛋加上热乎乎野菜饼的晚饭很美妙。
但满地碎瓷片和被踢翻的灶台就不那么美妙了。
温煦舔舔唇,在历经‘送饭宫人不满鸟蛋烤得太香,冷言嘲讽尤嫌不满,索性将锅碗瓢盆摔碎泄愤’之后,他静坐半个时辰,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阿桃,你觉得我和温澄愿长的像么?”
阿桃被他的话惊到一抖:“殿下!您千万不能委曲求全到这个地步啊!那姓温的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您才不像他呢!”
温煦失笑:“提醒一下,我也姓温。”
阿桃这话是说的口无遮拦横向误伤了点,不过算得上事实。
温澄愿身为太子殿下受万千宠爱,仪态举止皆透露着倨傲尊贵,目空一切,觉得旁人为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而温煦自幼在深宫摸爬滚打,练造的隐忍内敛。他吃过苦,就知吃苦的滋味不好受,以往待身边的婢女侍从都极亲和友善。
阿桃知道他问这话的意思。
送饭宫人之所以敢寻衅生事,无非是因为温煦不得宠,柿子专挑软的捏。
可自家主子若真委身于皇帝陛下,那得受多大的折辱啊。
所谓伴君如伴虎,要能得真心宠爱倒好。偏那老虎还有个恶狼一样的心上人,放在脑子里抹都抹不去。
“殿下,碗碟没了奴婢会想办法。不管是求是要,总之不会让您挨饿的。”
“傻丫头,光是不挨饿就行了么?”温煦好笑:“咱们来这时日不长,今日他们敢砸锅碗瓢盆,明日就敢放火烧屋。”
“再说陛下将我冷落在此,倘或心血来潮嫌放着都碍眼,难保下回来的不是赐毒酒一杯?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的确。明寒亭记挂着心上人,眼下伤春悲秋之情还未过,要真等下了头,到时再想委身怕是都没地方可委了。
出击是迟早的事,这点温煦早已清明,只是今日一场变故将计划提前了些。
他是可以隐忍受苦,但不代表他爱过这样的苦日子。
明寒亭需要美人慰藉,他则需要美食饱腹。
折辱?不存在的。
也就互抱大腿,各取所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