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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奶羹 ...

  •   宋逸。

      宋府大公子,今年摘得殿试一甲,生得是一副温润清雅,翩翩公子模样。文可舌战群雄,武亦百步穿杨,而今未到弱冠之年,已在京畿京兆尹周大人手下谋事,虽官职不高,但伸手便是京中机密要务,足见当今陛下对其爱才之心。

      两人一站一坐,中间立着一盏闺阁女儿家常用的绢纱灯,夜间风声总是喧嚣吵闹,吹得菱格方窗“嘎吱”作响。
      “宋逸这人,我虽没怎么打交道,但是听我爹说,东宫那位和最近和宋逸走得很近,似乎是起了怀才之意。”

      江倦听完,并未立时表态。谢礼垂眸把玩着剑鞘上李书窈赠予他的璎珞,一串璎珞打得歪歪扭扭,他用拇指摁着上面的花纹,隐约能辨出是云气浪纹。

      “我自有分寸,你不必担心。”
      江倦抬眼看他,谢礼耸耸肩,笑了一声,“我倒也不是担心你,就是觉得你这次闹出的阵仗有些剑走偏锋。”他抻了抻腰,以一个极为放松的姿势倚着窗框,指节叩着窗沿一角,低声道,“不过你向来自有主张,哪怕是对上东宫那位也不见得会落了下风,我只盼你日后行事多加小心,有什么不方便的尽管让我来做。”

      江倦伸指弄了一下火苗,他蓦地想起宋知知鼓着腮帮子时气呼呼的样子,忍不住用指腹点在其中一只小白兔上。

      谢礼偏头看了一眼坠在枝头上的昏月,随口岔开话题,“话说回来,宋九小姐在宋府中排行第九,可我记得九小姐顶上只有七位兄长?”
      “宋夫人生产时,犯了血崩。当时诞下的是一对龙凤胎,知知是妹妹。只可惜先出来的那个婴孩体质孱弱,没熬过三日就随着宋夫人去了。”

      谢礼刚皱起眉,又听他声音平冷的说道,“宋大人痛惜那个孩子命薄,便留了他的名字,按照族谱记载,知知才排第九。”

      “你对宋府真是如数家珍,这点秘辛你也知道。”
      谢礼有些懒散的打了个呵欠,视线在屋子中乱转一圈,居然眼尖的瞄到江倦身侧的一篮果子,登时眼神一亮,伸手就要抢过来。

      江倦反手抵住他的攻势,轻轻松松的捏住他的手指调转了方向。
      谢礼捂着自己的手背,震惊的瞪着江倦,一时不知该不该控诉他护食小气,连宋知知带来的圆枣也不舍得分他一个。

      片刻后,谢小公子自暴自弃道:“罢了罢了,是我高估自己在你心中的地位。”
      江倦闷笑一声,将圆枣丢到他怀里,“总之,今夜谢了。”

      谢礼潇洒的摆摆手,瘦薄的手掌禅开袍角蹭上的灰,“行,这句道谢来之不易,容我带回府中好生品尝。”谢礼双手搭上窗棂,旋即轻巧踩上窗框,他的手撑着窗沿一角,回头冲他爽朗笑道:“走了。”
      宋知知离开前合上的四格棱窗又被谢礼推开,江倦起身将木窗合上,微红的烛火摇映在他清冷的侧脸,少年视线微微一顿,落在一侧半个小小的掌印上。

      他凝了半晌,想起这是宋知知踮脚合窗时手撑在窗台上蹭过的灰。
      月光正浓,裹挟着淡淡栀子花香的清风循进屋中,绕进他的鼻息间。少年垂着眼睫,修长的指尖点在那个小小的掌印上,而后就这痕迹覆掌盖上,像个十指紧扣的姿势。

      **

      翌日,宋知知虽然经历了一整日的兵荒马乱,但是难得的一夜好眠,她起了个囫囵大早,她织锦床榻上坐起来,用手背揉抵着眼眶,软绵绵的打了个长长的呵欠,闻着钻进鼻息的鲜香,下意识就道,“喜鹊,你做了什么?......唔,好香啊。”

      喜鹊用双手攀着雕花床沿,露出一双大眼睛来,眨巴眨巴的看着宋知知,“小姐,我什么都没有做哇。”
      宋知知左右甩了甩睡得有些发蒙的小脑袋,又问,“那是画眉做的?”
      话音刚落,画眉跟雨地里忽然拔地而起的蘑菇一样,跟喜鹊齐齐冒出个头来,“也不是我,小姐。”

      宋知知本来还有些昏昏欲睡的精神顿时被两颗蘑菇给弄醒了,她支出左右两根食指,分别摁在喜鹊和画眉的脑门上,将两个小丫头摁了下去,“好了好了,别蹲着当蘑菇了,起来说话。”

      画眉笑眯眯地让宋知知搭着自己的胳膊起身,喜鹊让屋外端着净水铜盆的丫鬟进来,伺候宋知知洗漱更衣。
      水纹镜中的小姑娘一脸困倦,乌发顺滑的落在肩后,有几缕因为睡姿不雅而在脸颊上印下浅浅痕迹。
      宋知知刚被喜鹊压着肩膀坐稳,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女音。

      “知知醒了?来,烟姨为你绾发。”
      身着朴素的女子踏门而入,她通身未饰,唇瓣淡淡抹了一点淡色口脂,女子年纪不出三十,生得很是清丽秀美,身姿清瘦,腰线婀娜。青色浅墨的衣袖飘转而过,鼻间盈满特殊的檀香。

      喜鹊和画眉对着来人福了一礼,姿态很是恭敬,“奴婢见过烟姨。”

      宋知知眼里的困倦朦胧顿时消散,她回过头,笑出一排莹润贝齿,声音很是惊喜,“烟姨,你回来啦!”

      柳烟怜爱地摸了摸宋知知的小脸,笑意温柔,“知知看上去个头好像蹿了一些?来,张开双臂让烟姨掂掂,看看我们宋府的小小姐长高了一点没有呀。”
      宋知知笑得乖巧,先是依着她的话张开双臂,像是刚出窝的雀儿一样扑棱了两下,在对方渐深的笑容里窝进柳烟的怀里,亲昵的蹭了蹭,“烟姨,知知想你。”

      “烟姨也想知知。”柳烟环着她的腰,将她抱回妆镜前,拿过角犀梳为她仔细地梳着宋知知乌黑柔顺的长发。喜鹊和画眉对视一眼,一个去挑了一件明媚的灿黄色衣裙,一个从妆奁中取出几支精致的步摇。

      “想来这段时日知知吃好睡好,这长发乌黑光亮,摸着像一匹绸缎。”
      宋知知晃着腿,脚踝上挂着一串银链,铃铛恰好垂在踝骨上,随着她起伏动作晃出清脆声响。

      “烟姨要给知知梳发,我听永宁说,李夫人就常常亲手为她梳发呢。”
      柳烟持梳的手一僵,喉间溢上一股难以名状的苦涩,她微微侧首,避过水纹镜中宋知知明亮又好奇的杏眼,她哽了一下咽喉,慢慢道,“嗯,烟姨替知知梳。”

      宋知知亲近柳烟,是宋府上下心照不宣的事儿。
      宋知知生母在诞下龙凤双胎后就因为意外辞世,与宋知知一母同胞的兄长因为出生时气息微弱,没捱过几日便也匆匆随着宋夫人去了。柳烟作为宋夫人的贴身丫鬟,签了卖身契的主人过世,这契约便再也算不得数。但是知知太小,让旁的奶娘照顾总不如用自己身边的人安心,宋相在与柳烟商讨过后,她自愿留在宋府内照顾知知。

      从襁褓里一个含着手指的小不点,到现在跑起来跟兔子似的小姑娘,宋知知一路都是攥着柳烟的手长大。
      刚到懵懂记事的年纪,柳烟会在夜里哄着宋九小姐入睡时,拾捡一些关于她生母当年的事迹说与她听。在她温婉构叙里,宋知知可以拼凑出她母亲的模样。

      那定是个极好看的美人,不仅精通琴棋书画,更是写得一手风骨遒劲的行书。与宋相青梅竹马,心意相通,到了年纪便水到渠成的嫁为人妻,安心相夫教子,若不是红颜薄命,她这一生本该美好顺遂。
      当往事的竹简翻到最后几页,柳烟抽噎的说不下去。宋知知会主动的将脸贴到她手心,小孩子的声音总是很软,尾音拖得很长,在和她撒娇,“烟姨,知知现在过得很好,若是娘在天有灵,定会感到欣慰。”

      待她再大了一些,柳烟便拿出珍藏的宋夫人未出阁的一张画像,画上美人明媚娇艳,与宋知知的眉眼轮廓如出一辙。

      柳烟缠过宋知知的长发,视线却怔然地落在小姑娘脸上,她用双手搭着自己的脸,有一下没一下的鼓着脸颊往上吹气。

      “今个儿天气正好,有浮云,衬得不那么燥。”柳烟收敛心绪,轻轻拍了两下她的发顶,笑声浅浅传来,“烟姨给知知梳个双环髻好不好?再配上两朵粉桃,好不好?”

      宋知知对自己的着装并不怎么上心,不过平日里喜鹊和画眉总是喜欢把她摁在妆镜前玩“扮娃娃”的游戏,多年以来乐此不疲,她现在是怎么被折腾都没有脾气。
      她点点头,伸手扶了扶戴得规整的两朵嫩粉桃花发簪,微微撅着唇,有些委屈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

      柳烟弯腰蹲下,双手绕着轻帛搭在她臂弯,仔细地理了理垂下的珠珞金翠,忽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刚回府时,恰好遇见六公子,听六公子说,昨夜你领了一个少年回来?”

      宋知知对着柳烟抿抿唇,不想让柳烟以一个伏低做小的姿态仰视她,她拉过柳烟的手,柔柔道,“烟姨,你坐我这儿,知知坐你腿上。”她歪头笑了笑,眼眸弯弯如一轮新月,“一会儿我带烟姨去见他。”

      “也好。”柳烟知道她总是时不时的捡一些小猫小狗回府,这次不过是捡了一个稍大了一点,细想之下居然并无不妥,也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揭过了,“我方才进来时,闻到一股香味,喜鹊和画眉又给咱们知知做了什么好吃的呀?”

      宋知知这才一愣,想到刚起来时就闻到的那阵香味,她有些诧异地拽上柳烟的衣袖细带,“不是烟姨给知知带的吗?”
      柳烟微怔,然后笑着摇了摇头,“不是。”

      话音刚落,画眉不知从哪儿冒出个头,她双手攀在窗棂上,眼神幽怨,语调拖拉着,幽幽的唤,“小姐......”

      她努了努嘴,先是低头捣鼓了一会儿,然后双手呈上一碗奶羹,往宋知知跟前递了递,“都快要放凉了,要不要我替小姐重新煨热?”

      柳烟用指腹碰了一下碗沿,而后拿过瓷勺轻轻搅弄,奶羹鲜香四溢,因为温度渐凉的缘故,面上浮了一抹透明的奶冻。

      “不用重新煨过了,现在温度正好......”她沿着碗壁舀了小半勺,喂到宋知知和唇边,“这是画眉还是喜鹊的手艺?”

      喜鹊从画眉探出脑袋,她用手指点了点窗外,宋知知含了一嘴的甜软奶羹,咕噜咽下后,顺着她指着的方向望过去。

      早春草长莺飞,满园盎然。少年一身干净清冽的白衣,站在灿而不骄的金芒之下,与宋知知的眼神撞在一起。

      喜鹊一唱一和,“是小姐昨夜带回来的那个少年亲手做得哦。”
      画眉配合她跟个捧哏似的,“天还未亮就见他守在小厨房里,恳请我给他开个门呢。”

      宋知知心里咯噔一声,乌葡萄似的瞳孔微微睁大,她难以置信的低头去看舀了一个缺口的奶羹,蓦地想起昨夜那句无心的玩笑话。

      “洗衣、做饭、打扫、梳妆,你会什么?”
      ——这不就用行动表示,他真的什么都可以做嘛!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奶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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