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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破局 ...

  •   他们两人还好端端的停在会仙观观门,既没有遇到抬着音姐儿尸体的高个儿和矮子,更没有滩涂上大片的、被潮水冲刷得腐烂发白的尸山。

      姜彦也没有出手击杀那两人。

      最重要的是,如果一切都是假的,那么音姐儿......音姐儿应该还活着。

      宋知知闭了闭眼,单手抚上自己的心口,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

      一连两个幻境,真实与虚幻的交接令她心神疲惫。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从何时入了局,是被姚寄心撞上之后,还是在更早、她踏出府门第一步开始,就已经入了连环局。

      宋知知揉了揉眉尖,带着难以言明的积郁。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姜彦的手悬着毫厘停在她微微起伏的背脊,片刻后还是垂回身侧,他扫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宋知知,皱着眉道,“你看见了谁?”

      她用手背贴住鬓边,乌发间已然冷湿一片。

      宋知知才从一片混乱中堪堪抽身,段时间内尚且无法顺当的组织自己的言语,只循着记忆道来,“看见两个男人......一个很瘦很高,一个很矮,他们抬着一个担架......担架是我的一个朋友。”

      她顿了顿,眼神清亮了些许,指尖点在会仙观的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他们往那儿去了,两人边走边讨论,说什么......”

      那四个字显然有些拗口,宋知知启唇好几,才慢道,“莲蕊夫人?”

      宋知知摇头,很是惶惑不解,“我虽学艺不精,但在我所知所认当中,确实从未听过‘莲蕊夫人’的别名。莲......莲?”

      她猛地抬头看向姜彦,太子殿下的宽边腰带缕着祥云蟒纹,蟒爪描着乌金丝线,冷薄月光轻盈盖过,骤然像活了过来。

      宋知知出了一身虚汗,欲出口的话却被卷回唇齿,她干干地咽了一下干涩的喉咙,极力回想初见姜彦时,他的腰带绣图,那乌金巨蟒的爪下,曾经有过一片盛开的摇曳千瓣莲?

      为何会是“你看见了谁?”

      按照正常逻辑来推论,不应该是问她看见了什么?

      宋知知的眼神蓦然古怪起来。

      夜风涌着断裂青砖的枯枝碎叶,明明还是春末,这片寂寥荒地却像是寸草不生的寒冬腊月。

      她的心跳无来由地漏了一拍,只觉得方才抹去的鬓边湿汗又沉沉地坠着额角。

      宋知知不动声色地挪着脚步,软底锦鞋灌了水后像绑了一块铅石,她一时不察,崴进了一块地缝。

      姜彦稳稳扶住了他。

      眉心似有浅淡责备,深黑的眼珠一动不动,像极了盯上猎物的猎隼。

      “宋九小姐竟然不知连蕊夫人?”

      他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五指如铁铸钳在她腕上,宋知知陡然吃痛,却不敢擅自言语,眼中几乎沁出泪花。

      “天母娘娘,又称莲蕊夫人。”

      姜彦戏弄掌中之物一般,似是很享受少女柔媚的面上露出惊恐万状的神情。他一根根松开指头,被重重摁过的肌肤已然漫开一边薄红。

      “她的本名早已不被世人记得,因着身死前被人残忍扔进了莲池,她便给自己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因着巨大的悲愤和怨念,她成了绞杀无辜趟河之人的美貌魅鬼。终于,吞噬了七七四十九人之后,她重塑肉身,以‘莲蕊夫人’之名扮作寻常人。”

      姜彦的声音本是极好听,温沉如玉,如流水激石。偏偏用这种不疾不徐的口吻缓缓道出一则鬼故事,宋知知觉得吹向自己后颈的不是冷风,而是什么东西正攀着树枝,垂着软若无骨的脖颈轻轻袅袅地朝她吐气......

      “后来啊,她一心向善,在村中医治了数百位身患隐疾的孩童,但是用的法子不对,很快便叫人察觉出来......”

      姜彦阴恻恻一笑,唇色红的仿佛染着鲜血,偏生齿关又齐又白。

      就就没冲着宋知知一龇,她觉得自己好似被人点了穴道,一动不动僵在原地。

      “一只鬼,怎么能成为善人,成为神仙,对不对?莲蕊夫人以活人续命,受过她‘恩惠’之人,尽数成为了供她驱使的伥鬼。”

      他说完,意态清闲地看着宋知知,一副洗耳恭听的谦卑模样。

      宋知知神色复杂,已然察觉出不对。她转过眼珠,飞快扫了一眼月色,眸中波澜缓缓归于平静。

      国相府养出来的小姑娘,自幼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鬼神之说,不过是话本子中引人注目的骗术罢了。

      既然“它”没想伤害自己,宋知知大胆揣测,必然是自己对“它”还有用处。

      真假虚实又有什么重要?

      若是见不了天日的,等待日出那刻,自会烟消云散。

      宋知知没有如他所愿露出尖叫或哭泣,而是低头敛了敛腰间垂帛,雀茶色的鲛纱披帛干得快,被风掀得上下起伏,居然有一种出尘谪仙的意味。

      “这故事,恐怕还没结局吧?”

      宋知知抬起头,笑盈盈地问他。

      姜彦笑容加深一寸,宛如有把刻尺量在他唇边,那笑意却远远不达眼底。

      “九小姐果然聪慧。”

      他不轻不重地笑了两声,月光幽暗,斜斜倾过去,照出他颀长挺拔的身形。

      宋知知现在怎么看,都觉得眼前的“姜彦”未必是“人”。

      “多谢夸奖。”

      她不卑不亢,微仰着面,好整以暇。

      “世人终于发现了莲蕊夫人的真面目,奈何她已吸食了数以万计的魂灵,一般手段难以奈何。她成了半神半鬼,最初的名讳‘莲蕊夫人’也弃用多时,而是被殉道者称为‘天母娘娘’。”

      “传言中,天母娘娘的御下之座是通天讹火的毕方,左右各侍奉数九的少男少女。据说,若是能被天母娘娘选中成为侍者,天母娘娘可永保后世福报,子孙百代福泽延绵、非富即贵。”

      宋知知觉得继续任由他这样胡说八道下去,这本书不再是古早的狗血文,而是会被天涯禁言的鬼故事。

      今夜真的突遭各种变故,饶是宋知知再有七窍玲珑,也难以从这一折一折的弯绕中迅速的将前因后果理清并串联。

      她从未见过当朝太子,却能凭借原著中闪过的某句支离破碎的描写将人认出来。

      如果这一切都是有心人设局,想要将她拉入水,那么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情有可原。

      宋知知感觉自己露在衣缎外的小臂和手腕都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月色移过厚重的铅云,微弱的光晕铺洒在皎然侧颊,根根分明的纤长睫毛在眼睑投下一小片扇子似的阴影。

      她缓缓摩挲着腕内的细嫩肌肤,脉搏在肌理之下有序跳动,宋知知弯了弯唇,眼瞳剪水明亮,“一派胡言。只怕在京中推波助澜的并非是天母娘娘,而是幕后之人罢了。”

      “说起来,我本就不信鬼神之说。”宋知知双手叠袖,下一秒笑意敛去,神色冷冷,嗤道,“鬼神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是虚无的传言。要知道,人心,才是这世间最可怕、最令人忌惮的东西。”

      她的每个字音字正腔圆、掷地有声,方才及笄的少女面上还带着娇憨的幼态,一双杏眼又大又圆,将人清凌凌的兜进去,心底所有腌臜想法如被烈日当头暴毙、无处遁形。

      姜彦披着森冷月光,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久久未发一言。

      长久的对视之后,姜彦一声、一声地笑起来。

      “宋九小姐,我很好奇。”

      他故作遗憾的摇摇头,只是眼珠依旧僵硬,并不随着左右摇晃的动作而有变化起伏。

      “是我哪里露了馅么?”

      宋知知弯着的眼尾缓缓垂回平直,她挑了下眉,幽幽道,“我只是诈一诈,没想到,倒真将你的真面目诈出来了。”

      姜彦显然一愣,仔细品味她话里的轻蔑之后,忍不住连声道了一句“好”。

      “你是第一个能破了我的幻境之人。九小姐,若不是生不逢时,我都想与你结交。”

      宋知知不以为然地支起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我不管你是谁,但真心实意地道一句。”

      她眯着眼,想要在这幅清风皓月的皮囊下看出一丝破绽和端倪。

      “你顶着当朝太子姜彦的脸,既令我不适,又令我觉得恶心。”

      矜贵、冷淡,对凡事漠不关心,高高在上的太子姜彦。

      与宋知知素昧平生、从未有过片刻交集的太子姜彦。

      为何会是姜彦?

      “姜彦”脸色骤冷,他看向宋知知的目光如阴冷毒蛇,正吐着殷红的蛇信,等待一击毙命的机会。

      他用姜彦的脸缓缓一笑,笑容诡谲森凉,眼珠一动不动,僵硬至极。

      “对了。”

      宋知知丝毫不忤,又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能分辨出你与太子殿下的不同么?”

      “姜彦”挑眉,“哦”了一声。

      “太子殿下不曾唤过我九小姐,而是直呼其名‘宋知知’。想必,你的真实身份大约与太子殿下有着云泥之别,才会这般......”她故意歪着头,大眼睛眨出一丝惑然,“伏低做小?”

      他的面具要绷不住了。

      这人用着姜彦的皮囊,面色青红不接的走了一遭,但是直到最后,宋知知都没能将他的面具彻底的撕下来。

      “九小姐,我果真没看错人。”

      “姜彦”不咸不淡地振袖,平静自得地扫去一枚五瓣针叶,目光从她面上一扫而过,像是给一篇古文作注脚,言辞中竟然听出了一丝诚恳,“你确实令我刮目相看,但是有一点我须得告诉你,你并非祭品。”

      宋知知的重心却不再祭品二字上,而是微微拧起了眉,“你一直在跟踪着我和太子?”

      “自然。你们二人都是我精挑细选后的结果,我肯定要多加照拂。”

      说得真是比唱得还好听。

      宋知知忍了许久,才没有蹦出脑海中已经徘徊了千百次的腹诽。

      “行,我不是祭品,那我是什么?”

      这人像戴着千百张面具,上一秒还言辞恳切,下一秒笑容一变,神情温柔地用手抚上宋知知侧面,她反应极快地偏头一避,甩过一节黑亮乌发如蝶翼亲吻过他的指心。

      他并不恼,反而是略带眷恋地低头嗅了嗅手指,看得宋知知一阵恶寒,胃里翻江倒海。

      “有关天母娘娘的故事都是我为了蛊惑人心而散播的谣言,但是所有故事并非空穴来风......莲蕊确有其人。”

      他徐徐捻着指腹,看向宋知知的笑容弧度不变,“九小姐可知当今陛下那位早逝的云贵妃?”

      宋知知直觉不安,云贵妃是江倦生母,而姜彦又是江倦的兄长......

      熟悉的指敲迎面而来,宋知知仓促地闭上双眼,在一片突如其来的晕眩和缭绕云雾中,宋知知听见他含笑的声音。

      “莲蕊,就是那位云贵妃的闺中之名。”

      **

      “宋知知!”

      宋知知呆怔原地,白雾骤然散去后,站在她面前的人赫然是太子姜彦。

      见她混混沌沌的双眼终于清明,姜彦垂回了扣在她眉心的指弯,他摁着骨节,紧着眉问道,“宋知知,你方才是怎么了?”

      姜彦?

      又是姜彦?

      宋知知此刻是真的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生怕这又是一个幻境,弯着腰上手去抠着腰带的蟒爪,原来那黑金长蟒并没有踩着千瓣莲,而是一团波浪起伏的云浪。

      姜彦从未同女子这般靠近,他背脊一僵,少女发髻就搁在下巴,盈有阳春芳菲的浅香。

      宋知知跟小猫嗅主似的绕着他踏了一圈,太子殿下的右手虚握又展开,周而复始好几次,终于忍不住抵着她的前额,将她推远了些许,

      “你做什么!”

      宋知知没有动,狐疑地抬起头,就这么自下而上地眨着眼,浓密纤长的眼睫轻眨,露出茫然又无辜的神色。

      他似乎真有愠怒,清瘦的指节绷出微白指骨,嗓子干的发紧,“宋知知,宋相和宋逸就是这样教导你?”

      她又眨了眨眼。

      很好,眼珠转得动,而且看样子好像有些生气了,并且气得不轻,气得鲜活。

      宋知知长长地舒了口气。维持着微微弯腰的动作,向他露出一个讨乖的笑来。

      姜彦简直被她笑得莫名其妙,他捏着自己的喉结,眉心皱得更紧,“你笑什么?孤有什么让你笑的?”

      “不是不是。”

      宋知知摆着双手,她咬了咬唇,直起身的同时视线落在了姜彦的右手腕上。

      她脑子一热,还没想清楚自己要问什么,话已经脱口而出,“殿下,你手腕上的伤疤怎么来的?”

      “什么伤疤......?”

      姜彦额角青筋顿跳,他翻开手腕,筋骨微显,皮肤连一寸细小伤痕都没有,宛如一块上好的无暇白玉。

      她终于安心,理了理被风扬得散乱鬓发,笑得乖巧,“无事。殿下,我方才又入了幻境,很奇怪,幻境里的人总给我提一个名字。”

      姜彦无奈地移过视线,略有倦意地摁揉鼻骨,“什么名字?”

      宋知知轻轻巧巧跳下石阶,她眯着眼眺向被山雾遮掩后更显阴沉的道观,一字一字道,“莲蕊夫人。”

      她话音一转,脚步已然踏碎月光,少女不经意地回过头,眼里的笑意掩住别有用心的试探,“殿下可熟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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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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