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完结（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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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山的夜色沉沉，方圆十里都安静无声，唯有风掠过树叶的沙沙声。
一间林间小屋亮着灯。
屋内，迟暮凝望着沉睡的云淮，看了一会，打开了手里的木盒。
木盒中的是一纸契约。
纵使他再怎么猜，看到这一纸契约也是意外之极。
或许是因为放的太久太久，纸上墨迹已然风干淡化，好些字看不清，具体内容更没法分辨。
唯有落款的两个名字分外醒目——
云淮，迟暮。
它们并排而立，一起将岁月拉回到那段最初的时光。
微凉朦胧的月色，临水而立的小亭，欲哭无泪的香火官迟暮，还有“不通人情”的财神殿下云淮。
这是他们一同签下的契约。
那时如同枷锁一般的东西落到现在，却让迟暮不禁呼吸一颤。
“你瞧，云淮。”
他将契约小心翼翼拿出来，轻声道：“我以为它早就不见了，没想到还有人为我们留着。”
云淮躺在床榻上，闭着眼睛，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
迟暮跪在榻边，脸依贴上云淮的手，散落的发掩住他的脸。
“白纸黑字都写着呢，我欠你那么多东西……你早些醒来，让我慢慢还吧。”
很多事情都得回头看才会恍然大悟。
他之前只痛恨这契约的“不平等”，却没注意到，当时对面人是如何绞尽脑汁，用这薄薄的，看似不合理的一张纸，关联起他们本不相干的岁月。
香火官和主神，在身份与权力的鸿沟面前，本应该是毫无交集的两类人。
而在看到他与昭匀，凌霄，舟闻神官等一干人相谈甚欢，却对自己唯唯诺诺，不敢多言的时候，云淮又在想些什么呢？
是努力靠近却毫无进展的失落？还是想要放弃却又舍不得的不甘？亦或是怀念不做主神的失忆时光？
一切都不得而知。
良久沉默后，迟暮闭上眼睛，闷了半晌才道：“云淮，江陵的花开了，我们去看花，好不好？”
……
“江陵的花又出新品种了吗？”
人潮中，迟暮站在一处花摊前，语气温和道：“我从前没见过这些。”
摊主看着他的白头发有些发憷，拘谨地回答道：“早就有这些了。您手指的两盆都是兰花，一叫念月，二叫记云，在江陵这种了许多年了。”
“念月，记云。”迟暮笑了笑，重复这两个名字，脑海中不禁想到了那抹永远烈红的身影。
起名字的水平，也算有些长进。
半晌他道：“帮我包这两棵吧。”
摊主忙点点头，麻利地用纸包扎好花束。迟暮付了钱，似乎是想到什么，多问了一句：“江陵现在还时兴七夕节放花灯吗？”
“有的，有的。”摊主肯定道，“年年都在办，今年又在准备。”
迟暮点点头，不再多言。
摊主睨他一眼，随后问：“公子，您需要花灯吗？我这可以提前预订。”
迟暮抬眼。
“哎呀，是我老妻出的主意。”摊主赶忙道，“她说在家无事，扎些花灯叫我七夕叫卖。”
“而且现在很多人放花灯都是为了留个念想，也不是非要与恋人一起……”
迟暮沉顿片刻，淡笑道：“那帮我留两盏吧，有劳了。”
他又付了花灯的钱，摊主十分感激，拱手称谢。
于是乎在七夕那天，迟暮又拎着两盏花灯来到河边，一如当年。
只不过与当年不一样的是，他记挂着云淮，只想着将花灯赶紧放完，回去照看。
河中倒映着连绵不绝的灯火，岸边站满了相约的有情之人。
迟暮寻了个安静的角落，只静静地将花灯推入河水，看着烛火与水流相映着。
“愿我与云淮，永不分离。”
他低声求了，似乎忘记了自己从前也是个听人求愿的香火官。
周围喧闹声突然大了起来。
惊惶的人纷纷喊着有人落水，快去救人。
迟暮又被吓了一跳，却又觉得这场景熟悉的很。
而当年在经历此场景之后……
他猛地打量起四周，发现刚才还在拥挤的人群消失了，只余下一排排五颜六色的花灯。
岸上岸下，只有他一人。
忽而有一只小船从水上飘过。
船上挂着一盏白灯笼，坐着两个人，一黑一白，背影相似。
迟暮却在见到那白色身影时，呼吸急促起来，几乎要望眼欲穿。
“云淮！”
他竭力大喊：“云淮！”
小船速度不停，继续向前飘去。
迟暮开始沿着岸边追逐，一边追一边盯着那白色身影：“云淮，你要去哪？！我是迟暮，我在这等你呢！”
“你回头看看我！你回头看看我！”
迟暮边追边喊，不一会便觉得喉咙发紧眼眶发酸。
而那船上白色身影恍若未闻。
迟暮紧紧跟着船跑。船行的很快，而河岸终有尽头。
他毫不犹豫跳入河水中，带着哭腔，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云淮！你为什么不回头看我？一眼都不看吗？！”
“你不要我了？你打算一走了之吗？还是说……”
你不愿再与我纠缠下去了吗。
迟暮分不清脸上是泪水还是其他的，他嘶哑着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惧，伸出手想去抓住那船上的人。
可始终抓不住。
不要。
不要这样。
不要这样对我。
他终于崩溃了，痛苦流泪道：“你若丢下我一个人活在这世上，我宁愿一死了之！”
“我迟暮离了朋友，弃了世人，死死生生数次，不后悔不伤心！可唯独后悔一件事，那就是太晚正视你对我的心意！若没了你，这世上日子，十年如一日，难熬至极……”
河水已经没过迟暮胸口，可他还是没放弃：“云淮！我求你——”
我求你回头看我一眼。
我求你不要抛下我。
耳边隐约传来惊呼声和叫喊声，在被人抓住的一刻，迟暮这才意识到自己就是那个落水者。
而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场虚无，那日思夜想的身影终究还是消失了。
他已精疲力尽，失神的眼眸中仍泛着深深的泪光。
眼前布满越来越多的昏暗，而在失去知觉的那一刻，他再一次看见了天道。
“又见面了，迟暮。”
与他对话的依旧是一团黑影。
迟暮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连带着声音都气若游丝：“我以为你不会再出现了。”
他曾呼唤过无数次，但始终没有回应。
“我在思考。”天道说，“你是否赢了这场赌约。”
“于理而言，你输了。天庭之后还是有动乱，虽无祭孽，但依旧死伤无数。”
“于情而言，你只是赢了一半。你确实为世人费心筹谋，但最后关头你也放出了不归我管，由君诛杀这等不负责任的狠话。”
“于情于理，你都不成功。所以我无法实现你的愿望——让你去死。”
迟暮只冷笑一声，闭上眼，方才的追逐让他精疲力尽，更让他希望全无。
他道：“死是件很难的事吗？我死了两次，醒来后依旧可以找个地方自寻了断。我告诉你，比死更难受的事，是毫无希望地活着，而这样的日子，我过了两百年。”
天道说：“既如此，你为何不自己满足自己的愿望？又在这苦苦执着什么呢？”
迟暮道：“你身为天道，在这装什么聋做什么哑？我所求之事，你是最清楚的。”
“可方才那船上，不就是你朝思暮想之人？无论你如何哀求，不还是求不得他回头？”
这话实在诛心。
迟暮眼眸一瞬间染上怒气，直勾勾望着黑影。
“别急着生气。”
天道的语气依旧平静：“想知道为什么吗？”
未等迟暮开口，它便又道：“因为当年你与我的赌约，他早就知情，甚至主动加入这场赌约中去，连你所求的愿望，都要分一半走。你一心求死，他便也陪着你一起死。可惜那一腔心意，无论如何，都是错付了。”
这一席话如一盆凉水，将迟暮的怒火浇的一干二净。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诧异。
随后是意外，惊愕，惶恐，以及良久的沉默。
“原是如此……”
他低声喃喃，终于恍然大悟。
“因为你知晓我的结局，便也为自己设计了这样的结局吗。”
可谁又能想到，我苟活至今，只为等待你的归来呢？
“你看到的或许是他的魂魄，可因为他生前的意念太过坚定，你也唤不回他。而这也是为什么，他肉身不灭，魂魄却不归的真正原因。”
迟暮道：“那灵源君又在何处？他还在吗？”
“或许在，或许又不在。但想来，也不会在云淮的身体里呆着了。”
“为何？你为何如此笃定？”
天道回避不谈，转了话题道：“世间阴差阳错从未停止。你和云淮缘分尚浅，今生本没有机会在一起，所以总是在错过。而我，原本也不想插手。”
“但你们两个人，偏偏是我瞧见的最倔强的两个人，一个不甘心，一个肯回首，缘分虽浅，但是斩不断，以至于这相连的力量，已经影响到凡间了。”
迟暮不解，下一秒整个人被一股力量离开地面，浮到空中。
天道将他怀中契约取出，慢慢展开。
“你要做什么？”迟暮回过神来，蓦然一惊，“这是我的东西！”
“我当然知道它是你的东西，所以我会用另一样东西与你交换。”
沉闷的胸膛仿佛瞬间被击中，顷刻，迟暮的嘴唇颤抖起来。
“这契约本是一张废纸，却因为你二人的执着成了能影响时与空的灵器。这种东西我没法坐视不理，所以……也算是你们的幸运。如果你愿意将它给我，我用云淮的魂魄与你交换，怎么样？”
“好！”迟暮咬紧牙关，毫不犹豫地点头，“你尽管拿去。只要你能将云淮带回来。”
“我当然可以做到。”天道言，“诸神之世由我而创，更遑论让一人魂魄归位。”
那一纸契约悬浮空中，又慢慢移向黑影。
“迟暮，与它告别吧，以香火官的身份。”
迟暮望了它一眼，喉头不知为何突然哽咽，随即艰涩而又坚决道：“……是。”
它明明起源厌恶和执着，最后却成了连接情意的纽带。
“天道，无界之神，于江陵河畔，以云淮魂魄为奉，请换一纸契约，天界九品一级香火官迟暮……受理，以天为证，以血为契，期限无限。”
迟暮说完最后一句话，便从空中坠落，
顷刻就摔到地上。
再睁眼已是天光大亮，他睁眼，发觉自己倒在屋内，这是他带云淮来江陵后租住的地方。
片刻眩晕后，云淮是否安好成了当下最迫切要了解的事情。
迟暮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却在看见床榻时慌乱起来。
床榻上空空荡荡，哪还有云淮？
昨晚的景象历历在目，迟暮方寸大乱，赶忙要出去寻人。
可刚踏出屋子，他又停下脚步。
前几日买的两株花尚有许多花苞，今晨竟是全开了，花蕊上挂着朝露，散着清香。
花前站着一人。
日日夜夜，朝思暮想。
迟暮有些茫然，但还是下意识挪动脚步。
那人白衣胜雪，乌发落肩，风姿不减，面上却带了些无措，似是没料想还能与眼前人再见。
“迟……”
“我喊你那么多遍，你怎么不理我？”
迟暮轻轻眨眼，眼里泛起泪：“你个混蛋，骗子，只会在我面前装清高是吧。”
那人再也忍不住，将他揽进怀里，清俊的眉眼微微颤动着。
“迟暮。”他唤，“我心悦你，此生不渝。”
“谁会等你等到头发都白了。”迟暮抓住他的肩膀，脸上全是泪水，颤声回应，“你这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生生死死，只能是我的。”
“别再离开我了，”他用尽全身力气道，“财神殿下。”
“遵命。”
我欠你的，还不清。你欠我的，亦是还不清。
卿君之情难辜负，只能相守到白头。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完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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