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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不合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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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个谢三,这是挤兑我呢?”陆曻挑眉,眉角带着几分戏谑。
张勇和徐弘吉忍不住笑出声:“那可不,论挤兑人咱们谢探花不比谢阁老弱。”
朱明心下暗暗称奇。
张、徐俩人出身勋贵,往日最看不惯文臣儒士,偏偏同谢迟十分要好,说起来可能是因为三人曾在国子监就学,其中有些渊源。
可这陆曻是怎么回事?他一个锦衣卫什么时候同阁老之子,翰林编修这么亲近了?
只见陆曻伸出长臂,揽着谢迟的肩:“谢三哥如今都是玉凤公子了,整个京城的闺秀都盼着嫁你,还在乎官品?有什么想法,快给弟弟讲讲!”
谢迟拍掉他的手,拿眼斜他:“你当下最重要的任务不应该是送太子殿下回宫吗?”
陆曻“呲”了一声,只听朱明道:“无碍,孤也想听听。”
谢迟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俞美娘遁逃,更说明花灯是有意交到太子殿下手上的,具体目的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不是什么好意。既然如今一时半会儿抓不到俞美娘,不妨先从手上的线索查起。”
“你是说这人皮灯?”徐弘吉扬了扬手中的花灯。
谢迟点头。
“怎么个查法?”陆曻的大拇指在腰间的绣春刀上搓了搓。
谢迟指了指花灯:“首先是这幅美人图,看似落笔粗略也无题字,但面部着色并非平涂,而是逐次分了轻重浓淡。”
说着叫大家落座,又道:“类似画法我曾在鸿胪寺少卿的家里见过,当时是一个红毛商人带来了西洋画邀我共赏。所以这绘图的绝非一般匠人,起码是见过类似舶来品甚至对其有所研究的。”
众人皱眉,对谢迟的判断不置可否。
谢迟又叫扶风管店家要了罐烧酒,拿帕子在花灯一面上轻轻擦拭。
片刻后颜料洗去,灯面露出一块明显泛白的颜色,近距离能看到细腻的毛孔,如此一来便很容易能认出是张人皮。
“我怀疑这美人图下的暗纹是用矾石直接刺在皮上的…喏,果然如此。”谢迟指着露出的半截长颈图。
“《大诰》有言‘雕青者充军’,既是太祖时就禁了的东西,市面上自是不常见的,可这四幅雕青却非随手之作,且矾石不易得,但凡购买必有记录可查。”
众人听得频频点头。
谢迟直接拿烧酒净了次手,看向陆曻:“听说诏狱里行剥皮之刑得用专门的刑具,可是真的?”
陆曻扬音“啊”了一声,又短音“啊”着点头。
“是真的。因为人皮软薄,稍不注意就会撕裂,活剥不可能,都得先灌药,此外还得用专门的马叶刀。”陆曻说着用手比了个样式:“巴掌大,通体寸宽,厚度跟叶子差不多,刀柄在中间,两端刀头细如针尖,刀把后弯。”
谢迟又问:“这么说,马叶刀也不常见?”
陆曻忙道:“话不能这么说,虽不常见,却也不是我们锦衣卫独有,各地州府但凡执刑剥皮都得用这马叶刀。宫里头也有,净身房必备!”
陆曻知道自己不该牵扯这么多,但这事可大可小,总不能让锦衣卫背黑锅吧。
谢迟没说话,朱明的脸色沉了沉。
“有一点孤想不通。据孤所知,人皮剥掉后得去肉打薄,还要涂抹干粉,晾干了再用清油洗净,晾干后再清洗晾干,反复数次才能用来使。此外想要皮子光滑保持弹性,得日日令专人用清油护理。这般费事竟只是制了盏灯笼给孤…”
“就算像沐显所言,这人皮灯可照见心中所想,莫非孤心里有什么可怕的?何况,若今日孤没去俞家班,这灯笼难不成也能到孤手里?”
“殿下今日去俞家班是临时决议?”谢迟问。
“算是吧。是聘婷说要去谢家讨盏灯笼来,特意求了皇祖母和母后,父皇也允了,孤才带了她出宫。”
朱明说着指了指张勇:“我本意只是要去表哥府上坐一坐。那俞家班是出宫前听内侍提了一嘴,才心生好奇去瞧了瞧。”
谢迟又道:“殿下今日带的赏银是银作局造的,寻常人家拿不出来。”
朱明腾得站起身:“你的意思是我身边的人有问题?”
谢迟也起身,俯身拱手:“殿下,下官的意思是您该回宫了,此事有锦衣卫细查。”
张勇捏了捏朱明的肩:“殿下,宫里的事我们都使不上力气,即便是锦衣卫也不好管,娘娘和皇爷都是疼你的,这事不会轻易放过。宫外的事也别担心,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朱明的脸色不好,闻声点了点头,皱眉看向张勇:“表哥,你手劲儿有点大。”
张勇大笑两声收回手。
陆曻叫了个锦衣卫总旗进来,吩咐他带人护送朱明回宫,张勇不放心,随行而去。
徐弘吉跟着下楼转了一圈,见陆曻没走,也跟着留了下来。
陆曻瞥了他一眼:“你怎么还不走?”
徐弘吉贱兮兮地笑起来:“我又不傻,不是就你知道谢三有话没说完。”
谢迟叫扶风同黔国公留下的老仆一道帮沐显收拾东西,转头看徐弘吉还在,挑了挑眉:“你不是锦衣卫,又不在三司任职,留下来作甚?”
“好奇呗。”徐弘吉抖了抖袍子,凑过来:“怪不得你不想待在翰林院呢,就你这脑子,整日写那些没人看的东西果然是屈才了。是不是因为顾忌你大哥在刑部,不好开口?要不我同我姐夫说一声,让他把你调到大理寺去?”
“你姐夫够焦头烂额了,还想着给他找事儿呢。”谢迟推开他,转头问陆曻:“你们锦衣卫可有人能完整剥下人的脸皮?”
陆曻摇头:“没听过,想来是不可能的,人脸极其复杂,稍不注意就会损伤。怎么?”
“之前我去看过俞美娘的变脸奇术,曾怀疑她很可能是用人皮面具代替寻常脸谱,再配合百戏的手法做到瞬间转换面容。我身边的扶风你们也知道,很是精通易容之术。他同我说,人的面皮很难剥离,所以只能用其五官。”
谢迟顿了顿,又开口:“可如今人皮灯的事一出,我不得不怀疑有那么一个人,可以做到能完整剥下面皮而不损一分一毫。你觉得呢?”
陆曻咽了下口水。若真有那么一个人,绝对同锦衣卫脱不开关系。毕竟马叶刀别处可能有,但最为老练的皮刑官绝对出自诏狱。
徐弘吉插言道:“谢三,你的意思是俞美娘的变脸并非奇术?”
谢迟很不顾及形象地翻了个白眼:“我从来不信世上有什么奇术之说,就算有也是人们自己造出来的。既是人造,哪有什么可奇?不过是捅破一层窗户纸的事。”
“再者,我的意思不是俞美娘那变脸的手法,而是若真有一个可以完整剥下面皮的人,这人会不会就是俞美娘?她一个女子,怎会有这般身手?若不是她,又是谁?这人同俞美娘又是什么关系?”
说到最后,看着徐弘吉颇有些很铁不刚:“最不济,你也该想到那俞美娘转换的面容如此之多,是不是说明已经有很多人遇害了!”
徐弘吉颇摸了摸头:“唉,我这不是脑子不如你嘛。”说着又拍了下脑门,“那若依你所言,只要将俞美娘曾变出来的容貌逐一画下来,就有可能找到遇害的人?”
谢迟指了下被丢在角落的人皮灯,笑了:“对。有可能其中一张脸的主人就是它的。”
徐弘吉莫名打了个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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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世孙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咱们可是现在回府?”扶风一手牵着沐显,一手拎着个小包袱。
沐显已经有些困了,时不时抬手揉眼。
谢迟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笑道:“走吧。”
陆曻和徐弘吉也不好再留,一道跟着离开觅月楼。
谢迟本想抱着沐显,无奈自己没力气,只能拉着他的手走。
“太子殿下并不难相处,对不对?”
“嗯。比几位堂哥还好说话,也不会对我不耐烦。”
“日后进宫跟着太子殿下好好念书,只需听太子殿下的话,若是二皇子或其他人欺负你,哪怕是言语不当,你也要如实同太子殿下讲,他会护着你的。”
“为什么?”
“因为你是黔国公世孙。”是黔国公交给太子殿下的筹码,太子就一定会护着你。
“可离开云南之前,堂哥跟我说,若祖父留我在京城,就是不要我了…”
“呵,你堂哥骗你的。你祖父也没有不要你,只是想要让你在这里历练成长,待你能独当一面的时候,就能家去了。”
“当真?”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我可以写信给祖父吗?”
“当然可以。只要你想,每日写都行。”
“每日写?可我也没那么多事要写信告诉祖父啊。”
“怎会没有?你可以...”
两人走在前头,一高一矮的影子渐渐拉长。
黔国公留下的老仆偷偷抹泪:“自世子走后,显哥儿很久没说这么多话了…”
扶风笑了笑:“我家郎君自幼就是孩子王,对小孩子很有一套。”
一行人由觅月楼往谢府走,半路上沐显累了,扶风将他抱在了臂上,不一会儿就听见他趴在扶风肩上发出轻微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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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谢府门前,徐弘吉和陆曻还没离开,两人不远不近的跟着,一路上也不知道吵了多少回嘴。
谢迟让扶风带人先进府,转身看他俩:“你俩这是准备在谢府过夜?”
“我倒是想,也得能成啊。”徐弘吉摆手。
他因不想成亲,自初一祭祖后就躲出来了,如今十几天没回家,若住到谢府,他爹绝对第一时间知道,到时候一准拎棍子过来打他。
说着,又不死心地问了句:“欸,我说谢三,你真不想去大理寺啊?”
谢迟摇头,那副长身玉立的模样,像是下一刻就要登仙了似的。
陆曻“呲”了一声:“我就看不惯你这副人样,要不来锦衣卫吧?其实百户以上不用东奔西跑,坐后头负责指挥就行,适合你。”
不待谢迟开口,徐弘吉就囔开了:“陆元吉,你疯了吧?他谢三可是一榜进士,皇爷钦点的探花郎,去大理寺还说得过去,去你们锦衣卫作甚?”
元吉是陆曻的表字。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一个名字里带了吉字,另一个表字里带了吉字,两人整日的不对付,却又从不曾真的红脸。
“欸,你这是看不起我们锦衣卫咯?今晚的去处自己解决!”
“不是看不起锦衣卫!是他不合适啊…”
“怎么就不合适了?”
谢迟瞧着两人,就像回到了五年前刚进京时。不由得想起自己也曾有着鲜衣怒马仗剑天涯的想法,可惜啊,他得收拾东西去东山县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