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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三十九、悲 ...

  •   端木蓉进得市肆,却见那家熟悉的成衣店并未开门。端木蓉自市肆买办出来,便寻去了花锦家。
      里巷冷清,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推开花锦家的柴扉,原本齐整的小院竟已杂草丛生。院内一片寂静,出人意料的惨淡。
      “有人吗?”端木蓉试探着叫了一声,心疑他们夫妇二人早就搬家了。
      屋里陡然响起婴儿的哭声,端木蓉轻轻皱起了眉。屋内走出一白衣女子,形容枯槁,面色苍白,远远一看便知气血两亏。端木蓉一时没认出她,只觉这女子命不久矣。
      “蓉姐姐。”
      白衣女子的声音虽哑,端木蓉也听得出那是花锦的声音。见她一身白衣,端木蓉不觉心中一沉。
      原本是个多么光鲜亮丽的人,怎么如今已成这般枯槁模样。
      “锦儿?这是……怎么了?”
      “林哥哥走了。”一语未毕,花锦又作啼哭状,只是双目干涩,再哭不出一滴泪来。
      相思伤肺,映于印堂。花锦的印堂发黑双目无神,又逢大悲,站立不稳,幸有端木蓉一扶才没有摔倒。
      “蓉姐姐。”
      端木蓉无法安慰,只轻轻揉搓起花锦的劳宫穴聊以安神。
      好一会儿,花锦才稍微缓过神来,道:“家里乱,你不嫌弃的话,进去坐坐吧。”
      端木蓉心中悲切,花锦却还强撑着笑了笑。努力上扬的嘴角此时看不出一丝欢欣,眼里的沉重却有些刺眼。端木蓉逃也似地避开她的视线,搀扶着她慢慢进了屋。
      屋里的光景并不比院中好些。家具久未打扫,席子上也落了灰,杂物堆了满地,几乎没有地方落脚。一个刚刚满月不久的婴儿声嘶力竭地哭着,花锦哄了半天也不见收势。
      “我来吧。”端木蓉接过惨白的襁褓,在孩子细弱的手臂上轻抚了几下,孩子立即止了哭声。
      “谢谢。”花锦感激地看了端木蓉一眼,端木蓉却更觉得难过。这个姑娘年方二十就家破人亡,孩子又还这么小,教人怎不心疼。
      “这孩子可取了名字?”
      “取了,林哥哥早就说过的,男女都说过……这孩子是男孩,就叫长安。他还说要是女孩就叫长乐,林哥哥说他喜欢女孩的……”花锦的脑袋其实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如今说越扯越远,又要哭起来。
      端木蓉赶紧岔开话题道:“先不说宋林,你现在如何生活?”
      “林哥哥走时家中还剩些积蓄,可现在也快用光了。有时候邻居们也偷偷接济一下。你看我现在,家里连茶水也没有,实在对不住。”花锦苦笑了一下,脸上终究被被哀伤占满,再容不下其他情绪。
      端木蓉本不忍问宋林的事,只怕惹她伤心,可眼下却不得不问。花锦家中如此冷清,邻居们接济又要偷偷摸摸的。依着花锦的人缘不该如此,依着赵地人朴实的性子更是匪夷所思。能让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除了瘟疫,还有什么?
      唯有刑律。
      而能让他们夫妻二人与刑律扯上关系的,正是盖聂与端木蓉。
      端木蓉把婴儿放回床上,无言许久,也不知该如何问。
      “宋林……他……”
      “蓉嫂子,你问吧,我没事。林哥哥他是被官府抓走的,官差硬说他和叛逆分子勾结……我,我那时候已经快要生产了,还是邻居大妈帮忙找的产婆。谁想到,谁想到……”花锦抑制不住地抽泣起来,她的眼泪早已哭干了,声音也变得沙哑,此时一哭,只能干咳。
      “锦儿……”端木蓉的喉头有些发哽,想要安慰,却又无话可说。
      花锦稍稍平复了情绪,继续道:“孩子还没有出世,林哥哥就……他就……”花锦再度抽泣起来,断断续续说完了后面的话:“蓉姐姐……你说,官府为什么要这样?我知道、我知道林哥哥他明明是冤枉的啊!他是冤枉的啊……”
      端木蓉上前抱住花锦,沿着督脉轻抚她的后背。医家内力化入血脉,花锦的悲伤也透过手心,传到了端木蓉的掌中。
      “锦儿,对不起。你丈夫是因为我们才被牵连。”
      “不……不是的。我知道,官府抓他是因为赵大哥,可是、我也知道,赵大哥他也是冤枉的啊!”
      “官府抓宋林,想必就是为了问我们的下落。今日我不再瞒你。锦儿……其实你的赵大哥就是剑圣盖聂,我曾经也是墨家人,官府已经通缉了我们几年。”
      花锦呆呆地看着端木蓉,端木蓉忽然一提裙摆,长跪地上。
      “锦儿,对不起。”
      “不、不是的。”花锦反应过来,慌忙去扶端木蓉,端木蓉却是打定了主意纹丝不动。花锦扶不起端木蓉,便和端木蓉一起跪下,道:“怎么能怪你呢?一定是官府弄错了……”
      “锦儿,世上没有错事。你眼里的错在别人看来就是对的。我必须承认是我们连累了你。”
      “你别这么说!蓉姐姐,你就像我的亲姐姐,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是那些官兵,是他们弄错了……蓉姐姐,你也不要怪那些官兵,他们以前一直很好的,自从他们来了,这里就再也没有强盗了,他们一直都是好人啊!我也不怪他们,也不怪别人。林哥哥去了,这是我的命啊!蓉姐姐,这是我的命啊……”
      花锦的嗓音变了调。床上方才平静下来的婴儿感受到了母亲的悲伤,也跟着大哭起来。
      端木蓉想要叹息,却发现自己已经没了那个气力。满屋哀声中,端木蓉艰难地起身,仿佛身上压着千钧之重。仅仅是抬手把花锦扶到床上,便觉得精疲力尽。无力转圜的寡母抱起未通人事的孤儿,渐渐止住了悲啼。
      为母则刚,这也是支持着花锦的最后一个信念。端木蓉看着眼前这一幕,心脏阵阵绞痛,可不知为何,眼中却流不出一滴泪来。
      花锦安抚着婴儿,刺耳的哭声渐渐消停,婴儿缩在襁褓中睡着时,花锦也归于平静。
      端木蓉四下看了看这毫无生气的房间,轻声道:“锦儿,你方才说我就像你的亲姐姐,你相信我吗?”
      “嗯,我信。”
      “那好。你跟我走吧。”
      “什么?”
      “跟我回家。你不能在这住下去了。”
      “蓉姐姐,你不知道。林哥哥被定的是勾结叛逆的罪,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抓走,和我来往的也许都会被连坐。你今天来看我,我已经很感激了。你也看见了,我的邻居都不敢来的。”
      “你忘了,我的丈夫才是官府真正要抓的人。”
      花锦一愣,急道:“那你们快逃啊!被官府抓住就死定了!”
      端木蓉平静道:“不打紧。若是你怕我们连累你,直接把我送到官府就好。功过相抵,也许能换你一个清白。”
      “你说什么呢,是我连累你们才对……赵大哥武功那么厉害,带着你肯定能跑掉。可是我不一样,我还有长安要照顾,你带着我们,一定走不远的。”
      “这你不用管,你只说敢不敢跟我走。”她今日是一定要带走她的。留在此地日日睹物思人,生活不便不说,肺气郁结亦是要命的病。锦儿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先兆,若此时放任,无异于见死不救。
      花锦犹豫着,似是想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执着。
      “不是不敢,我知道你是好意……”
      “那你不和我走,只是因为仍在怪我?我只有去自首赎罪了。出了这个门,要么你跟我回家,要么我自己去监牢,没有别的可能。”
      端木蓉这话绝不似玩笑。锦儿一念善意能让她就死,亦能让她得生。
      “那……我送你回去吧。只是万一官府知道了你住在哪,你要怎么逃呢?”
      “官府知道了也没用。而且你是要跟我一起走,不是要送我回去,明白了吗?”
      “蓉姐姐,是你不明白啊……”花锦叹道:“我跟你走了,你怎么办呢?我已经这样了,可赵大哥和你还可以好好地,要是林哥哥还活着,他……”
      还林哥哥呢。端木蓉已经不指望锦儿现在这脑子能想出什么因果来,也放弃了跟她解释明白。由她说下去,还不知要耽搁到几时。
      “走不走?我要去自首了。”
      “啊?”花锦吃惊地看着端木蓉,后者乃是一脸的理直气壮。花锦无奈道:“……走,我跟你走,你别想不开。”
      她大概没见过这样无赖的威胁,立刻就被镇住了。端木蓉十分自觉地抱起长安,拽着花锦就出了门。虽则连哄带骗,好歹是成功把她带上了。
      正午方过,锦儿发现自己稀里糊涂地被领进了深山密林,此时反悔已不可能了。
      “姐姐,这山不能进,会迷路的。”
      “放心,不会有事。”
      花锦无奈,只得跟着端木蓉进了鬼气森森的一片林子。死门属土,旺于秋季。在此时进鬼谷,必于死门入,才能从生门出。若非修习过鬼谷吐纳术的人,进此门必定要杀生,破刑戮之忌。
      端木蓉自是不怕,盖聂亲传了她鬼谷吐纳术,与山中万物同承天地灵气,自然不会招野兽攻击。可是花锦怀中抱着个血气鲜嫩的小娃娃,端木蓉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前方道路越来越阴森。成片的乔木遮天蔽日,炎炎夏日却有阵阵阴风,每一处林荫石坳都散发着诡异的气息,直抵人心灵深处,诱发着人类本能的恐惧。
      这才是鬼谷之所以为鬼谷。
      花锦紧紧贴着端木蓉走着,半步不肯落后。走了一会,端木蓉便感觉到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她们。
      “小心。”端木蓉将花锦挡在身后,凭着直觉盯住了树荫遮盖的一处。
      端木蓉其实并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也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用,然而她能感觉得出,有什么东西正蠢蠢欲动。
      下一秒,树丛一晃,钻出来一颗圆滚滚的脑袋,竟是那只失踪多日的玄虎。
      “虎儿?”
      玄虎打了个哈欠,眼睛直盯着端木蓉身后的花锦。端木蓉暗暗自袖中摸出数支银针,上前与玄虎对面而立,既彻底挡住玄虎的视线,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玄虎硕大的双目冒着绿光,却是不再逼近。
      一人一虎对视了片刻,正当玄虎转身离开之时,花锦怀中的婴儿忽地大哭起来。玄虎闻声猛然回头,爪牙毕露。
      端木蓉心中一凛,三支银针脱手飞出,两支穿在虎耳上,一支正扎在虎额间。玄虎疼地一跳,转过身来眼睛只盯着端木蓉,似还没反应过来。
      然而不等玄虎反应过来,针上的药力已经见效,玄虎四肢一软,趴倒在地。
      端木蓉对花锦道了声“稍等”,便径直向玄虎走去。玄虎一对眼睛还大睁着,花锦刚安抚住了小婴儿,此时既不敢出声,也不敢上前拦她,只在原地看得心惊肉跳。
      端木蓉拔下了玄虎身上的银针,却并不就回,反手摸向玄虎的肚子,还顺口道了声“抱歉”。
      “锦儿,你等我一刻钟可以吗?”端木蓉掏出数支长针刺在了玄虎肚子上。
      “可以是可以……不过、蓉姐姐,你给它扎的部位好像跟我怀孕时挺像的?”
      “呃……是啊。”
      居然有点尴尬。
      端木蓉一时手重,一支银针直接没到了针尾。玄虎委屈地呜咽一声,完全想不明白怎么以前那么可爱的一只两脚兽忽然变成了个虐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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