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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初次诊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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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里,李依诺在睡梦中不住地低语。
钟彧与她额头相抵,却听不清她在咕哝些什么,只是从她紧皱的眉头与汗湿的额发,感觉到她在难得的睡梦中也备受煎熬。
他轻轻地伸手将她额前的湿发捋到脑后,眼前的景象让他回忆起他们仅有的那一夜相拥。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完完整整地拥有她。
她的父亲在任务中被错误情报诱导,在前往目标地点的路上,遭遇敌方部队的伏击,整支队伍无人生还。
消息传回第八军团以后,当时身为高级指挥官之一的李依诺将自己独自关在房间里整整一夜。尽管如此,她暴动的情绪还是导致了身为Alpha的易感期提前,那是所有人都无法预料的突发事故。
当他赶到那里时,她的意识已经不清醒了,易感期与酒精的双重刺激下,她的悲伤情绪被无限放大。
那一刻,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但是他知道。
在推开那扇门之前,他就已经意识到了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一切。
也许在内心深处,他知道是自己利用了她的不清醒。在那件事上,他从来不是受迫,甚至不能算是共犯。
他才是主谋。
复杂深沉的目光流连在女人无意识中紧抿的薄唇上,他忘不了那双唇紧贴在他脖颈上的触感。疼痛让他觉得自己离她很近,她的心情第一次那样真切地传递到了他的心里。
折腾到了后半夜,好不容易平复了信息素波动的她,也如此刻一般,靠近并依偎在他怀里,悲恸抽泣得像个孩子。
如果可以,他愿意替她分担所有的悲伤,她合该是那个永远明媚耀眼的天之骄女。
钟彧将那个在睡梦中依旧情绪不甚安稳的女人拢紧到自己怀中,感受到她动作轻微地摩蹭着他的颈项,他的身体不自觉微微僵直,然而怀里的女人只是在细嗅他腺体传上来的信息素味道。
他知道失去记忆的她是本能地在寻求慰藉,动作并不含有任何性的意味,但是他却不可抑制地有些情动了。也许戴菲说的对,他才是那个需要被隔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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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起来的时候,钟彧并不在她的身边。
李依诺看到墙上挂着的时钟,时针指向10点。她有些惊诧,立刻翻身下床。
随即她意识到自己无事可做,和失忆以来的每一天一样,而刚才的不安只是身体的条件反应。
因为睡得太久,她感觉起身时眼前阵阵发晕。房间里充斥着茉莉味信息素的味道,她记起在睡梦中也能闻到相似的味道。
她还记得她做了很多个梦,一个接一个,如走马灯一般在她眼前一晃而过。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打开从野战医院带回来的那本笔记本,在新的一页右上角记录下日期。因为想要尽可能多地记录昨天回忆起的事以及当下的心情,她甚至顾不上要先去洗漱。
“帝国纪元217年,9月14日
钟彧给我的日记本里记录了过去发生的一些零散的生活细节,尽管读起来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但是其中一部分内容和他先前向我描述的是大致吻合的。
记忆像是一颗破土的种子,每天在长出新的枝芽。但是随着过去的那个“李依诺”在我脑海中越来越具象,我开始疑惑现在存在的这个“我”又是谁呢?不同的记忆就像两根平行线,虽然都发生在“我”的身上,但是它们却泾渭分明无法交汇。”
她支着下巴,思索了一阵,又接着写道:
“也不能说完全是这样,至少这两段记忆中都有钟彧,他成了贯穿我的记忆的主线。尽管我没有刻意去回想,和他有关的事和细节却在不断浮现。就在昨天,我甚至记起了和他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我记得他的长相还有穿着打扮,记得他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态。这些画面和日记相互印证,让我有一些小小的成就感。”
李依诺还想一口气把梦境里的画面描绘下来,但是钟彧来到门外呼唤她了。
戴医生已经到了。
~
李依诺朝门外应了一声,收起日记,用最快的速度来到浴室洗漱完毕。
做完这些后,她有些迟疑地对着镜子抬起头。也许是刚刚睡醒的缘故,镜子里的女人看起来头发凌乱,眼睛也没什么神采。她把长发挽起,重新掬起一捧水,拍了拍清瘦的面颊,然后用毛巾擦去眼眶周围多余的水渍,动作迟疑地拧开洗手台旁的一些从未拆开过的瓶瓶罐罐,凭着上面的文字说明和直觉往脸上涂抹。
约莫过去一刻钟后,她离开卧室来到客厅。
一个陌生的棕发女人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她穿着浅蓝色的V领针织衫和黑色笔直的窄口裤,眼睛上架着一副玫瑰金的细框眼镜,看起来既斯文又随性。
李依诺惊讶于她的年轻。
而戴菲同样也在远处打量着她的“病人”,也许是同为高分化等级Alpha的直觉,她知道眼前的女人并不如她外表看起来那样孱弱。
辜衾对着今天稍作装扮的李依诺吹了记口哨,要是在从前借他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在她面前这样放肆的。
李依诺望向来到她身旁的钟彧,反手抹了抹脸颊,有些在意他的反应,“我看上去奇怪吗?”
钟彧轻笑一声,眼神里满是认真,“不会,你看起来很漂亮。”
她们来到沙发的另一端坐下,辜衾识相地借口有事要出去转转,没多久客厅里只剩下她们三人。
李依诺先开了口,是为了上次在飞机上的事向戴菲答谢。
“李小姐客气了,那是我应该做的。”说着,戴菲从包里掏出一沓量表,朝对面推了过去,“按照常规流程,我们得先从这一步开始,不过钟先生先前已经和我交流过你的一些情况,这些你可以留着稍后慢慢填写。”
“在开始治疗以前,我先做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她缓缓抬起眼,露出一个算的上友好的浅淡笑容,“我叫戴菲,你也可以叫我Faye。过去我曾经从事认知神经科学方面的研究,专攻信息素对脑部活动失调患者的恢复作用研究,曾经接手过的患者中也有与你现在情况类似的。”
“如果投入足够多的时间进行治疗,我相信你目前的状况可以得到改善,这一点从影像中心的Jamie博士口中也得到了印证。”戴菲的话停顿了片刻,她用那双浅灰色的眼眸与她对望,“当然前提是你要给予我充分的信任。”
李依诺没有迟疑地点了点头,比起那些说话虚虚实实的医生,她对眼前这个直截了当的医生明显更有好感。
戴菲打开随身携带的漆黑封皮笔记本,写下就诊的日期和对象。
“精神域创伤引起脑部记忆读取功能障碍,伴随有弹震症,也就是所谓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她在默念这些症状的时候,语气淡漠轻柔,带着几分如数家珍的意味,倘若这些症状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李依诺甚至觉得有些趣味。
“Jamie博士说过你在那次标记过程中,第一次产生了记忆闪现,可以描述一下具体细节吗?”
李依诺觉得脸上有些热,她低垂眼眸拨弄了一下手指,戴菲神色平静地望向钟彧,“可以给我们一些单独对话的时间?”
钟彧有些迟疑,李依诺捏了捏他的掌心,示意他可以安心离开。
她再次抬起头面对戴菲时,眼神要坚定一些,说话的声音也稍稍大了一些,她的确想要找个人倾诉自己的困惑,她相信戴菲可以做到足够专业与客观。
“在标记的时候,我尝到了信息素的味道,刚开始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因为当时对钟彧还不够熟悉,整个过程我一直在试着转移注意力,然后我就看到了那个画面。”
她停顿了一下,戴菲一边埋头记录一边回应道,“继续说。”
“我看见一个陌生的房间,我看见自己还有钟彧,我不知道那发生在多久以前,我感觉自己当时不在飞机的隔离舱内,而是进入了脑海中的画面。”李依诺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我看到我们进行了AO连结。”
戴菲的神情依旧淡淡,她并没有表露出任何让她觉得不安的情绪,“你觉得你回忆起的画面是真实的吗?”
李依诺抿了抿唇,“我不能完全确定,但我向钟彧求证过,当时辜衾在电话里也说起过。”
“是的,当时我就在他身边。”戴菲说,“我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失忆症患者常常有在脑海中虚构场景的倾向。”
“虚构么?”她下意识地攥紧手指。
“大脑的运作机制是十分复杂精密的,为了让自己认知到的事情看起来更合理,而虚构一些细节去填补记忆的空白。这些细节有的是关于她们自身的,也有关于周围的人的。”戴菲浅灰色的眼眸里转过一丝不忍,快得转瞬即逝,“一旦你的幻想与现实产生冲突,往往会造成不好的后果。”
李依诺想起了在影像中心的事,这一次她不等戴菲开口就主动提到,“戴医生,我曾经看到一张照片,第一眼我就直觉照片里的人与我有某种联系,然后这种反应变得很强烈直到让我透不过气来。”
戴菲点了点头,她提问时沉静平稳的声音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这个人和你的关系是?”
“钟彧说,他曾是我在军校的好友,也是我的战友。”说到最后两个字时,李依诺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他死在了这场战争中。”
戴菲静默了一会儿,给她一些时间平复情绪。
“钟彧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回忆起了和他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然后就在我的眼前发生了一场爆炸,所有的一切都分崩离析了。”她抚着额头,虽然那里并没有开始疼痛,“我不知道那是真实的,还是像你说的那样,是我自己虚构出来的。”
戴菲敏锐地捕捉到了她提到两次回忆时的差别,“这一次你自己产生了怀疑是吗?”
“尸骸。”李依诺抬起头时,眼泪已经不自觉地落了下来,“那样的爆炸过后不会留下尸骸的,可是为什么我会看到那个画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