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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The Firs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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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个夏日破土而出的花苗绽放的玫瑰娇嫩欲滴,你小心翼翼地将深藏于心底的花捧出,献给世间唯一能与你比肩之人。
而你得到的是一个,早就预料到的结果。
“还挺累……”
教学楼转角的阴影里,往窗台再走半步便可触及灿烂日辉。你却穿着一身黯淡到了极点的高专制服,独自一人靠在影子里的墙壁上,低着脸延续一个人的沉默。
指隙间的烟卷上燃着微弱的火光,白烟慢悠悠地升腾而起,掩盖住执政官之剑一般充斥着锐利与华丽的容貌,掩盖住平静神色下漠视万物的眼睛。
就在半个多小时前,训练场上。
在你再一次惜败于五条悟之下后,暗恋了最强者之一的你因为某些原因终于松口,扬起战斗后还带着血污的姣好脸颊,向最强之一的五条悟告白。
“悟君。”那时你抛却一贯的假意微笑,如天神般淡然却含着柔软的烟灰色眼瞳中倒映他黑白的身影,“我喜欢你哦。”
“你这家伙……”
那是个完全没有超出意外的结果。五条悟虽然有那么一瞬间是诧异的,可最终还是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你。
“啧,不反抗吗。”你似乎在他眼中看到了嘲讽,但那对你来说不值一提。他美丽的六眼中根本看不到你半点身影,好像只有你“弱小”的实力,“我对你,完全没兴趣呢。”
“啊,是吗,那么抱歉,打扰了。”
你意味不明地重新挂上假笑的面具。
其他人那时候还是很担心你的。就像家入硝子,她其实有些忧心一直隐秘埋藏心思的你会因此消沉——除了你,她从来没有见过哪个人,能做到在几乎所有人面前都不展露一丝一毫的心意。
任务中,你是她见过最疯的人,遍体鳞伤也会抹除杀对方的存在,无愧于咒术师之名号;任务之外,你又似乎心细若蚕丝,身旁的人半句无心之语都能让你记挂许久。
你超出大部分人预料地向他态度端正地致歉,然后冷静到了极点地——转身,留下一个高挑的暗色背影。
优雅、骄傲,这是十几年间累积起的,你存于心中永不消逝的、几近于自负的自尊。
徒留几个人站在原地,看着你渐渐远去,黑色的身影转身走上教学楼,消失在视野里。
或许你不知道,看着你背影的人都各怀心思。
不知道与你相熟的反转术式使用者有多为你感到不满,不知道她的担忧;不知道黑发少年沉浸在怎样的思索中,不知道他的情感。
你只是在贯彻自己的模样。
就算面对失败、面对死亡,你也绝不会在人前消沉,若一定要拥有一个原因,那必然是——你是神子。
虽然你所在的渊上家族并不如御三家那样显赫,但还是盛名在外。而作为本家的“神子”,你幼时便是周围人群的中心,是世界的宠儿。周身的气场从来都是平静的,似乎拒绝世间万物;看向普通人的眼神永远都是淡淡的,说不出究竟是轻蔑还是冷漠。
他人眼中的你强大、高傲、漠然、目空一切,因为你确实毫不在意外人的生活。若要你来说,想必你也不会太过在意他们的评价,因为干涉别人的生活,是你很讨厌的一种行为。
但其实,家入硝子会说你太过温柔,夏油杰也会认为你像冰川深处滚烫的岩浆。
你是世界表里不一的宠儿。
世界的宠儿,可并不是说你是众星捧在云端里的皎皎明月,是万物之宠。而是暗暗指向了你几乎称得上神明之才的术式。
——其为,因果律。
……
今天的月亮格外莹润,你侧目去看,重物落地扬起的尘沙朦胧了夜色,静静的月光倾泻在你肩头,仿佛流进了竖起的衣领。
银白宁静的刀光在夜空中晃过一眼,很快沉寂入古旧的刀鞘中,死寂,没有半点声音。
被祓除的一级咒灵缓缓化作尘埃,四周静悄悄的,帐也渐渐消融于暮色的都城里。
再有半个月。穿着高专制服的你叼着烟,懒洋洋地靠在早些年漆过却很快被废弃的灰黄围墙上,垂着眼睛看不清眼里的情绪。
再过半个月,你就会被派往国外执行秘密任务,与曾经的同伴断掉所有联系。
……包括五条悟吗?那是当然的。
不知为什么就被指定为特级任务执行者的你时常感到迷茫——你啊,可是公认超危险的“根源”性术式拥有者,推掉特级晋升考验的顶尖一级咒术师,会有什么任务能够强行指定你呢?
不知底细的保密任务你根本不想去,虽然被拒绝了,但到底是不想离开高专的。
这里除了五条悟还有夏油杰,还有硝子和夜蛾老师,实在要离开,你也是会感到不舍的啊——即使你是渊上的神子,本应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渊上桑,已经清理完了吗?”
辅助监督深美小姐从围墙的另一头传来声音,中断了你的心绪——“嗯,走吧。”你回答她,平静的声音里好像充满理性。
熄灭的烟卷扬出最后的烟气,缱绻地萦转在指尖,消融于暮色。
利落地翻过不高的墙体,黑色羽织衣摆如流水般在空中晃荡,又像仲春时翩翩飞过湖面的蝴蝶。你轻松落地,而后拍了拍手,似乎这样就能拍掉沾染上的灰尘。
深美雅子小心翼翼地跟在你身后,不时抬起头看看你的脸色。
这周围死过许多人,已经成为都市传说的这里除了祓除诅咒的咒术师以外,已经没有其他人敢来了,就像被神明放逐的禁区般空无一人,空气很安静。
抬头看看,乌云四处漂泊,明月不时撒下皎洁的清光。
和你相处了好些日子的深美雅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你身后,明明她是个成年人,却被你的孤傲轻而易举地击败,在你面前胆怯地维持自己独特的温柔。
“渊上桑最近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吗?”深美雅子拉开后座车门,固体相碰发出微弱的响声,沉闷得像是你的心绪。而她在这时问了你这样的问题,转到主驾驶去,系上了安全带。
自己都没感觉到明显的情绪异常被人一下子点出,你有些诧异,但依旧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没什么好藏的。
“是这样。”落座在副驾驶座上,轿车发动引擎的声音挤进耳朵里,你抬起头看着远方不见尽头的道路,整个人放松了不少。
道路两旁,没有盛开的鲜花,只有郁郁苍苍的月光张开丝绸般的梦幻,虚虚笼罩着目之所及的世界。
四周的景色是那样苍白而迷人,深美雅子却好像很紧张。她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前方,捏着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着,最后她还是说了:“那要不要试着跟我说说呢?啊不好意思!抱歉,我的意思是,可以把我当成树洞,我不会跟别人说的哦。”
飞快地看了一眼后视镜中的你,她又补充道:“渊上桑实在担心的话,也可以用法语之类的语言跟我讲,我只会英语和日语哦。”
成熟的大人曾经堆叠过无数微小的绝望,遍体鳞伤后用成长愈合伤痛,将光带给他人。
真是温柔……啊。你这么想。
“嗯……倒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你沉吟片刻,然后左手支着头部看了她一眼,很轻松地开口,“我告白被拒绝了。”
深美雅子几乎失声惊叫出来。
是谁?谁会拒绝强大温柔又体贴的渊上桑?!不可能的吧!!
车平稳运行着,窗外只有夜风轻轻拂过,时间静静流逝。
“五条君一向厌恶正论,作为中立派的我,一直都被他讨厌着。”你微偏头,看向窗外。黑色笼罩中的青秀山林一一闪过,不得你施舍半分关注。你忽然有些累,轻轻阖上烟灰色的眼,“我……早就接受了这点。”
车内安安静静的,除了轮胎轧过街道的声音外,什么也没有。
仿佛你真的只是在和一个树洞说话。
“告白只是因为没办法放弃罢了,被拒绝也没什么……五条和渊上的保守派巴不得我和他结婚,但五条君是不会遂他们愿的。”
你阐述说:“即使是我也认为,妄想六眼与因果结合,他们大概是千年大梦,暂未苏醒吧。”
深美雅子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咬住了下唇,没说话。
“只不过是因同为‘神子’才会产生的关注,再由此引发的爱慕罢了。”你轻声低语,“雅子,人类的感情是非常异变的,对于我来说更甚。”语气中蕴含无数涨落的情感。
你好像在酝酿一种名为“决断”的勇气,睁开眼把目光投在渐渐熟悉的高专周边的环境上,心里却闪过幼时无数次神子与神子的相遇,也忽然想起某天东京街头,古老宅院外的世界。
神圣苍翠的橡树枝头,青碧如同名画般纯澈的天空,陈旧无趣的宅邸,繁华迤逦的都市,身着繁复和服的神子,钻石蓝宝石碎玻璃倾倒在粼粼水光里的眼瞳。
……那真是极美的风景啊。
你发出一声诚挚的赞叹,眼中翻涌着的情绪渐渐宁息,再开口时又是冷静到冷淡。
“不需要的话,‘抹消’就好了,如此,不带任何烦恼地继续向前。”
——像“烂橘子”一样。
如果这样想的话,高高在上似乎也没什么不好,成为自己的提线木偶吧。
“渊上桑……”深美雅子抿着唇,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你缓缓抬起手,青灰色的咒力萦绕在指尖,捻起什么快要掐碎。她瞳孔猛地一缩,失声大叫起来,“请不要那样做!”
方向盘一打转,车被她下意识停下,急刹车让车轮与地面摩擦出丑陋的痕迹。
尖叫声在狭窄的空间内无限扭曲放大,耳膜都被刺得生疼。你被她突然拔高的音量吓了一跳,方才在发动边缘的术式也因分神而被迫中断。
“……抱、抱歉。”深美雅子怯弱地诺诺几句,你有气无力地挥挥手表示没关系,她于是踌躇几下,下车转一圈给你开了门。
你顺势而下,鞋尖还没着地时就把周围看了个遍——嚯,好,在高专里面了。
深美雅子看着黑夜中如刚刚逝去的死者般没有太多情绪的你,深深地低下头去。
“我只是觉得,不该这样的。”她不知为何哭了,用黑色的衣袖草草擦掉落下的晶莹泪珠,衣肤黑白反衬让你想起白发黑衣的人,“渊上桑明明是那么温柔的人……”
“请不要把自己变得像‘我们’那样,渊上桑……”深美雅子的泪水不满面颊,把淡妆都哭花。你从衣服的口袋里抽出纸巾递给她,又像不忍似地别过脸,“算我,求求您了……”
停滞在空中的无力没跌落,却有什么……
落空。
她没拿走你手中惨白如月华的纸巾,狂风一吹,你虚握着的柔软纸张便吹落于冰冷的冬夜中,融入东高专的浓浓夜色里。
什么都抓不住啊。你牵强地扯出礼节性的微笑,因为失败了太多次所以放弃了。
一片沉黑的沉默下,道旁路灯发出昏弱的微光,你垂下眼睑,抬手轻拍几下深美雅子的发顶,兀自叹息几声。
她看到你青白的手腕,看到瘦削的手掌,看到苍白的指节,看到凛凛冬日被冻白的指腹,也看到美丽皮囊下被攥紧的心脏。
“你回去吧,早点休息。”
你向她摆摆手,关上车门向高专内部走去。
烟灰色的眼中什么也没映着,一片空荡荡的世界宛如绝望的冰天雪地。独自走在高专的校道上,四周静悄悄的,难得独处还可以放松,你伸出手在衣袋里摸了摸——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啊,是抽完了。方才在任务里抽的那根,是身上最后的烟了。你突然想起这回事,心下倏忽冒出些许烦躁来,明明和硝子说好了以后就戒掉烟,然而还是做不到。
高专附近没地方卖烟,你又甚少在任务以外的时候出门,这么晚了,一个人出去买烟是不可能的——才怪。
你思索片刻,又忽然放弃了。
算了,就当是向过去告别,烟酒什么的以后再也不碰了,反正也不想看到烟的白色了,什么样的白色都……
“——寻。”
明暗不定的暮色中,乌云盖过月亮。曲曲折折的小径上,黑发的少年身姿挺拔。
他在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