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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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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枂圸被带回了光伐院,院里宽敞别致,坐落了好几排房屋,随行的人不多,就只有安愿跟莞儿。
东叔引着她们往院子里走去。
光伐院的仆从并没多少,大多数是安置在后院,一路上她们也没见着有人,偌大的一个院子,显得冷冷清清。
安愿牵着晚枂圸,绕过了凉亭,往西面走去,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最旁边的一所院子,她们走的那样的轻,仿佛不愿打扰院里的任何一人。
东叔站在房门口,道:“安愿,夜深了,你且去服侍小公子歇息罢,二爷的房间就在对面那屋,他现在约莫是睡了,明早我再传你们过去。”
安愿鞠躬道:“有劳东叔了。”
东叔又道:“莞儿你初来乍到,许多规矩我一时半会也说不清,但这头一条你需得谨记,二爷平日里喜静,并不想被人打扰,除了用膳时辰以及沐浴时辰,光伐院里的仆人都得呆在后院,若是有什么事情,二爷自会传唤,总而言之,能不动声响就不动声响,你明白了吗?”
莞儿颔首道:“莞儿自当铭记于心,往后还有劳东叔教导。”
东叔走后,安愿带着晚枂圸进了屋,对莞儿道:“还有一点,平日里你没事不要在二爷面前晃悠。”
莞儿不解道:“这是为何?”
安愿将晚枂圸搁上了床,道:“不大清楚,我觉得啊,二爷对仆人多少有些抵触,可能跟他小时候发生的事情有关。”
莞儿走到床边,替他整理床铺,道:“二爷小时候发生了啥事?”
“我也只是听说,我来之前,他的那些仆人似乎对他母子俩不怎么好,他周岁那年,因为仆人的疏忽,差点溺死。”
莞儿诧异道:“不是罢,他可是百家二公子啊,再怎么不济也不会被仆人怠慢罢。”
“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哪晓得是不是真的,好了好了,我们不要在私底下议论主子是非了。”安愿除掉了晚枂圸的鞋袜道:“对了,你啥时候进的安离谷,一般人可不能随随便便进安离谷,谁给推荐的?”
莞儿道:“一年前,百广真推荐的。”
安愿手捏着晚枂圸小脚的手一顿,看向她道:“可是二爷那位三叔伯?”
莞儿道:“正是。”
“哎,他那三位叔伯当时好像是犯了什么错,被.....咔嚓了。”安愿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小声道:“后来我听说,他们那三位叔伯的妻儿子女连同仆人一并发往偏地了,到最后好像四十多口人全部都死在了路上。”安愿看了眼晚枂圸,连忙捂住他的耳朵道:“小孩子不能听,晚上做噩梦。”
莞儿停下是,低着头道:“不是好像,就是全死了。”
安愿听闻抬头,奇怪道:“你怎么这么确定?”
莞儿顿了顿,笑道:“传言都是这么说的啊,我听着也都信了,再说我一个仆人,怎么可能知道真相。”她拍了拍枕头道:“安愿姐,床铺好了。”
安愿替晚枂圸盖好被子,轻轻摸了下他的脸庞道:“夜深了,小枂圸,快睡罢,我们明日再见过二爷。”她站起身,对莞儿小声道:“既然你刚来没多久,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安离谷内所有人身上都带着生死咒,你别看着它平日里不痛不痒就以为没事了,只要你跟外人多说安离谷一个字,必定当场毙命,你切不可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莞儿看向她,诧异道:“真有这么厉害吗?”
安愿点点头,道:“嗯,我见过,几乎是一瞬间。”她替晚枂圸掖了掖被角,温道:“小枂圸,有什么事唤声姐姐,姐姐就在门外,晚安。”
莞儿将带来的衣裳收拾好,凑到床前,蹲下身看了眼晚枂圸,又看向安愿,道:“安愿姐,一晚上都没听这孩子出声,也没哭过,他不会是个哑巴罢?”
安愿不轻不重拍了她一巴掌,道:“瞎说什么呢,这孩子瞧着挺模样机灵,不像是有问题的,兴许是刚醒来被吓的,过几日跟我们熟络了,自然就愿意跟我们说说话了。”
莞儿嘿嘿笑道:“是我多嘴了。”
安愿抓起晚枂圸的小手藏进被窝里,道:“往后啊,咱们就住这了。”
说罢她转身吹灭了灯,带着莞儿出去,轻轻扣上了房门。
晚枂圸待他们离去,睁着双眼看向漆黑的房梁,并无睡意。
他好像,已经睡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翌日清晨,安愿一走就进来看晚枂圸明晃晃睁着双眼,似乎早就醒了,问道:“小枂圸,是不是换了个地方睡不好呀,那晚上咱们多点个安神香好不好?”
她将晚枂圸抱起,带进了洗漱间,莞儿替他更衣束发后,三人一同出了门,往对面的小院走去,正好见着了在院中的百以则。
安愿作揖行礼道:“安愿见过二爷。”
“嗯。”百以则转过身,也不看向她,只是紧紧盯着旁边的晚枂圸。
百以则走了过去,盯着晚枂圸的脑袋道:“抬头我看看。”
晚枂圸此刻正在看脚下的蚂蚁费力的挪动着一只虫尸,百以则走来时正好踩在这些蚂蚁头上,闻声抬头,他比百以则矮上半截,不得不仰视着他。
金色的眼眸撞进了黑色的瞳孔中,百以则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微微扬起的嘴角显得有些桀骜不驯,他盯着晚枂圸看了半晌,道:“我叫百以则,是你的主子,记住了,往后我对你的好与不好,你都得受着。”
说罢他甩袖离去,轻点足尖,跃上了屋顶。
晚枂圸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而后蹲下来继续看着脚下的蚂蚁。
东叔忙道:“哎哟二爷您爬那么高做什么,快下来,小心别摔着了。”
安愿道:“二爷,上头砖瓦沾了露水,都有些滑,可得小心点啊。”
百以则充耳不闻,在房顶上枕着自己的脑袋望向碧空。
他是想不出该怎么对待面前的这个孩子,只要是百近瑾送来的东西,他都觉得厌恶,但这个孩子本身是无辜的,让他恨不起来,甚至为他的身世而感到怜悯。
莞儿小声对安愿道:“二爷甩这么一句话就.....”
安愿道:“小枂圸还不会说话,又是头一次见面,能怎么聊?”
东叔笑道:“这一回生二回熟的,总会有喜欢上的时候嘛,急不得。”
百以则侧首看向院子里那团白影,他那么小,蹲在地上显得那么无助,看起来怪可怜的。
晚枂圸用树枝扒拉着被踩的稀巴烂的蚂蚁团,见里面爬出了几只还活着的蚂蚁,开心地笑了笑,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
感觉到身后有人注视,他回过头,望向屋顶,再一次对上了百以则的双眸,但这次他的眼神少了锋芒,带上了些许温存。
百以则收回视线,继续望着天空,道:“傻不傻,一团蚂蚁有什么好看的。”
苍琰在案桌上翻着几本案卷,抬手附在额上,显得有些疲倦。
他这几日一直来来回回地翻看安离谷出入的记册,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没人可疑的进来,也没有外人出去,名册上的来来去去都是那几个誓死效忠自己的亲信,又有生死咒加持着,断不会把安离谷的消息泄露出去,带回来的东西也都一一检查过不带毒物。
池冥水查不出异样,那些剩下的女孩也都安然无恙,一切都再平常不过,就像几百年前传承下来的一样,安离谷依旧是那个与世隔绝,无人知晓的家族秘密。
近两个月人员都未有变动过,或许,不是这两个月,是更早之前所埋下的眼线?
苍琰起身,往安离谷飞去。
百以则让晚枂圸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夫子授课,他便让他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着,百以则练剑,他便让晚枂圸抓着小木剑跟自己学,用膳时百以则也要他跟着自己吃,时不时给他夹菜让他吃胖点,闲着的时候,手把手教他写自己的名字,有事忙起来的时候便搁下他自己出去。
就这么过了小半年,可无论百以则怎么对他好,晚枂圸就像是不领情的木头,敲一下走一步,从来不会主动亲近自己。
一日,秋高气爽,狂风卷起落叶,肆意地扫过光伐院,天上朦朦胧胧的一片,隐约有下暴雨的征兆。
百以则刚从百近瑾那边回来,看见晚枂圸自己安安静静地站池塘边看鱼,一动也不动,好似一颗扎了根的小树。
他一向如此,从不多言,也不爱与他人玩闹,就喜欢自己一个人呆着,永远都是孤零零的背影。
乌云逐渐密布,狂风已经卷起飞沙,扰的人眼缭乱,这雨眼见就要落下来了。
晚枂圸不为所动,仍是自己站着,百以则看着那单薄的身影,刚想走过去,天上忽然闪过一道惊雷,照亮了整个光伐院。
他看见晚枂圸的身形一颤,似乎被这雷响惊醒,往后退了一步,有些惶恐地抬头看了眼。
紧接着又是一道响雷,这一道远比前面那来得更为凶猛,轰隆声似乎就打在头顶,豆大的雨点哗啦啦的摔落,砸得周遭一片喧哗。
晚枂圸往后退着,骤然闯进了雨幕,雨水瞬间冲洗着他的白衣,雷响接连不断地袭来,天空被天雷划出一道道蓝色的裂痕,他由最初的疾步,到小跑,再到捂着耳朵奔跑起来,他跑的那样快,好似这般惊雷便追逐不到他的脚步。
百以则跟进了雨幕中,喊道:“晚枂圸。”
晚枂圸没有听见,他害怕极了,小声的呜咽起来,脸上被糊湿一片,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这些闪电没完没了地在他头顶滑落,靠得更近了,即便他捂着耳朵仍是听了个清楚。
仅仅这一小段路,像是走了许久。
一道闪电劈在了不远的大树上,晚枂圸被吓得喊了一声,冲进了自己的屋子,啪地一声关上了门,把雷声隔绝在外。
百以则走了过去,在他房门站了会儿,敲门道:“你没事罢?”
等了好一会,里头依旧没人应答,百以则只好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在桌前心不在焉的翻着几本游记,忽而把书往桌面上一扔,道:“不就是几道响雷,有这么可怕吗?”
他起身走去晚枂圸的卧房,推开了门,长明盏未点,屋内一片漆黑,百以则摸着黑,往里面走去,唤道:“晚枂圸?”
见没人应答,他又走了几步,道:“枂圸?”
忽然听见有人小声啜泣,百以则闻声转过头,见昏暗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白色小身影,他走了过去,在几步外站定,叹了口气,道:“晚枂圸,过来。”
晚枂圸抬起来头,脸上挂满泪痕,见着百以则,一下子扑了过去,含糊不清地喊着:“一遮,一遮......”
晚枂圸搂着百以则的脖颈,在他怀里放声大哭,百以则胸前被泪水打湿了一大片。
他轻轻拍着晚枂圸的后背安慰道:“嗯,我在。”
晚枂圸仍是在哭,他抬手替他擦干净眼泪,将他抱到床上,轻声哄着:“别怕,二爷在。”
晚枂圸伏在百以则胸前,似乎有些颤抖,“一......”
百以则道:“好了,你别怕。”
他的手一下一下拍打着晚枂圸的后背,轻声哼起了他母亲小时候教他的那首童谣,娴熟地像个小大人。
晚枂圸听着哼曲儿,渐渐地平稳了哭声。
屋内暖意盈盈,两个半大的孩子在萧风瑟雨中相互依偎着,再也听不见骇人的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