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影沉璧》朽木不可刁

2、那人，那眼

　　青衣楼总坛设在东阳城中一条僻静的巷内，青瓦粉墙，除了占地较大之外没什么引人注目之处。大门紧闭，只一对淡桔色灯笼，照得两厢的石狮投下黑沉沉的影子，门口连个人影都不见。
　　我刚刚跨上台阶，黑漆漆的门突然无声无息地开了，门里是张年轻英俊的脸，见是我，似乎长出了一口气，立即朝我躬身施礼：“云阁主，楼主等您多时了。”
　　我点了点头，一步跨入，门在身后无声阖上。虽是咫尺之隔，也不见有什么异样，但我知道，能闯得进这道门的，普天之下，不出十人——青衣楼的力量，在看不见的地方，足以撼动整个武林。
　　我随手将背上的人丢给眼前的年轻人：“卫枫，把这脏东西送到青囊阁,让灵丹和妙药洗干净等我回来。”
　　卫枫应了一声，身形一展，已消失不见。
　　我低低地咒了一声，极快地脱下染了污血的外袍，用力擦了擦手，扔到暗处：“烧了。”只听有人低应一声，便没了声息。

　　我踏进“弹剑轩”时，叶苍梧正站在案后，放下手中书卷，抬头看过来。只一眼，我便倒吸了一口凉气：“楼主，十余日不见，你怎么弄成这样……”
　　那人才三十三岁，鬓边却已染上几缕飞霜，细长的眸子尽是血丝，虽然神色疲惫之极，但眼底却似有无间业火吞吐灼烧，看得人心惊肉跳，本来合身靛青色的大麾如今松松地挂在那具高大的身躯上，竟是形销骨立——那素来从容儒雅的叶苍梧竟似猝然间老了十岁！
　　“他怎么样？”他死死地盯着我，那眼里的鬼火明明灭灭，仿佛要在我脸上烧出个洞来。我心头一痛，要是我还不回来，这家伙会把自己给活活烧死吧？
　　“冷歌弦死不了！”我出口难免带了怒气，：“就算他今日死了，难不成你给他陪葬？他那里妻妾成群的，你就是想，也没地给你排队！”
　　果然，他的身子一颤，像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颓然跌坐在椅中，眼里火光渐黯，神色荒凉，但狂乱之色已去。
　　我终究不忍见他如此模样，长叹一声，徐徐道：“冷庄主功力深厚，我到的时候‘幽冥’之毒尚未侵入心脉，命是保住了，不过……”我沉吟着，斟酌着字句。
　　“什么？不过什么？”他倏地站起，脸色灰败，惊疑不定地望着我。
　　我避开他的目光，淡淡道：“他武功尽毁，右臂全废，以他心高气傲的性子，这样的结果怕是生不如死吧。”
　　叶苍梧呆立半晌，忽然大步朝我走来，到我面前时步履竟有些踉跄，他用冰凉的手指转过我的脸，迫使我对上他的视线，眼里全是不可置信的绝望，哑声道：“你……你不会治不好他的，对么？是你的话，一定有办法的……小意，你不会这样对他的，是不是？”
　　我敌不过他的逼视，轻轻退了一步，咬牙道：“对！我当然会治好他，要是治不好，你活得会比他还凄惨！不过，这次，我让他付出了点价……”
　　叶苍梧先是松了口气，一听后面的话又紧张不已：“你不能欺负他！”
　　我冷笑一声：“我倒是想！放心，我没动他一根毫毛，只不过让他把那群妻妾遣散了，让他立誓今生不得再娶！那无情无义之人眉头都没有皱一皱就答应了，真是便宜他了！”
　　叶苍梧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平静，意兴阑珊转身向内室走去，背影说不出的疲倦：“小意，你这又何必呢？你明明知道我……从来没有怪过他……”

　　回到青囊阁时灵丹和妙药已把那人洗濯干净，止了血，但没着衣，只裹了一方洁净的青色棉布，放在专用的软榻上，等我处理。
　　灵丹打来一盆温热的清水，妙药捧着一块雪白的手巾，两人笑得诡异，妙药年幼，终于憋不住道：“公子，那小孩儿生得好老气，身材倒是不错的。”
　　灵丹“嗤”地笑出声：“就是好好的皮肤，恁许多伤疤，正好拿来喂药，上回公子给沐阁主调的‘无痕’还没试过呢。”
　　我也不理那两小子，净了双手，用白巾拭干，缓步走到榻前，这才瞧清楚那人的样子。原来竟是一少年，至多不过十五六岁，却全无稚气，脸颊清瘦，轮廓极是分明，五官线条如刀削般流畅硬朗。身材瘦削修长，宽肩细腰，淡麦色的皮肤在灯光下细腻紧绷，除了新伤，露出的四肢上遍布疤痕，形状古怪，看在眼里却有一种令人心惊的诱惑。
　　我又去瞧他的眼，狭长而深陷，如两口古井幽深晦暗，最深处却隐隐有月华流转凝驻，仿佛是沉淀了千年的忧伤，却在灯影下流泻出点点清冷的波光。
　　皓月千里，静影沉璧。
　　也许是良久，也许是一瞬，我终于从那深潭中拔出，蓦然回神，后背竟有些凉意。
　　“你叫什么？”我一边轻轻拉开裹住他上身的青布，一边随口问道。
　　“石彻。”
　　身后两道吸气之声：
　　“他原来会说话。”
　　“这把声音真是妖孽。”

　　我凝神看那胸前的那处伤口，从右肩直达肋下，并不很深，不足致命，但致命的是那伤口流出的血水是紫色的，微微透出腐肉的腥味，果然没错，是武林第一杀手组织“七杀门”的独门秘毒——“饕餮”
　　沾上血肉，便如被传说中凶恶贪食的野兽所俘虏，一点一点蚀尽血肉，只余白骨，严格是说那是一种酷刑，因为那被毒侵入的每一寸都如凌迟一般痛苦，据说可以让一个人在生不如死的折磨中活一个月，而在那之前，人生生就被逼疯了。
　　以伤口溃烂的情况来看，起码中毒已有三天左右，在每时每刻沸血般痛苦煎熬中还能有那样沉静的眼神，我不由得暗暗打了个寒战！
　　“会很疼，我会把腐肉剔净，再用汤药给你洗髓，我可以在这期间用药让你昏睡。”我考虑整个过程可能要持续一天一夜，便提出建议。
　　“不用，我想看。”他淡淡地说，仿佛是看什么风花雪月。
　　身后又是两声抽气：
　　“糟糕，这孩子被逼疯了！”
　　“我听说世上有一种人是靠自残达到高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