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杜]曾上昆仑吻月》沉青如树

1、第 1 章

　　【历史同人】曾上昆仑吻月

　　By.沉青如树

　　他吻过月亮。

　　01.
　　事实上很多年后杜甫都能清楚记起李白当日的模样。少年侠客长身玉立，满面风尘未损半分容华，眉宇之间的疲态也未影响笔直脊梁。
　　“我从长安来。”
　　李白对他说，没有马也没有酒，只有三尺青锋折射昆仑终年不化的积雪，剑光如霜。

　　02.
　　昆仑雪色长，与天接月光。
　　那是李白初来乍到的时候。昆仑纷纷扬扬许久的碎雪方歇，杜甫趁着天色放晴踱上山顶，恰好瞧见一个正在练剑的影子。李白不知练了多久，他看到时只见剑尖挑起一簇新雪，少年足尖碾过方寸地面，手腕翻转间抖落细雪如雾，洋洋洒洒落了半边天。偏生一袭青衫在其中越发洒拓，李白收势时扭头见到他，眉目迸发的热情几乎能同日光一道烧开昆仑山巅满眼鸿蒙。
　　——昆仑雪色长，与天接月光。
　　李白给他念自己写在雪上的两句，一字一字尾音都上扬，是少年最富有的奇想和疏狂。杜甫听得热闹，有意驳他豪纵心性，凝神思索片刻，掌心凭空生出截木枝，慢悠悠飞过去，在那剑锋刻痕旁一笔一笔地写。
　　不见尘寰里，几家灯烛凉。
　　李白站他旁边，一字一读地念完又两句，念完有一阵不太长久的沉默。
　　你知道吗？李白问。他从不叫杜甫昆仑仙人，只一个你字，像有熟稔多年的情分。
　　我想摘月亮。
　　他说，星目眨也不眨盯着杜甫，直把杜甫看到神色怔愣，恍惚多少年前一场落满雪的梦。

　　03.
　　其实他们在很久很久以前就遇见过。
　　不是这一年李白穿山万里赶来的昆仑，也不是昆仑无尽岁月里杜甫偶然望过的那一眼长安。而是更早之前，早至混沌初开，昼夜初分，日与月冉冉升起，浩瀚星河里两颗流星擦肩。他们就像那样碰撞，然后降临人世，天星坠落时尾部的流火有过一瞬交融，于是血脉微妙相连。
　　人们喜欢将这种微妙称为宿命，类似千万人之中一眼见到一生钟情的一张脸。他们截然不同，但他们灵魂呼应，于是自见到一刻起，眼底骤雨惊雷倏忽平静，心上荒漠升腾春日野火，干涸土地龟裂开一汪大泽，山起水落里多一个理由在未生牵扯的时节继续生活。
　　恰如李白穿山万里奔赴昆仑本意并非为见传说中的昆仑仙人，杜甫漫长时光里下望长安的寥寥数眼也并非注意到来往少年里是否有特殊一位惊才绝艳。他们本无关联，但又隔水隔山有一场相见，于是自那一眼一见如故，人生开始横生牵扯，灵魂向对方伸开双臂拥抱骨血中相似，心上裂隙被柔软填满，一丝一毫都无多余。
　　这一点杜甫深知。自从李白站到他面前一刻起。
　　他们灵魂对等，于是此生终要比肩相同高度。不是星芒托月，而是日月齐辉。

　　04.
　　李白在昆仑山上住了三年。
　　第一年他和杜甫一起看长安，给懵懂不问人间事的仙人讲草莽英雄和济世侠客，讲隔壁沽酒老叟取清泉水酿就的千日醉入口清冽，后劲绵延热烈，余味烧喉三日不绝，远胜这昆仑山上雪水酿酒来得酣畅。说到痛快处他笑，笑容在杜甫眼里较那千日醉热烈更甚。仙人瞳仁漆黑而通澈，一眨不眨盯着大笑的李白时总会换来对方不拘小节的拍肩和许多“带他见识”这样满是轻狂意气的虚诺。
　　第二年他和杜甫一起煮雪酿酒，任凭对方摘落自己头上雪花。无星无月的夜晚就着凉风和杜甫讲他到昆仑的初衷，讲寻仙时杜甫意味莫名地笑，讲是被古书中昆仑明月勾动心绪时杜甫手一颤，瓷杯里酒液将暖炉火焰浇矮一瞬，只余三分之二被他递到李白手中。少年纤细指节伸过，与仙人如云广袖下探出的莹白手指有意无意肌肤接触，浮光掠影般了无痕迹地相碰。
　　第三年昆仑雪停一夜满月，盈盈润润照射昆仑千里皎洁。月光凉薄而心绪滚烫，李白闭着眼，动作颤抖却坚决地与杜甫唇齿相贴。

　　05.
　　李白走后昆仑山更加了无生气，许多日夜里杜甫一遍一遍从旧梦里将那三年翻出来重温，最后永远停顿于那个月光如水的晚上，于是所有纠缠不舍化成前尘往事中不可说，千里覆雪不抵那一吻李白覆上来的唇薄凉。
　　他在昆仑山上，下望人间一轮月亮。

　　06.
　　又过很多很多年李白才辗转回到长安。少年侠客变成中年游侠，长剑瘦马腰间一壶。
　　酿千日醉的老叟早埋进一抔黄土，接手的人家清水掺酒，入喉滋味全无。李白坐在草棚下一杯放了一整个晌午，忽然怀念恍如隔世的从前里，杜甫递到他手中那昆仑雪水酿就的一杯。

　　07.
　　但他这次没见到杜甫。
　　昆仑号称万年不化的积雪如今全无踪迹，和杜甫一样仿佛从不曾降临于世。一片春烟柳绿莺蝶翩跹里唯独他脸色苍白，跌跌撞撞沿残缺印象寻至那三年里二人望月的去处，记忆阀门轰然洞开，眼底隐约希望化作了悟一切的悲哀。

　　08.
　　故事发生在更久以前。他才是久居昆仑的仙人，千年万年望着雪山之巅一轮皓月，终于在某一日挥别世人交口赞颂，在他眼里却失了真的这一轮，决心入世去见最为真实的人间明月。
　　他走那年昆仑满天满地交加大雪，鹅毛般雪花送别他的背影走下仙山走向人间。他既入世便是谪仙，封去昆仑之上所有记忆，千生百世望着人间这一轮月亮在烟火里流连。
　　直到他决意去长安，直到他白衣仗剑照影惊鸿般撞满那一年小书生的眼。
　　直到他上昆仑山，直到他和代替他守护昆仑的杜甫重新遇见。
　　小书生早成佝偻老人，步履蹒跚睡在那年天下一场雪，秉风冒雪赴他人间约。似梦非梦难了结牵挂，终是一点灵识化作昆仑一片雪花，千年万年又等他。
　　三年相处还他人间一场，他来他走杜甫从不有情绪声张，只隐忍陪他一段，谢他赠当年小书生半生好时光。
　　说到底是他吧，穷极一生想要揽尽天下月色，可从昆仑到人间，他分明就曾在这小小一处天地，吻过他的月亮。

　　09.
　　彼时天下有雪，曾上昆仑吻月。
　　彼时人间有约，星河深处盈缺。

　　10.
　　记忆里杜甫望过来的眼睛依旧漆黑沉静，中年的游侠闭了眼睛，做了一个尚在长安的梦。

　　11.
　　那年长安的雪极大，一层层覆盖住他们的脚印。杜甫朝青衫磊落的谪仙人追去，雪花纷纷坠上眉睫。
　　“我来了。”清澈如旧的少年扯着对方的衣袖，随即伸手去捉谪仙人头上的雪花，看着它与新跌入掌心的碎雪一同融化，将手掌摊到谪仙人眼前。
　　“我来了。”身形孱弱的老翁眯起眼睛看着漫天风雪，仿佛从风雪中窥见谪仙人的身影。
　　“我来，秉风冒雪相迎。”
　　少年说着，踮起脚吻了上去。而雪倏忽间更大，掩埋天地间仅存的二人。

　　“我来，秉风冒雪相迎。”
　　老翁佝偻的身形奇异的挺直，在身后家人惊呼声中跌进及膝的积雪。

　　他笑得极安心。如同只是做了一场不能醒的大梦，并在梦里和谁走完一生。

　　12.
　　脸上传来些凉意，李白被激醒，触手上去，只摸到朵已融的雪花。

　　——END

　　【19.05.19 1:05 1960字】
　　【20.01.27 23:24 重修 2464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