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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反骨 ...

  •   我走到陆非晚身前,乖巧地立着。他看了我一会儿,说:“你怕我吗?”
      我连忙抬起头,辩解道:“才没有!大师兄是很好的人……”
      “你都看到了吧……苍榆山的过去。”他轻轻的说。
      我困惑地“嗯?”了一声。
      “对于我这个‘叛逃’师门的人,你有什么看法吗?”他自顾自地问着。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但是很快我便理好了思绪,由衷地说:“大师兄没有‘叛逃’师门的,没有这回事儿——你一定有着自己的理由吧?唔……二师姐只是不想让你走而已,只要好好解释,大家都会原谅你的!”
      陆非晚似乎愣了一下,接着嘴角缓缓上扬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小宇说你格外通情达理招人喜欢,倒也确实是这样。如果元沁也能像你这般省心就好了。”
      “……啊?”我听得奇怪,陆非晚竟然说二师姐不省心——看来在他眼里,二师姐还是二十年前那个刁蛮傲娇的大小姐。在我窥见的苍榆山的记忆里,确实能看出二师姐曾经是多么个不省心的“师妹”——只不过如今她早已性情大变,撑得起苍榆山半边天,该让大师兄刮目相看了。
      我正想为二师姐正名几句,忽然陆非晚接着说道:“若他们要记恨我,也是没办法的事。我犯下的罪过,连我自己都无法原谅。”
      “……罪过?”
      “……我违背了和师父的约定。”他放低了声音说。
      “大师兄和师父……什么约定?”我奇怪地问道。
      陆非晚沉默了,看上去并不是很愿意回答我这个问题。又或许,只是因为他不知道如何组织语言。
      我便转移话题道:“那大师兄为什么要躲着我们,偷偷跪师父啊?”
      “……”陆非晚又沉默良久,才说:“因为我们不一样。”
      “……大师兄不喜欢师父吗?”
      “不是。”这次他回答得倒是很快,“师父很好,我很喜欢她,只不过我没办法对她尊敬起来……如果你也见着她,你也没办法尊敬她的。”他补充道,像是知道自己的表达能力有些差劲,冲我无奈地笑了笑。
      我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地对他眨着眼睛:“师父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非晚顿了顿,说:“我和你说说我小时候的故事吧。”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要跟我说童年的故事,但我还是来了兴致,连忙道:“啊……好!”
      陆非晚带我坐到了湖岸边。榆树的影子盖在我们身上,风吹过时,凉丝丝的;我托着腮,听着大师兄用并不顺畅的遣词造句讲述那个他从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的故事。

      陆非晚的出身并不高贵,甚至有那么一点寒碜。他的父母都是胆小懦弱的农户,偏在年荒时生下了陆非晚这凭空多出来的一张嘴巴。家里本就不太景气,有了上顿没了下顿,要养活这孩子难上加难。正当夫妻俩愁苦着的时候,有云游的道士路过此地,仿佛受到什么吸引一样直奔着破破烂烂的草屋而来,竟给刚出生没多久的陆非晚盖了个“天煞孤星”的帽子。
      陆非晚的父母惊恐之余,又松了口气。既然这孩子是天定的煞星,那必然留他不得,倒也可以理所当然地抛弃他——不用受做父母的良心谴责了。
      就这样,还没来得及取名的陆非晚被遗弃在了街头。
      这小婴儿倒真如那道士所说“天煞孤星”般邪性得很。被遗弃之后,就跟死了似的不哭不闹,只扒开那裹身子的烂布才能看见滴溜溜转着的眼珠子——从而判断出是个活物。
      奄奄一息的陆非晚最后被一个路过的“仙人”捡走了。那“仙人”是个得道成精的老榆树,作为树扎根修行了几百年得以化作人形,像是要补偿以前被束缚于一方土地的郁闷,生性活泼得很;化形后给自己取了个陆榆的名字,便满世界胡闹去了。因着本体是自然之灵,见着陆非晚时天经地义地动了恻隐之心,无视了这婴儿满身的邪性,把他带在身边养大,随自己姓安上了“陆非晚”这个名字。
      陆非晚在陆榆半放养的模式下磕磕绊绊地长大了。或许是因为养大他的师父本就不是个人,陆非晚性格也有些古怪不通人情。不过奇怪的是他的五官长开后,竟是和曾经的父母并无半分相似的俊美,体型也比那老农户壮实得多。陆榆非要美名其曰是受自己的影响,碍于她这老榆树精确实生着幅万众瞩目的美貌,陆非晚也只能相信这鬼话。
      陆榆心善又不爱深谋远虑,带着陆非晚流浪了几十年,一路上就爱捡些或是流离失所或是天赋异禀的孩子,流浪的队伍日益壮大,愈发像是个丐帮。人多了之后,陆榆又喜欢上了做甩手掌柜,日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把一众弟子交给陆非晚照料。幸而跟着这虽然性格不靠谱但是修为极其靠谱的师父几十年,陆非晚早已练成一身绝顶修为,就算陆榆把教导弟子的任务都交给他也没有任何问题。
      再后来,陆榆连带着弟子一起流浪都嫌麻烦了,索性把他们都丢到了自己的出生之地苍榆山,正儿八经立了个门派,当起了挂名师尊,只管云游四海,至于门内事务统统交给大师兄陆非晚就完事。陆非晚虽然不近人情,但对于同门情谊格外上心,苍榆山被他料理得日益强大,慢慢登顶十大仙门之首。再后来,便有了那令人闻风丧胆的“苍榆山,陆非晚”等一系列传闻。
      苍榆山建立以来百年,挂名师尊陆榆非但没有露面过一次,还锲而不舍地从外边拐进来新弟子,给陆非晚增加工作量。因为她过于“神秘”,甚至于除了陆非晚无人知道她的长相以及身世,苍榆山的师尊成了新的传说。
      陆榆带回来的最后一个弟子是怀宇。彼时怀宇的模样像是刚刚脱离母腹呱呱落地,皱巴巴的一团,浑身通红,还哭闹个不停。再结合陆榆满头大汗的疲惫模样,陆非晚暗自揣测怀宇是她的私生子。
      陆榆出奇认真地嘱咐陆非晚照顾好怀宇,保护好苍榆山,然后破天荒地决定给自己几百年的逍遥生活做一个了结——她要渡劫成仙。
      当然结果显而易见。这世上能够得道成仙的修道者屈指可数,在被称为万物之灵长的人类里也千载难逢,更何况她这偏爱逆天而行的老榆精。陆榆渡劫失败,被天道惩罚回归本我,变回一棵没有自我意识的老榆树,永远扎根于苍榆山后山。
      陆榆的陨落对苍榆山的影响并不大,毕竟照料苍榆山的一直都是陆非晚而不是她。最大的变化也就是每年清明苍榆山弟子们多了个祭奠的对象。
      祭奠师尊时,陆非晚从不到场。旁人都以为他是不愿面对这种悲痛的场面,殊不知他只是觉得多此一举。陆非晚的不近人情便体现在这里了。多年后终于有人发现了真相,但对于他们敬爱的大师兄,也只能无奈地说一句“随他吧”了事。
      陆非晚应着与师父的约定,对怀宇宠爱有加。怀宇性格活泼善良,和陆榆如出一辙,但比陆榆好在他懂得负责,通人情得多。苍榆山一众师兄师姐都把这小师弟捧手心含舌尖地宠着,就连一向刁蛮自我的李元沁都对他另眼相待。
      苍榆山欣欣向荣,怀宇茁壮成长。
      直到怀宇十五岁那年,发生了那件使苍榆山一蹶不振的惨剧。
      ……
      ……

      之后的事,就是我亲眼看过的了。
      我本以为陆非晚只是想跟我说说他幼时的故事,没想到他还跟我说了苍榆山的历史,顺便解答了之前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对我的榆精师父表示十分惊讶,再抬眼看向那参天的榆木时,心境也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如果师父确实如陆非晚所说那样跳脱,确实……很难让人尊敬起来呢。不过也不难看出,师父对苍榆山的爱也是真真切切的,否则她也不会选择在苍榆山安息,将自己最后的力量留给苍榆山。
      陆非晚和师父有着“保护好苍榆山”的约定。他不能原谅自己,就是因为苍榆山的没落使他觉得自己违背了这个约定。不过在我看来,这也不是他的错。天命而已,若无法改变,便只有顺应。但他非要因此责怪自己,也与我没什么关系。
      “大师兄也觉得自己是会给别人带来厄运的‘天煞孤星’吗?”我问。
      陆非晚嗤笑了一声:“我没有那么蠢。”
      唔……那他到底在自责什么?搞不懂他。
      “小榆,你在苍榆山多少年了?”陆非晚突然问我。
      我板着手指计数,答道:“有五年了。”
      “……你想家吗?”
      “……嗯?”他突然这么问,我怔了一下,才咧嘴笑着回答道:“不想。苍榆山就是我的家!”
      “……”陆非晚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你的父母……”
      “我爹娘都很爱我。他们都很好,有劳大师兄挂心了。”我笑着说。
      大师兄看着我,说:“若真是如此,那倒也好。”
      我依旧保持着灿烂的微笑。
      “走吧小榆。再不回去,你师姐要来抓我了。”陆非晚摸了摸我的头,是很笨拙的温柔。我便由他拉着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巴,同他一起回苍榆山山顶了。
      天色已晚,我和陆非晚分开回到我的小院,忽然发现当初怀宇给我的那些“水仙种子”种出来的葱叶少了一茬儿。懵了半天,才记起早上二师姐出山去购置食材这回事儿。看来二师姐是没买到葱,便采了我种的以充数。
      唔……好过分……二师姐自我的性格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感觉委屈极了,睡到床上时,心心念念惦记着要跟二师姐好好撒泼撒泼要她补偿我。好在挨上枕头不久,我就睡了过去——没有多余的清醒供我来难过了。

      夜深人静时,李元沁竟然不在屋中,而站在一片开阔的空地上看着星星,令人惊愕她这反常的闲情雅致。直到陆非晚走到她身边,一语点破:“在这星象里,你看出什么了?”
      原来李元沁观星并非情调,而只是单纯的观星占卜。她收回视线,答道:“没什么大事。”
      陆非晚话锋一转,道:“小榆和我一样,是天生反骨。对吗?”
      李元沁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你对她很用心。”陆非晚斟酌着词句说,“若不是亲眼见到……我不敢相信你为了救她,竟然割舍了自己的本源。”
      “……她是我们的小师妹。”李元沁冷哼着别过头去,“如果没有你,我也犯不着做这种事。”
      “我以为你不会救她,毕竟已经有了我这样的前车之鉴。反骨命途多舛,稍不留神就会堕入魔道,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陆非晚面无表情地说,“不过就算你不救她,我也会拼尽全力挽回。只要是苍榆山的人,我就会赌上性命去守护。”
      “陆非晚,不要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想要守护苍榆山。”李元沁冷冷地驳回了他。
      “元沁……”陆非晚欲言又止,被李元沁冷漠地打断了。
      “我不会让小五步你的后尘。”李元沁双手抱胸,道,“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她的邪性不轻,身上还缠着些不为人知的罪孽。我会去处理这些事情。若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我会亲手解决她。陆非晚,你安心待在苍榆山就行,不劳您费心。”言罢,转身离去。
      陆非晚一个人在原地呆立了许久,直到一身睡衣的怀宇慌慌张张地寻来:“大师兄!你怎么在这里?我还以为你又偷跑了……”
      眼看着怀宇红着眼骂骂咧咧地要流眼泪,陆非晚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说:“我不走,回去睡吧。”
      待这二人也回到屋中,夜晚才算真正安静下来。静谧的星空悄无声息地流转着,其中暗藏的奥秘或许真的能够帮助人们看破天命。但是若要改变命运,也正如改变这星辰运行的轨迹一样困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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