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且住

10、阐道

　　璇玑自六识全开以后，很快成了一个嫉恶如仇的急性子暴脾气贪玩小姑娘。

　　她喜欢交朋友，喜欢出门历练，没被安排出门历练时也成天惦记着下山去玩，爱吃好吃的，穿漂亮衣服，玩各种玩具。

　　她不喜欢学习，不喜欢练功，最怕昊辰找她，可是又最喜欢去找昊辰。她在外面玩的时候，不会思念昊辰，但是总会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惦记着要给昊辰捎一份，也最喜欢和昊辰说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惑。每次外出归来，去找昊辰聊天，都聊得舍不得离开。可是如果是昊辰找她，一定会被问功课，她就百般逃避。

　　“师兄，这是轩辕派青灵师兄送我的蜡烛，用轩辕派密法所制，燃得久，又亮，最适合您用了，不会累眼睛。”璇玑献宝似的拿出一大包蜡烛，“这个制作不易，您自己用，可别再给别人啦。”

　　“这么大一包，都可以开铺子了。真是青灵师弟送你的？”昊辰怎会不知璇玑现在很有些巧取豪夺的本事。

　　“是啊，他最初送了我两支，我嫌他小气，没要。他就把能搜罗来的都搜罗来了，我才勉为其难地收下了。”璇玑有点心虚，但还是说得理直气壮。

　　“好吧，那我也勉为其难地收下两支吧。”昊辰故意皱着眉，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那这些怎么办？”

　　“这些？你自己学习用啊。最近出门太多，功课又落下了不少。有了这蜡烛，正好能够彻夜不眠赶进度。”

　　“师兄，……”璇玑垮着脸哀求。

　　“不想自己用？那就交给掌门师叔。”

　　“可是我是为师兄才找青灵师兄要来的~”璇玑不舍得。

　　“璇玑，你喜欢青灵师弟吗？”

　　“喜欢呀，我要什么他都会给我弄来，对我可好了。”

　　“那你对他有没有这么好呢？是不是只要他要，你也会把什么都给他？他送了你这么一大包蜡烛，你送他什么了？”

　　“我，我谢了他，还夸了他。”璇玑本来并未觉得不妥，可是被昊辰这么一问，也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做得不对。

　　“璇玑，交往的本质是交换，单方面付出是不可能长久的。不可以这样占朋友的便宜。”

　　“师兄您说得也太功利了吧？”璇玑吐吐舌头，偷偷看昊辰一眼，“师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

　　“会质疑是好事，没关系。以后注意语气和态度就好。或者师兄换个说法，付出都是要有回报的。”

　　“还是很功利啊，像锱铢必较的市井商人。我们行侠仗义，不是应该不求回报吗？”

　　“回报有各式各样的，也许是金钱，也许是经验，也许感谢，也许是自己的心安，……”

　　“要这么说，我就明白了。所以青灵师兄会要什么样的回报呢？我也备一份大礼还给他？”

　　“请掌门师叔处理吧，就当作是少阳门与轩辕派之间的礼尚往来。璇玑，你是大姑娘了，会有追求者，以后也会有自己喜欢的人。这种喜欢，和朋友亲人之间的喜欢是不一样的。如果有人喜欢你，你却不喜欢他。一定要表达清楚，不要随意接受别人的好意，然后维持模模糊糊暧昧不清的关系。这样对别人，对自己都不好，都不够尊重。这些事情啊，你可以多听听师姐们怎么说，也可以去问影红师叔。”

　　“那多不好意思啊。我还是问师兄吧。”璇玑虽然情窦未开，但已明白此际师兄说的是男女之情。

　　“功课不好好问，这些事情倒要拿来问师兄？”昊辰不欲与她多谈这个话题，以看好戏的语气，又提起功课来了。

　　“师兄，您也说了，修行最重要的是修心，百姓日用无不是修行，所以，我才要多游历，多体验啊，这就是我的修行嘛。”

　　“璇玑，这些话，你是拿来敷衍师兄的，还是真的这样想？”昊辰严厉起来。

　　“师兄您别生气，我真是这样想的。您这么凶，我害怕。”

　　“璇玑，时刻存着修行之心，万事万物才是修行，吃饭是修行，游玩也是修行，甚至连吵架打架也是修行；可是若有一刻忘失了修行之心，游玩便是游玩，吵架便是吵架，与修行完全没有关系。你还小，难免有时贪玩。贪玩便贪玩了，没关系。但是，不能用这种话来糊弄，说得多了，会连自己都相信，那就真成了自欺欺人了！”

　　“师兄，我错了。您别生气了，您想怎么罚我都行。”璇玑不明白，自己以前犯的错再多再重，最多被师兄责罚，但看得出来，师兄并没有生气。为什么这次，师兄会这么生气。

　　“璇玑，师兄不是生气，是着急。师兄不可能一直教你，更不可能把什么都教给你。对师兄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教会你不要自欺欺人。可是你都十五了，怎么还是这样呢？”

　　自璇玑恢复六识后，尽管那时昊辰的身体并无异样，他已开始着手准备离开的事，但最近这具身体明显开始衰败，昊辰不免有些心急。

　　其实昊辰也知道自己贪心了。原本只盼她恢复六识，现在六识恢复了，又希望她能学会不自欺欺人。短短五个字，能做到的人少之又少。见璇玑紧张的样子，昊辰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心软了，放柔了声音：“璇玑，和师兄说说，你是怎么理解不自欺欺人的？”

　　“不欺人，是不骗人，不自欺，是不骗自己。可是，为什么要骗自己？又怎么能骗得了自己呢？”

　　看来这件事还真不能怪璇玑，她根本就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啊。

　　“简单地说，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会因为自己做不到而找理由，把错的也说成对的；不会因为觉得不应该，而不敢承认不喜欢。”

　　“如果真的不喜欢应该喜欢的事怎么办呢？比如不喜欢学习？”

　　“承认不喜欢学习，不代表就不学习了。但是能承认不喜欢学习，就可以进一步地想，为什么不喜欢，是懒？是学习的方法不对？是老师不好？还是学习的内容不喜欢？如果不喜欢的是识字，那不行，这是最基本的，再不喜欢也要硬着头皮学；可是如果不喜欢的是修行，那也许修行本就不适合自己，为什么不换一条路呢？”

　　“修行也可以放弃吗？”璇玑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你出生在少阳门，周围都是修行人，自然觉得修行是每个人必须的功课。其实并不是这样的，世界很大，人生有很多种可能性。从不修行的人，也可以有自己的人生。

　　记得吗？师兄曾经对你说，修行的目的不是只有守护三界这一项。如果有人并无心守护三界，只想修成逍遥散仙。这种追求又没有伤害别人，为什么不可以呢？但是如果这个人不愿意面对自己真实的想法，他就会既成不了逍遥散仙，也不能安心守护三界。事实上，自欺欺人，修行根本不可能上路。

　　同样，自欺欺人的人，可能能拥有光鲜的人生，令他人羡慕，但他们自己的内心不会真正感到满足和安心。”

　　“原来是这样，我好像明白一些了。师兄，我可以选择不修行，只当美食家吗？”

　　“噗！咳咳。”正在喝水的昊辰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他忍住没喷，倒是呛着了，连咳几声。

　　璇玑见师兄这样，自知又说错了话，很尴尬地看着昊辰，不敢作声。

　　“美食家么？也是个很好的理想，但也并不是想当就能当的。”昊辰拿出两个杯子，在其中一个底部做了记号，让璇玑倒了一杯水，他自己往另一个杯子里倒了水。放乱杯子的位置，“试试看，闭着眼睛各喝一口，能不能分清哪杯是你倒的，哪杯是我倒的？”

　　“这怎么可能分得清啊？师兄捉弄我！我才不上当！”

　　“是吗？我闭上眼睛，你来摆杯子。”连试三次，昊辰每次都说得准确无误，璇玑不得不相信并不是凑巧。

　　“这也太难了吧？”璇玑有些受打击。

　　“敏锐的感受只是美食家需要具备的素质之一，还要对食材、菜系、烹饪如数家珍，更能够用语言文字表达出来。如果你真想当美食家，师兄也可以帮你调整功课。你想试试吗？”

　　“不~要~了~怎么当个美食家都这么难啊！”璇玑倍受打击，“师兄，您怎么什么都知道？这天下还有您不会的事吗？”

　　“有很多啊，比如法术就不会。”

　　“师兄，修行不就是要逆天改命吗？爹爹和恒阳师伯都说您是修行天才，为什么您就不能给自己改命，让自己能学法术呢？您要是会法术，就可以带我出去历练了，就不用总是呆在旭阳峰了。”

　　“师兄不是因为不会法术才不能下山的，是因为这里有许多事脱不了身啊。”

　　“就算不下山，我也希望师兄会法术。师兄这样的人，却不能学法术，老天爷真是太不公平了！师兄，你们总说天道天道，天就不会犯错误吗？说不定就是天打了个盹，您才不能学法术的，他也不是故意的。您自己想个办法，天也不会生气，说不定还高兴您自己帮他改正了错误呢。”

　　昊辰被璇玑孩子气的话给逗笑了：“你对师兄可真有信心。既然生来就不能学法术，顺应天意就好了。”

　　璇玑为昊辰抱不平：“师兄这么好，天为什么对您这么坏？”

　　“璇玑，你知道天道是什么吗？天道不是天的意志，而是法则。”

　　“谁制定的法则？”

　　“没有谁制定，它自然就在那里。”

　　“怎么可能呢？没有人制定的东西，怎么会自己就在那里，还那么重要呢？”以前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认真一想，璇玑觉得好没有道理。

　　“璇玑，你能提出这个问题，师兄很高兴。所有的师弟师妹，只有你一个人提出这个问题。”

　　“不会吧？难道他们都没想过？”璇玑有点不好意思，她并不觉得提出这个问题有什么难的。

　　“很多人都想过吧，修道人哪儿有没想过这个问题的？只是觉得这种想法离经叛道，不敢提出，甚至根本不敢面对罢了。这就是师兄说的自欺欺人的一种。求知不是冒犯，更不是罪过。没有什么问题是不可以问，不应该问的。就算因为各种原因得不到答案，也不等于不能有疑问。”

　　昊辰说话间，又烧了一壶开水，倒了一些在水盆中，并放了一粒石子进去：“你能把石子拿出来吗？”

　　“烫。”璇玑试了试，缩回了手。

　　昊辰自己伸手拿了出来，然后加满开水，又把石子放了进去，递给璇玑一双筷子：“现在能拿出来吗？”

　　“能。”

　　“如果不用筷子，戴上牛皮手套呢？”

　　“也能。”

　　“这就是道。”

　　“这？这是道？”昊辰一脸严肃，并不像开玩笑，但璇玑完全不明所以，“不懂。”

　　“火能把水烧开，水温太高，会烫，严重的还会烫伤。这就是道。道是规律，不针对任何人，也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

　　开始水少，我更皮糙肉厚一些，所以你拿不了，我能拿。后来水多了，我们可以借助工具。如果不用工具，硬要拿，也可以，但是会烫伤。如果不是一盆水，而是一大锅，石子还没摸到，手已经完全被煮熟了，那就怎么都拿不出来了。

　　皮肤的厚薄可以视为先天禀赋，也可以通过后天锻炼得到；工具即外力，相当于法术；硬要把手伸进去，被烫伤甚至煮熟，都是逆天的代价。

　　所以，天不是完全不可以逆，但是要看能付出多少代价，而且有时就算付出全部代价，也还是不够的。”

　　“师兄，您别学法术啦！我会好好修行的，万一有什么事一定需要法术的，我帮您做。”

　　“璇玑，不用为师兄学法术。师兄不会法术，不是一直过得挺好的吗？认真想想你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想学什么。喜欢的意思，不是学成以后如何如何，而是学的时候就很有兴趣和乐趣。喜欢，是喜欢这件事本身，而不是因为做这件事，可以躲开那些你不喜欢的事。”

　　“我也不知道~想不出来怎么办？”

　　“这样吧，你想学什么，列个单子出来，师兄每样教你一点，你感受感受再选？”

　　“师兄，比来比去，我还是觉得喜欢法术和医术，但是是不是学法术就必须简朴清贫，不能有任何享受？”

　　“不是啊。这是个误会，不贪图享受不是不能享受。吃得了苦，享得了福。安心享受，随时放下，这才是修行人的潇洒。这不许，那不能，前怕狼，后怕虎，成天束手束脚，连普通人的勇气和率性都没有了，还怎么修行？”

　　“好啊好啊，那我选好了。我就学这两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