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莫负》花夏汐

51、少时欢（三）

　　“你觉得，念卿师妹的命换我的，不亏么？”
　　他灰瞳微眯，像只狡黠的银狐，一只在与猎人谋皮的银狐。
　　“念卿的命在她自己手上，她若想活，没有谁可以叫她去死。”
　　“师妹这话说的确是不错，可若她非要把性命送上给我呢？”
　　江隐风动作缓和的推开良宵的剑，眼底神情半是好笑半是严肃。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隐风不急不缓的端起茶盏，又坐了下去。
　　杯盖轻掀，茶水已凉，只余得一股冷香从茶盏里飘出来。
　　江隐风浅浅的尝了一口。
　　“不瞒你说，你若早两日来，我们师兄妹三人，倒是可是叙上一叙。不过现在，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了。”
　　良宵皱眉。
　　江隐风显得极是坦然，“师妹不信？呵，江某还未到为了一个掌门之位，便谋害千数条性命的地步。”
　　“数千灾民暴毙擎陵，不是杨盟下的手？”
　　“自然不是。”
　　良宵愣住了，她与景辰在镇上时，打听了下最近发生的事。
　　她二人弃掌门之位下山之后，念卿以前掌门之女的身份顺理成章的成了代理掌门，接管云间派和那庞大的灾民集团，以她的能力，即使是有了杨宋和玄厄的帮助也依旧是焦头烂额。
　　就在那一日派粥的时候，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喝了粥的人轻则神志不清痴痴傻傻，重的直接一命呜呼，且死相惨极。擎陵地区本是双不管，陈杨两家忙着争夺富庶之地尚且来不及，自是无暇分顾北寒之地，有人作乱，或是他方来侵，从来都是云间派出面。
　　而出事之后，本来没有表态的杨家突然派了江隐风来，甚至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统管了整个北部，真是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情。
　　本来联系到念卿写给良宵的那份信，以及蒋丹临的手段，良宵和景辰都认为最大的可能是蒋丹临派人下毒，赶走念卿、玄厄以及云间派不愿归顺的人。但现下看来，良宵也不禁发现了其中的矛盾。
　　不管蒋丹临是什么样的人，但他们的目的都是为了夺取天下，自然不会不晓得民心的重要性，百姓是只要谁给好日子便跟谁走的，以杨盟的实力，完全没有必要作此事，实乃是下下之策。
　　若良宵是蒋丹临，定是让念卿嫁给杨宋，杨宋对念卿有情有义，又是名正言顺的蒋家人。即成全一对璧人佳话，又不损人力的把北寒地区收入囊中。甚至因着念卿和良宵的情分，她必对杨家有所忌惮，这才是上上策。
　　那，那数千条人命究竟是谁下的黑手……
　　良宵微微有些战栗，冥冥之中，她、景辰、赫连君澈好像被人牵着鼻子走，那人似是有意识的要搅浑这江湖水，世道越乱，他便越是高兴。
　　设计他们的目的并不难猜，应该是千乘三宝没错。
　　可是回生炉并不在景辰手中啊，良宵想着，握着剑的手掌微微有些发热。
　　俞海远给她药的时候，提到的那件事情……
　　难道说是左岚山？！
　　魔教里那个幽默风趣又颇为自恋的大叔，会不会是假象？一般人怎么可能有能力爬上左教教主的宝座，怎么能统领那么大一支力量。他是真的不想复国，还是只是在她、景辰、赫连三人面前装模作样。
　　毕竟回生炉、倾焚之卷、凌霄剑，还有富可敌国的宝藏，这是多么大的诱惑。
　　她该怎么和景辰说呢……如果真的是左岚山……
　　良宵心底暗暗下了决定，抬起头就看到江隐风一边不急不躁的饮茶，对方看到她也抬头，且没有杀气，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
　　“看来你是相信我说的话了。”
　　“那也不代表我会放过你。”
　　“夫人！夫人！您不能进去，掌门有事！”门外传来云辰慌张的声音。
　　“他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非呆在那贱女人的房间里谈？”
　　碰的一声，门被撞开。
　　珠翠满头的蒋芯儿神色败坏的看着面前的两人，云辰阻拦的手还不知所措的拦在她面前。
　　“莫良宵。”极其短暂的停顿后，蒋芯儿一字一字吐出良宵的名字。
　　良宵微微颔首，“江夫人，别来无恙。”
　　蒋芯儿一把推开面前云辰的手，婷婷袅袅的走到她家夫君的边上，红唇轻勾，露出半颗皓齿，“托你们师姐妹的福，芯儿过的十分愉快。”
　　语罢用掩在衣饰下的手指狠狠的掐了江隐风一下。
　　江隐风微微皱了皱眉头，示意还在原地不知所措的云辰下去。
　　云辰推开门，一股冷门夺门而入，吹得墙上的画卷翻动，那画中人眉目似蹙似舒，几要走出来。
　　“云辰，等等。”
　　云辰不知所措的被蒋芯儿叫住，脸上一般是慌张一半是尴尬，蒋芯儿青葱一般的手指指着那栩栩如生的念卿的画像。
　　“芯儿向来知道良宵姐姐与念卿师姐姐妹情深，如今念卿姐姐不在了，这一卷画轴便赠给姐姐，以慰伤情思绪。”
　　她笑得那样无邪，任谁也看不出笑脸下的心思。
　　云辰呆在原地，看着良宵和江隐风，这画轴是摘也好，不摘也不好。倒是良宵从容，举剑飞身一挑，画轴上的系着的红绸悠悠的断开，她借着坐凳一踏，飞身接住那滚落的画轴。
　　“那便多谢了。”她细细卷好卷轴，背在身后。
　　她想，念卿离开云间派的时候，应该没来得及带上什么纪念品，从小生长的地方，到底是有一份难以割舍的情感，若再也回不来，留一份念想也好。
　　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呢。
　　此时，桌上的茶已凉尽。那些年少时候的光景，汇成冰凉茶盏里的冷香，与那短暂的温存一同在茫然无际的时空里，渐行渐远，曾经并行的少年，如今站在了互相的对立面，只一点风吹草动，便会拔刀相向。
　　再也无意多说。
　　她一拱手，“后会无期。”

　　待她离去后许久，屋中复又响起争执。
　　“为什么不把夺下来！”是蒋芯儿气急败坏的声音。
　　“你若有本事，自可以去夺。”江隐风低着头，言语中没有丝毫情感。
　　“呸！要不是你当初保证你能从莫良宵那女人身上弄到凌霄剑，我爹怎么可能让你这种蠢货掌管北寒的势力，还把千纵铁兵派给你用？现在好不容易她上了门，你就这样轻易的放过了她？”
　　“我没有放过她，只是时机未到。”
　　“你别总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你有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还真把自己当个有本事的人了，靠的还不是我家的势力。”
　　“天下人之多，不是所有攀上蒋家枝的人都可以做到我所做的事情。”
　　“既然你说的如此好听，那我便看看，什么时候凌霄剑能握在我蒋家的手里！”

　　良宵出了云间派，也不知道往哪里走，遂想起上山时，云辰不许景辰入派，景辰对江隐风似是放心的样子，便说去逐江居找赫连君澈，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二者逐江居江湖人士多，也顺便打探念卿的下落。

　　她想了想，便往逐江居的方向去了。
　　一路上，天色苍茫，桦木细瘦。
　　有风吹过，模糊了风雪中行人的视线，那些被良宵拼命压制的感情像止不住的泉眼，往事扑扑扑扑的往外冒。
　　良宵揉了揉眼睛，看到两个矮小的身影在雪地里奔跑，她认得，高个些的那个是少年时代的江隐风，他总是很沉默，身后跟着的那个女孩子眉目之间有九分像君念卿。少年江隐风尽可能的快步走着，想甩掉身后的少女，还不忘保持衣裾平稳，裙角绝不可摆起。
　　而女孩子还那么小竟是如此奔放，华贵的小袄扎在腰间，手里捞着层叠的裙摆，死命的追着前面的人跑着，嘴里喊着，“风哥哥，风哥哥。”
　　江隐风忽地停下，念卿没刹住脚步，一下撞到少年的背后，力气不大，却险些痛得少年叫出声来。念卿毫不知羞耻的抓过他的手，只见手心布着几条鲜红的鞭痕。
　　“疼么？”她小心翼翼的吹着他的伤口，有些内疚的问着。
　　他抽回手，背过身去，“别再乘玄厄长老小息的时候拔他的胡子，下次没人替你担待。”
　　良宵又揉眼睛，那两个少年的身影渐渐和风雪融到一处，再不可寻。
　　她笑了，江隐风该知道的，即使他不出头，她也会给念卿垫背，有些人生来似乎就是为了被宠爱的，而也总有人心甘情愿的去保护她，宠爱她。
　　可每个人总有自己的生活，她有了景辰，江隐风有了蒋芯儿，那念卿呢？在她长大之前，谁再替她分担一些这寒冷的风雪呢？
　　良宵一叹，展开蒋芯儿赠来的那副画像，一张雪白的纸片嗖嗖的掉了出来。

　　我努力不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