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经折

1、许仵

　　听说
　　第1章

　　——“叮咚。”
　　G市一中多年未响的门铃抖下了层灰，切割着雨水轨迹将铃声传入门卫室。

　　今夜绵绵细雨，甄老头点了根烟，端着茶缸在电视机前嘬茶。每逢下雨总是嘀嗒个不停，老人嫌烦，这会儿支愣着下巴昏睡得要将脸埋到他那大茶缸子里去了。
　　有他甄老头坐镇，没几个人按过一中的门铃。
　　林炀是第一个。

　　甄老头一个机灵坐起，差点打翻茶缸子，也不顾雨水，拉开窗户便大骂：“下雨天的哪个小兔崽子这么闲，按起一中的门铃来了！”

　　甄老头轻嗤一声，按门铃的无非就街上那几个混混，想都不用想。
　　他骂完就拉上窗，反正那几个混混按完就跑，两眼一闭，茶水一嘬，全然不给门外那人一点解释的机会。

　　林炀：……
　　他轻叹一声，这老头年轻时候正闹革命，十几岁就当了土兵，染了一身匪头子味儿，脾气倔得很，得顺毛摸。

　　他抬起手准备按第二次。

　　这时门卫室的窗突然被打开第二次，甄老头的脸又探出来，这回睁大眼睛看清了来人：哟，你小子啊，我寻思着哪个兔崽子敢按一中的门铃！”

　　他按下遥控器，开了小门让林炀进来。
　　一中校规里定下过，教职工家属登记就可出入。这孩子他妈在一中任教，从小就能进出一中。

　　远近闻名的甄老头，就跟林杨这一个小孩子熟一点。这点情分还是林炀十二岁以后，他妈不领着他走大门了，他就改翻.墙翻出来的。

　　林炀进了门卫室，门也不关，就这么半开着，一只手撑着没收的伞。
　　他身上是件黑色薄卫衣，此时雨水顺着屋檐跌落，印在他手臂上洇渗出更深的颜色。

　　甄老头利索地填好表，挥着手臂赶人：“快走快走，开着门给我捎进雨来。”
　　“等会儿，”林炀笑着看他，从前兜里夹出一包烟递给甄老头，“好东西，记得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尝。”
　　甄老头笑骂一声，把人撵走了。

　　一中是所艺术高中，建筑都偏向抽象化，科技馆在正中央，一进门就能看到仿着悉尼歌剧院的大帆船。
　　林炀一度认为当年修筑一中的设计师搞混了，明明科技馆后面才是艺术厅。

　　他在科技馆前驻留片刻，左拐进了明智楼。明智楼是高一年级的楼，此刻缺静谧无声。
　　他穿过走廊，最终在高一（二）班门前站停。
　　一中对晚自习没有强制性，留校的大多是住宿生，即便如此，人也不应该这么少。

　　收起的伞还在滴水，林炀索性把它扔在走廊上。
　　他走到窗户边敲了敲窗，窗边的男生偏头看了他一眼，朝他比了个口型。
　　林炀没仔细看，直接拉开窗户。

　　G市下雨总是带着风，宁慕思被突如其来的空气流灌了一脸：“操，林炀你有病吧！”
　　“脸拿开，让我进去。”

　　宁慕思甩了甩头，带着座位挪出一米远。

　　林炀身高腿长，没几下就翻进来，坐在宁慕思前面的空座上。
　　宁慕思退回到原座，拉上作孽的窗户：“附中很闲吗？”

　　G大附中是全市最好的重点高中，晚自习是强制性的，如果晚上十点在路上看到高中生，那必然是附中的学生。
　　林炀平时来不了，所幸一中周六有公益课，宁慕思被他妈赶着来，他便也跟着凑热闹。

　　林炀有一搭没一搭地把凳子向后靠，说：“省里有比赛，学霸们组团出征去了，挑挑拣拣也就剩我们几个。最近又总下雨，主任干脆给我们放假。”

　　“得了吧你。”
　　宁慕思跟林炀从小一起长大，林炀什么实力他最清楚。看眼前这人漫不经心的样子，初中的时候其实发了狠劲儿地学，才考进附中。附中人个个都是学霸，哪怕是在附中倒数，拉出来也能与大多数高中单挑。

　　他嘛，就没什么追求了，初中之后就和林炀分道扬镳了。一中虽说是艺高，但也有文化班算在普高之列。

　　“哎，你们班人呢？”

　　“艺术节彩排，你不知道吗？”

　　林炀听得满脸问号：“你们学校艺术节我为什么要知道？”

　　宁慕思一言难尽地看着他：“附中艺术节和我们学校联办好几届了，今年也是啊。”

　　林炀确实不清楚，他从来不关心这些。
　　谈话间，教室门开了，走进来一位同学。林炀起初并不关心，但宁慕思一直在冲他使眼色，旁边的女生也一直看着他身后。

　　他转身想看看是来人是谁，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眸子。

　　那是一双极好看的眼睛，如果仔细看，男生眼角微微下垂，到了末梢又轻轻挑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

　　男生肤色很白，与林炀的奶油白不同，是那种冷白色。
　　他校服穿得板正，衣领拉到最高，左手卷起半截校服袖，在林炀凳子前的课桌上敲了敲。

　　“同学，这是我的位置。”
　　男生一开口便有股说不出的冷，也可能跟样貌有关，毕竟林炀活了十六年没见过白成这样的，略有些病态。

　　林炀忙起身，给男生让座。站起来才发现，男生比他稍微高一点。
　　在这座南方城市，高一的男生像林炀这样179便已经很高了，这个男生看起来得有一米八。

　　男生坐下后便趴在桌子上补觉。
　　林炀余光瞥见周围女生兴奋的目光，无语又好笑地说：“帅哥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你们怎么只看他不看我啊？”

　　一个叫缪琳的女生说道：“哎呀林哥你都不知道来了多少回了，咱们比较熟嘛，许仵可是新鲜出炉的新帅哥啊。”
　　女孩子们又低声笑起来。

　　宁慕思小声道：“许仵是前几天刚转来的，姑娘们看着有新鲜劲儿，放心，你附中校草的位置没人撼动。”

　　林炀细细地端详许仵。这会儿他正趴在桌子上，手臂挡住了半边脸，只露出另外一半。他下颔线也好看，无论从骨相还是皮相来说都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大帅哥。
　　“啧，终于找到一张还可以的脸了。”林炀唏嘘。

　　宁慕思说：“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林炀笑着回：“行了，看你那嫉妒样儿。姥姥周末叫你去吃饭，别忘了啊，我看看我妈去。”

　　宁慕思两手一挥：“总算把大佛送走了。”

　　林炀出教室门，拎着伞向东楼梯口走去。一中的楼梯分两部分，西楼梯口离教室近，学生们一个个懒得很，久而久之东楼梯成为教师专用。
　　少年人闹腾得很，每次课间插科打诨鸡飞狗跳地在西楼梯喧闹，反衬得东楼梯更加恭默守静。

　　林炀踏上台阶，也不着急，一级一级地走。但只要是条路，不管走的人想不想，总会有尽头的。
　　最后一级台阶，林炀的脚不偏不倚地踩在上面，却仿佛像实重一般轻轻漂浮着。

　　砰的一声，主任办公室的门开了。
　　林炀踩上最后一脚，低头看他妈。
　　方静一身职业装，一头长发挽成髻，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嘴唇常年紧紧抿成线，见到林炀还僵硬地试图放松下来。

　　“妈，”林炀先开口说道，“学生都去彩排了您就歇着点。还有年级主任盯着呢，不劳烦您这教务处主任费心。”

　　这话有点调侃的意思，方静眼中一下子柔软下来，但还是强硬地说：“工作上的事不用你插手，你别惹事就行。”

　　“我能惹什么事儿啊。”
　　方静想起林炀初中那会儿，逃课翻.墙逛网吧，调皮男孩爱干的事全让他占了。她觉得林炀大了，便不好把他再领到学校里去，谁知这臭小子竟翻起一中的墙，偷偷跑进来和高一的学生打篮球。
　　上高中以后，林炀的脾气敛性倒是收敛了不少，但谁又说得准，这个年纪的男生她接触得很多，三言两语之间也有说变就变的。

　　“周末我要去姥姥那里吃饭，您……”

　　“我就不去了，艺术节快到了，要和附中开会。”

　　“行。您要出去吗？”

　　“我下去看看他们晚自习，晚饭你自己凑合一下，要不就点外卖。”

　　“好。”林炀闪身给她让路，直到方静踩着高跟鞋的声音消失在楼梯尽头，他才恍然回神。

　　他回去的时候没走东楼梯，绕远路从西楼梯下去。
　　经过高一（二）班门口的时候他停下了一会儿。

　　刚才在睡觉的许仵已经醒了，睡眼惺忪地抬手理了理被杂乱的头发。
　　饶是如此，看着还是不太好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