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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沈王爷又没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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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快看!那边有人在卖东西诶!”
“那是,那是白羽吗?天哪,我没看错吧!”
“是!是成色上好的孔雀白羽!”
“去看看,这可是稀有玩意儿……”
“……”
素城城郊一处市集上,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青年从身后背着的大箩筐里拿出几根足有一米长的孔雀尾羽,整整齐齐的摆在地上,那羽毛每根都蓬松柔软,洁白的绒毛上几个鲜红的眼点格外漂亮。
青年摆好白羽后就自己找了块破席子垫着坐了下来,眯着眼睛瞧了瞧天上的太阳,把帽子从头上拿下来当做扇子扇了扇。
好奇的人群慢慢围了上来,一般鸟类都爱惜自己的羽毛,孔雀一族尤甚,他们大多一身华丽的羽毛,只有极少数的能生出白羽,天生的白羽孔雀是很珍贵的存在,被视为祥瑞,若是谁家有个白羽的小孔雀,从小就要捧在手心里养着。
白羽的孩子一般都体弱貌美,小时候全身羽毛都是雪白的,二十岁后尾羽上会长出红色的眼点,过去普遍认为,眼点上的红色越鲜艳越端正,就越是祥瑞的征兆,但最近这个说法却也没人提起了。
因为那个为了钻研邪门歪道屠杀整个熊猫村,几个月前又被神龙大侠除掉的沈王爷,正是有着最鲜艳的血红色眼点。
“小兄弟,你这卖的可是天生的孔雀白羽?”一名围观的男子好奇地问道。
“自然,绝对天生,假一赔十,您看这颜色多漂亮。”青年把一根羽毛拿在手里展示给众人看了看,吆喝道,“天生的孔雀白羽,一根二两银子,五根八两!”
孔雀白羽不仅仅是好看,更是一味药材,将红色眼点剪下来,混着朱砂、鱼眼珠、现剥的蛇皮捣成浆糊,敷在烧伤的疤痕上九日,原本狰狞的伤疤就能消失得一点痕迹都看不出,只是孔雀一族的尾羽是连着皮肉从腰际长出来的,尾羽被剪就会流血不止,多掉几根就可能丢命,且没有半年的时间再难长出新的,一般天生的白羽孔雀都不会把自己的尾羽拿出去卖,现在有卖的这么便宜的,感兴趣的人自然也很多。
“那给我拿一根,来,二两银子。”
“哎,我也要一根!”
“还有我,还有我……”
青年笑着把白羽都仔细包装好,递给拿着交了钱要买的人,地上的几根白羽很快的销售一空,青年数数手里收回来的银子,满意的掂了掂,分了一半放进自己衣袖里,另一半抓在手里,轻轻背起背篓,嘴里轻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往城郊的树林里走去。
城郊的树林里,树木高大繁盛,有些几百年的老树树干十几个人都抱不过来,青年一路走着,在一棵树干粗壮到令人惊叹的老树前停了下来,扒开层层叠叠的树叶,钻进一个树干上半人高的洞口。
洞内是和外面森林大不相同的两个样子,那棵老树的树干里竟然就有一个树洞,树洞内被布置的紧凑但舒适,一张干草铺成的床榻上盖着一床被褥,一张三条腿的小木桌上摆着几只不成套的瓷碗,还有一些零零落落放在柜子上的鸡蛋、野果、锅碗瓢盆、药碾……
青年把身后一直背着的背篓小心的放下,打开盖子,里面探出一个脑袋。
“五根羽毛,十两银子,先前说好的一人一半,给,你自己放好。”
背篓里慢慢站起来一个白发青年,二十多岁的样子,一直长到脚踝的白发松松的打了个结绑起来,五官俊秀,头顶长着三根独属于孔雀一族的翎羽,身上的白色锦袍有些破旧,还带着些洗不掉的血迹,一双赤足上坑坑洼洼的布满了陈年伤疤,右脚五指甚至都粘连到了一起,显得有些畸形。
这便是曾经的沈王爷。
沈王爷只是别人对他的称号,他姓沈,单名一个仪字,取名的人是他父亲,寓意着希望他能威仪天下,称霸一方。
沈仪曾经也是被寄予厚望的王位继承人,母亲是孔雀王沈斌的第一任王后,他天生又是白羽,从出生那天起,他就是王宫里唯一的小王子,是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是大臣们心目中的下一任国君。
十二岁时国祭大典上空手接刃保护自己的母后没被刺客伤害,二十岁一身鲜艳的血红色眼点,受封亲王的仪式上凌空一跃,化作雪鸾绕凤凰城飞了整整三圈,当时所有人都说,有了这位天降祥瑞的下一任国君,孔雀王朝必将国祚绵长。
但后来事态的发展在沈仪二十二岁时彻底失控了,那年多地遭遇洪灾,孔雀王朝一共有七块辖地,其中三座大城都已经出现了严重的灾情,沈仪被委任去赈灾,开始还不错,他公正不阿,处事谨慎,灾情得到很好的控制,同时又整顿了当地官僚的不良风气,百姓都称赞他是一位好王子,但就在赈灾快结束准备返程的时候,那时在素城,当地官员为了给他送行,准备了一场烟火表演,大量的火药堆放在城内的仓库中,一天晚上,一伙游侠追逐时误入仓库,打斗之际点燃了火药,整个仓库发生了爆炸,一片街区都陷入火海之中。
爆炸发生时沈仪正好在附近,到达时赶上那伙游侠受了伤还未离开,可惜他天生白羽,体弱多病,并非武学天才,打不过,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闯下了祸端的人逃之夭夭。
沈仪抓不住罪魁祸首,只能尽己所能救助受伤的百姓,他甚至为了救一个孩子亲自冲进了火场,可他失去了理智,忘记了自己本身是一只孔雀,身后长长的尾羽正是最佳的可燃物,最终他抱着那个孩子从火场里出来时,身上多处被烧伤,平日里精心打理的尾羽全被烧断,双手几乎看不出形状。
他不再是翱翔于九天的凤了,他这辈子都不能飞了。
后来沈仪活了下来,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但凤凰城内还有另一个噩耗在等待着他,他的母后病逝了,而他的父王另娶了一位新后。
坊间传闻,沈仪不顾伤势闯进王宫与孔雀王沈斌大吵一架,离开时白发披肩,尾羽残破不堪,未愈合的伤口往外渗血,整个人犹如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此后性情大变,荒废了一身武功,整天研究起了火药,最终制成了一门大炮,朝臣们对于这种从没见过的事物并不支持,孔雀王朝的所有人都说,他研究的是邪门歪道,让他尽早改邪归正。
最终沈斌请来了羊仙姑做占卜,再之后,沈仪带人杀死了一村的熊猫。
犯下这样滔天的罪过还不知悔改,沈仪彻底成为了罪人,他的双脚被钉满十五只银钉,尾羽被砍掉,他本该被永远囚禁在天牢之中,可沈斌把他放了出来。
那天他坐在牢房的干草堆上,听着侍从宣读驱逐他的旨意,仰头注视着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的男人,他的父亲,曾经连一滴眼泪都舍不得让他流,一个小伤口都要心疼很久的父亲。
沈仪哭了,他撕了旨意,砸了桌子,拔了自己的翎羽,鲜血流出来染红了白发,流了满头满脸,血流进眼睛里针扎一样的疼。
最后,一只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强硬的掰过他的脸,沈斌扬起另一只手,沈仪以为他要打他一巴掌,下意识的就闭上眼睛,结果没等到想象中的疼痛,却是听到了一声闷哼。
沈仪睁开眼睛,却看到沈斌拔了自己的翎羽,头顶的伤口再往外渗着血,身旁的侍从慌了手脚连忙跪下求饶。
孔雀一族最在意的一个是长在腰上的尾羽,一个是长在头顶的翎羽,虽然拔掉了还可以再长,但作为孔雀王,暂时性没了翎羽也不是一件小事。
“朕会派人把你送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给你安排新的身份,保你一生平安富贵,只要你不再踏入凤凰城……”
“我不要,我不要!我错了,我认错,父王我知道错了,”沈仪抓紧了沈斌的衣袖,眼泪流出来和鲜血混在一起,一双眼睛小鹿般的看着沈斌,仿佛那就是他最珍贵的东西,“父王我错了,你别让我走,我赎罪,我留在这里,每天千刀万剐的赎罪……”
沈仪嗓子都哭哑了,也什么都没能改变,他也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他的父王终究还是舍不得他受罪,但却要远远的把他送走,再不见他。
他想忘了他。
他想忘了他?
他想忘了他!
沈仪心里第一次这么悲凉,他是孔雀王朝的王子,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伙来路不明的人害的他的国民死伤惨重,他是沈斌唯一的孩子,却在母后病重时与他行了违背纲常人伦之事,他清高自负,想保护自己的国民,想做那开天辟地的第一人,却没料到即使贵为王子,也不能改变人们内心固守成规的成见。
他想保护天下百姓,因为自己体弱多病,武功不够,败了。
他想要父王的关注,想要得到他的疼爱,却落得子不子,妻不妻的下场,败了。
他想研究出一种新的武器,让即使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百姓也能保护好自己,不随便被人欺负,朝臣反对,他装听不见,民众非议,他装不在乎,羊仙姑占卜出凶兆,他装无所谓,他抗下所有的压力与诽谤,拿着自己的研究成果去找沈斌,他本以为父王一定会支持他。
为了能得到沈斌的支持,沈仪甘愿一直做一个乖顺听话的儿子,一个无名无份小侍,喜欢的不喜欢的他都做了,只是想得到沈斌的一个认可,一个支持,可最后,就连沈斌都劝他放弃。
但怎么可能呢,身为白羽,他注定不能成为一位武学大师,可他是王子啊。
屠杀熊猫村的想法突然就冒了出来,沈仪接受不了再一次的失败,他甚至疯狂的想,如果牺牲一村的熊猫能换来火药得到推广,人人都可以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也许那些熊猫们也会愿意的吧。
最后他还是败了,可他也已经回不了头了。
当天晚上,二十五岁的沈仪挣脱了双脚上的银钉,化作雪鸾跳窗逃出了天牢。
三十年后,五十五岁的沈王爷重新夺回了凤凰城,制造了一尊大炮,却又被一只熊猫打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