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义录》林泊乔

16、彼岸花（上）

　　以生死为此岸，涅槃为彼岸。
　　千年花开，千年花落，三千红莲火，以梦幻彼岸。

　　张占占赶到时只见到冲天的火光。
　　朱雀高楼，烈火炎炎，蔓延方圆几公里，热浪滔天。

　　火光中他又看见了那座山，那棵树，还有那条瀑布。
　　山名空灵，树是桑枝，瀑为悬口。

　　他闻得到皮肉焦臭味道，他看得见血洇湿了一块焦土，他还能感受皮开肉绽的痛。
　　张占占脖子和手上三道金光显现，他双目通红，大声喊道
　　“宋义！宋义！”
　　“不会的！不会的！”这不是那场火，他不是当年那个他
　　忽然他在着火的阁楼前看见了一顶花轿，他鬼使神差的掀开轿帘，一张惨白的脸映入眼前，一块石头落地，他满身大汗淋漓
　　“你怎么才来！”那人气息微弱，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

　　他抱住那人的头，贴在胸口，心脏强健有力“噗通！噗通！”，他眼眶渐湿，一句又一句的呢喃
　　“对不起！对不起啊！成宋！”

　　张占占用法术探寻了宋义全身，经脉几乎全都断裂，内脏也受了不小的损伤，但似乎有一股温和的药力在宋义身体里温养疗伤，宋义才能一息尚存。看来是宋义使用斩魂刀无疑，他半点法力都没有，以血肉之躯，支撑斩魂强大的力量，伤成这样已经算是轻的。
　　斩魂不认主，法力越强的人反噬越厉害，更有甚者，以灵魂做交易，便可有毀天灭地的力量。

　　“没事的！你不会有事的！我带你回家！”张占占边说边把宋义背在身上，宋义身上还有淡淡的血腥味，他的头靠在张占占的肩膀上，散落的碎发侵入脖颈。
　　“老宋，我初见你时，只见一双手，五指纤纤，冰肌玉骨，再后来我大多被你抱在怀里，你的怀里冰冰凉凉，有股槐花的香味，我喜欢极了。”张占占背着宋义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走

　　“那时也是巧合，总是不能看见你的脸，似乎你来之时总是将睡眼朦胧的我一把拎起，抱在怀里。也不知怎的，到了你怀里我总是想多留一些时间，不愿离去。”
　　“天语说我死心眼，说你有什么好的！是她没见识过你的风采，从前的你过于耀眼，如今也不差”
　　宋义似乎也恢复了些精神，嘴里还在小声嘟囔着“婉儿！快走”

　　“那时的你温文尔雅，待人极好，对我也很好，可是就像隔层浓雾一般，知道你在，就是看不清你。可人间这些年，我总算能看清你。你生气时我在，你欢喜时我在，只是时间太短了，三百年怎么就这么快过去了！”
　　“张占占”背后的宋义又轻飘飘的喊了一声
　　“我在！”

　　“张占占！”宋义又皱着眉头
　　“老宋！我在啊！”

　　“你讨厌死了！”宋义含糊不清的说着
　　“我知道”张占占苦笑了一下

　　“张占占，我讨厌你”一声比一声清晰
　　“我知道啊！宋义，我很快就不烦你了”

　　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清晨露水重，张占占衣服下摆已经湿透了，上身的衣服也被汗水浸透。当第一缕太阳光线刺破云层的时候，那间破旧的小茅草屋便到了。
　　“宋义啊！我想让你知道，天上的你，人间的你，都是你。我……”
　　“爹爹！！”
　　张占占话到嘴边，就被这一声给打断。绒绒飞奔出家门，很是担忧的看着宋义，天语紧随其后，看见这个样子，也吃惊的张大了嘴巴！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天语惊声叫到
　　张占占低着头没答话，径直把他背到里屋，安顿在床上，吩咐了天语几句，便出门了。

　　宋义不知何时来到一条灯火通明的长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小贩喧闹吆喝。长街两侧，花灯铺满路，暗香浮动，金箔银靛，鱼龙飞舞。
　　宋义很是开心，跟着人群前行，前面似有一个模糊背影，明黄色衣衫，舞步飞扬，肩上还驮着一个头顶双髻小孩子。宋义似乎要跟上他们的脚步，突然肩上的孩子回头，双髻上系的彩色飘带也随之飞动，细看孩子圆润脸庞，淡蓝色的明眸，孩子高声喊道
　　“爹爹，你快点！”

　　“诶！”宋义随之答应，快步上前。那明黄色衣衫的人也回过头，是一个少年，眉眼灵动，唇红齿白，但宋义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那少年也张口叫到
　　“老宋！你还不快点！”

　　不知为何宋义心中满是欢喜，加快了脚步，他高声答到“来了！来了！”
　　宋义走上前去，牵住那少年的手，十指紧扣，紧紧相握。

　　宋义再醒过来时候，先是闻到满鼻子的药味。后来一睁开眼便对上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脸几乎要贴在他的脸上，那眼睛的主人看起很是开心
　　“郎君，你醒了！”

　　宋义闭上眼睛心中默念“这是梦，这是梦”，等他再睁开眼睛时，可算看清了那双漂亮眼睛的主人，是一个少女模样的姑娘。
　　姑娘红衣红裙娇艳欲滴，精致的瓜子脸，雪白的皮肤，樱桃小口正笑意盈盈的望着他。

　　宋义缓了一下，狠狠的掐了一下自己大腿“啊！”不是梦了“你·····你是何人？”
　　少女眉眼带笑，故意靠的很近“郎君，我是曼殊，郎君那晚救我出火海，所以我要报恩，来嫁你了！”

　　宋义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回想起那天晚上，九太子、斩魂刀、苏逸婉、，痛苦的记忆涌上心头，宋义好不容易回想起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他还是没记起救了一个女子出火海啊！
　　“你·····你是人是鬼？”
　　“我····是妖！”少女故意说道

　　听到这里宋义也没有什么惊讶！经历了一晚上的大风大浪，已经没有什么再能撼得动宋义，他只是淡定的问了一句“你是那九太子娶的新娘吗？”
　　“自然不是！”
　　“那你……我怎么救得你啊！”

　　“郎君忘了，我是那朵彼岸花啊！我得以借郎君阳气才能化成人形，得以逃出升天。”那姑娘骄傲的说
　　“花……啊！”宋义想起来了，那个彼岸阁中的确有一盆鲜红的花。
　　“行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救得你，你说怎样便是怎样，你要报恩也不必嫁给我，离我远一点就好，我现在烦得很。”宋义揉了揉脑袋

　　“怎么会？郎君刚刚应该是梦到极乐之事，应该开心才是啊！”曼殊说
　　“什么……什么”宋义瞪大眼睛
　　“我本是黄泉口，奈河岸畔的一株彼岸花，就是助人忘却人世痛苦，早登极乐。我所造幻象都是根据你心中最想要之事幻化而成，所以郎君刚刚可有梦到什么？”
　　宋义想起刚刚的梦境，少年并肩而行，孩子嬉笑热闹，这便是他所求之事吗？看看面前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他只得含糊答到“没……没梦见什么？”
　　“所以，那些鬼新娘到了彼岸阁，满心欢喜，都是因为你的幻象！”宋义神情严肃起来

　　“对呀！每个人见到我都是喜笑颜开的，大家都很开心就好了！”
　　“可你有没有想过，幻象终究是幻象，黄泉口后哪有什么极乐世界，本就是人间地狱，鬼新娘又哪有什么良辰美景，洞房花烛，等待她们的就是无尽的折磨和羞辱。都是假的，幻境只是一时美好，过后露出的才是血淋淋的真实世界。”

　　“那又怎样，一饷贪欢也好，眼前幻境也罢，我只能管得了一时，谁还要管以后。我生在奈河岸边，见过的死鬼每日千千万万，没有谁是笑着下来的，可要过我身畔，便可得片刻欢愉，我这算不算普渡众生啊！”曼殊骄傲的仰着头
　　“后来你就成了那九太子的帮凶！”宋义问道
　　“什么帮凶啊！你以为我愿意啊！我只是一株孤苦伶仃的彼岸花，被人挖到了那里，每日听那些锣鼓喧天的迎亲喜乐，听着洞房里的旖旎之声，你以为我很好过吗？我只是没有本事，只能造个幻境，要不然我也要将那九太子千刀万剐。”小姑娘玲珑可爱，说起狠话来也是十分娇嗔动人
　　“行了，我相信你，你也是受害者，如今你自由了，想去哪里都行，我绝不拦着。”

　　“那你是要娶我吗？”小姑娘又凑了进来
　　“姑娘，你我萍水相逢，报恩就非得嫁给我啊！”宋义无奈

　　“谁说萍水相逢，我很多年前就见过你，自此一见倾心，日思夜想，念念不忘”那姑娘说着情话，眼睛却没有看着宋义，而是盯着墙角。
　　宋义看着那姑娘歪着脑袋也不看他，心想“这妖怪的行为方式真是捉摸不透”而后又一想
　　“不对呀！姑娘前些年你不是在地府边上吗？我……我真的下了地狱”宋义有些激动

　　“对呀！那日你从奈何桥上走过，我一眼便瞧见了你，我在那桥边见过烂肠烂肚的，见过缺头少腿的，见过撕心裂肺死不肯过去的，还见过耄耋老人，见过幼齿儿童，谁都没有你让我一见难忘。”那姑娘虽然是转过身来对着他讲话，但眼睛还是时不时瞥向墙角。

　　宋义差点被雷的外焦里嫩“你不会是因为我长的过于英俊才难忘的吧！”他有点心虚的说出这句话。
　　“当然不是，相貌什么的……都是一副臭皮囊罢了”那姑娘说道这儿停顿了一下“况且，你相貌也不算出色”
　　宋义“……那为什么”
　　“你那日过桥时脸上并无悲喜，怎么看都像是个呆木头一样，只是头发，根根竖起都快捅到后面的大个子眼睛里，我当时笑得掉得了好几片花瓣。”
　　“额……”宋义疑惑

　　“当然这也不足以让我记了你那么多年，真正让我刻骨铭心的，你是唯一一个，走过奈何桥，喝过孟婆汤，还能回头的人。”那姑娘眼睛里闪着精光，笑着说
　　“什么？……你说什么？”宋义觉得这几天他遭受的打击可能得得用一生去补偿。

　　“去时孤身奈何桥，魂归极乐界
　　归时三千红焱火，身返阳世间”

　　“那时有一个极好看到少年，背着你，孤身踏过三千红莲业火” “烈火焚身，痛触魂魄，红莲业火焚尽一切世间罪恶，任何仙术、道行在它面前都会化作虚无。”

　　宋义脸一下子变得的刷白，不知是被这个故事触动，还是受伤的缘故。

　　末了，曼殊又冲着墙角来了一句“我想他一定爱极了你，才肯生生为你挺过这烈火灼心之痛。”
　　宋义脸上冷漠，看不出悲喜，只是说话声音有些颤抖
　　“那个········背我出地狱的人，可是那天带我出九太子府的人。”

　　曼殊笑了笑，靠过来说道“郎君说笑了，踏过三千红莲业火，就算是他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也会形神俱灭了。”
　　宋义抬头看她“可……”，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推门声打断，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走了进来，手上还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碗药，看到宋义坐起身很是惊喜，连忙跑过去
　　“爹爹，你醒了！”转而又看到坐在旁边的曼殊，瞪大了眼睛说到“你……你是谁呀！”

　　还没等宋义答话，曼殊掐了一把绒绒的脸笑着说“我是你娘亲啊！”可还没碰到，绒绒就扭着身子躲过去，还白了她一眼，也不理她，只对宋义说话
　　“爹爹，你脸色怎这样难看，你把这药先喝了，我去给你找大夫”

　　随后就把药递给了宋义，跑了出去，曼殊笑着打量他“没想到你还有一个女儿”
　　宋义端着药叹了一口气“我也没想到，这几日像过了几辈子一样，我多想这都是一场梦，醒过来时，一切如旧。”

　　“铛！”“宋义，你醒了”天语慌慌张张的推门而入，后面还拉着一个白衣服的男人。宋义看着那两双拉在一起的手，有气无力的说“醒了，也要被你吓晕过去了！”
　　天语看见了他的目光，顿时涨红了脸，松开了手，把那个男子往前一推“这……这是大夫，给你看病的。”
　　那个男子一身白衣，十分瘦弱，脸色苍白如纸，宋义脑海里顿时显现出三个字“病痨鬼”，那个男子立马上前来探寻宋义的脉息，曼殊站起身给大夫让位，那男子看见曼殊似乎顿了一下，但目光也没有太多停留，专注到宋义身上。

　　天语却瞪圆了眼睛看着曼殊“这！你那个”
　　“宋义！你何时金屋藏娇的！”
　　“也没多久，就这两天！”曼殊笑着说“怎么姑娘是正房，我做妾也是可以的！”
　　天语连连摆手“我不是……我不是。”

　　那个“病痨鬼”摸了半天脉象，又扒开宋义的眼底查看，似乎很是惊奇“没想到宋捕头能痊愈的这么快，这真是个奇迹啊！”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发颤“只是现在气血较弱，还是不要太过劳累，需卧床静养一段时间。”
　　曼殊：“郎君，等你病好了，我们便成亲吧！”
　　天语：“你……你们都要成亲了！”
　　大夫：“这个病愈速度简直难以置信”
　　绒绒：“这里怎么一股糊味”
　　宋义：“我……”

　　曼殊：“我不要八抬大轿，不要十里红妆，只要你真心爱我就好”
　　天语：“他也得给得起，这医药费还是我出的呢！”
　　大夫：“这……没有道理啊！”
　　绒绒：“哪来的糊味！”
　　宋义：“……”

　　曼殊：“以后我便与郎君开一个酒馆，你酿酒，我卖酒，酒馆名就叫醉生梦死！送买醉之人一场酣畅淋漓的美梦”
　　天语：“你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大夫：“这实在不应该啊！”
　　绒绒：“到底什么糊了”
　　宋义：“好了！有完没完！”他吼着说道，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曼殊和天语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让，
　　还是大夫靠谱，差一点蹦起来说“别激动，你内里损伤了大半，情绪还是不要有太大波动。”

　　宋义听着这大夫声音有些耳熟，只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对着天语说“我既然没有大碍，就请先生先回去吧！我们家里还有些私事要处理。”
　　“哦！”天语示意将大夫送出去

　　看着天语和大夫走到外面，宋义转过头来对那株彼岸花说
　　“曼殊，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娶你的，我也不知道是你脑子有问题，还是另有所图，你并非想真心嫁我！你莫要再说此话了！”
　　曼殊挑了挑眉：“谁说的，我的真心你看不到罢了。”

　　天语回来的很快，论嘴上功夫她还每让过谁，马上又抢白道“怎么能看到，你把心挖出来让我们瞧瞧啊！”
　　曼殊也不恼只是淡淡的说“姑娘不知与郎君是什么关系？竟这般气愤，曼殊不是无理之人，若姑娘也喜欢郎君，我与你共侍一夫也不是不可以的！”

　　天语差点磨碎了银牙，张大了鼻孔，看起来马上要破口大骂，却被宋义制止，抢白了一句
　　“曼殊，你一口一句郎君，可知我叫什么吗？”

　　曼殊脸上青白交替，冷笑了两声“名字又如何？我只是喜欢郎君此人啊！”
　　“你半点都不了解我，连我的名字都不问，有无家室也不问，年龄，性格丝毫不了解，还说喜欢我，还要嫁给我，你到底是什么目的！ ”宋义边说边走下床，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看起来却有几分瘆人。

　　天语幸灾乐祸的看着他们，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哦”的一声跑了出去。

　　曼殊没了那种漫不经心的神情，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你说我能有什么目的，一个起死回生之人，身旁围绕着的都不是常人，你说我对你能有什么贪图啊！”她说着眼睛里竟然露出了贪婪的精光，一步一步向宋义靠近。

　　这时，又是“铛”的一身，天语抱着一碗不知是什么东西的汤踹开了门，然后赶忙放到桌子上，口中不住念叨着“烫死了……烫死了”
　　天语边说边拿手指掐着耳垂，丝毫没有察觉到屋里的微妙气氛。宋义捂着胸口，恶狠狠的瞪着她“天语！你再多进来两次，你就不用给我找大夫了，给我埋了就好！”

　　天语低下头，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把那碗汤向宋义面前推了推“你快尝尝，刚出锅的！”
　　宋义一看那汤食，洁白莹润，丝丝粘稠，还有阵阵鸡汤的香味“芙蓉羹！”，宋义拿起汤匙尝了一口，脸上露出些许不可察觉到笑容问了一句“他人呢？”

　　天语装傻“这可是我做的，怎么样！好喝吧！”
　　宋义白了她一眼“别以为拿个汤羹我就能原谅他，这事儿没完，让他赶紧给我死回来”
　　“诶！我也不知道他干嘛去了，你昏迷了三天，他就回来了一次，做了这个羹，让我热给你吃。”天语讨饶的说。
　　天语舔了舔嘴唇，贼兮兮的问道“好喝吗？”
　　宋义喝了一大口冷冷的说“不好喝”

　　“那……那给我尝尝呗！”说着就要伸手那碗
　　宋义咻的一下把碗挪走，抬头瞪他，天语被瞪的缩回了脖子，也放下了手，嘴里不满的说道“宋义，你怎么也这么凶！”
　　“少废话！”宋义一口气把汤喝完，摸了摸嘴说道

　　“什么汤啊！郎君也不想着给我分一点”曼殊也凑了上来
　　“你还真是不要脸，绒绒都没得喝！”天语不满的吐槽，小绒绒拱着鼻子嗅来嗅去，嗅到墙角处，突然喊道“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