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和脑洞堆放》一生茫然

49、斯德哥尔摩狗

　　马拉糕很好吃，松软好咽，适合现在的王九，大老板还给他点了一杯朱古力奶，很甜，有些杀口。糖让他痛，但也中和了他嘴里血的味道。
　　十分钟前王九还被人按在地上，因为二十分钟前他端走了人家刚蒸好的一屉包子。
　　饿。饿让人没有力气，饿让人失去理智。
　　包子铺的老板不是善茬，带人追了他半条街，王九来这里不久，路不熟，绕来绕去还是被堵住，五花大绑地掼在地上。他的硬气功那会还没完全成型，但铜皮铁骨总是有的，所以一顿打不算什么，挨打时他仍在往嘴里塞包子，因为吃下去就没人能让他吐出来。
　　直到有人夹了烧红的炭过来：“这么饿，那一定什么都吃喽。”
　　王九终于瑟缩，他求饶。求饶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却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至少不是每次都好用。
　　滚烫的炭还是塞进来，和没咽下去的包子挤在一起，叫声也一并被堵住了，烫出生理性眼泪，王九在疼痛中眼前发黑，大老板就是在这时站到了他眼前，大方的替他付了包子钱。
　　王九被放过，他被拎起来，捆他的铁链余出来一截，被大老板的手下牵在手里。
　　大老板是不必自己牵着狗的。
　　王九嘴里仍塞满炭和包子的混合物，吞不进去，吐不舍得，大老板叫人给他抠出来，捏着他脸颊检查他口腔，然后带他进了茶餐厅，给他点了马拉糕和朱古力奶。
　　“会硬气功？”大老板一边问一边打量他。
　　王九点头。
　　“过来跟我啊，管饱。”大老板说。
　　王九狠狠点头。
　　就这样有了个归处，三餐管饱管撑那种。
　　最开始的工作是在大老板的赌拳场当选手，没输过，大老板很是高兴，于是有加餐，也有钱。王九对钱的概念就是能换吃的，食物很难贮藏，但是钱可以，所以他喜欢钱，把所有的钱都放在一个大箱子里，晚上也要枕着睡，
　　这份工作没做多久，原因是没人打得过他，严重影响游戏平衡，常来大老板场子玩的老板们联合抗议，大老板怕少了客源，规则中多加了一条：王九不得参赛。
　　大老板加上这条规则的时候王九就在一旁瞪着圆眼睛看，想着或许要失业，他有些忧愁，因为午饭还没有吃，钱也没有攒满箱。
　　大老板说：“以后不用你下场，你就跟在我身边。”
　　失业的王九无缝衔接了第二份工作：大老板的贴身护卫。
　　做贴身护卫的好处是可以跟大老板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吃平时只有大老板才能吃到的珍馐美食，坏处是有外人在的时候吃东西发出的响动太大会挨打。
　　王九很怕被大老板打，大老板练内功，被他打时硬气功也扛不住，会疼、会流血、会留疤，这三样王九都不喜欢。
　　王九脸上那道疤是被大老板用烟灰缸砸出来的。那是王九第一次进九龙城寨，有人欠了大老板的钱躲进城寨里，大老板进城寨跟龙卷风要人，龙卷风手下的光头很快把人找出来。以往这种人都是大老板赏给王九的玩具，所以他习惯性冲上去，生生扯掉人家一只胳膊。
　　血溅的到处都是，龙卷风皱起眉头，坐在椅子上烫头的小男孩被血色光景吓到，哇得一声哭出来。王九察觉到浓烈的杀气，猛退回大老板身边，躲过了一记旋风拳，但身旁的大老板却抄起烟灰缸砸过来，烟灰缸碎裂开，罡风划破他太阳穴周围的皮肤，与偶尔逗狗似的玩闹性拍打不同，大老板动了真格的，血登时流下来。
　　王九蹿出去好远，血被他蹭在手上又送进嘴里，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大老板，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挨打，只知道大老板是不会无缘无故打他的，所以肯定是他的错。
　　龙卷风把烫发机停下，和正在哭的小男孩说：“信一，你先出去找燕芬她们玩。”
　　他还拿出两张纸钞：“去买汽水喝啊。”
　　信一走后他先看王九，眼神很冷，又看大老板，声音也很冷：“不要在城寨乱来。”
　　王九盯着那个被称作信一的孩子，还有他手里攥着的纸钞。
　　什么都没有做也有钱拿？王九不明白。
　　大老板说：“新来的，不懂事。”
　　不懂事这三个字王九常听，他很有礼貌地说：“对不起。”
　　大老板点燃了雪茄：“我卸他一只胳膊给你赔礼道歉好了。”
　　王九耳朵动了动，歪着头考虑大老板这句话是动真格的还是玩笑，他没有嗅到危险的味道，于是他又开心地站回大老板身边去。
　　龙卷风说：“把人带走吧。”
　　王九上前拖人，那人的断臂在血泊中，像一块尺寸巨大的骨头，王九把它捡起来叼在嘴里，因为血的味道兴奋，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走出城寨时大老板对他道：“你在这里乱来，我要是不教训你龙卷风真得会打死你，以后进城寨做事要小心，不要被龙卷风抓到。”
　　王九点头。
　　王九想：老板好。
　　王九后来真得差点被龙卷风打死。有一次进城寨做事时不小心闹得动静太大，被龙卷风抓了个正着，一条胳膊被旋风拳打得骨头粉碎，养了许久，养伤那阵子大老板很是不悦，每每见到他都要骂一句废物。
　　王九从此不敢进城寨了。
　　王九在大老板身边待了很多年，从只会嗜血吃肉的狗变成了头马，地位仅在一人之下，大老板最常说的话是：“没有我怎么会有你的今天呢。”
　　王九深以为然。
　　头马的工作和贴身护卫不同，王九不用总跟着大老板，甚至有人愿意跟着他，那是群和他一样的人，身上散发着和他一样的臭味，一种只有他们这种人才能闻到的同类的味道，于是他有了自己的兽群。
　　买衣服的时候，小弟说：“老大，戴墨镜啊，好帅气！”
　　王九看着被递过来的墨镜，想到龙卷风，确实帅气，他掏出两张钞票给小弟：“好建议，去买汽水喝啊。”
　　他不再守财，因为箱子早就满得塞不下，也很多年没有饿过肚子，他开始喜欢看赛马，看那些马玩命跑的时候觉得像从前别人在看他。
　　依旧喜欢吃马拉糕，但也偷偷吃过炭，滚烫的炭嚼烂入腹，滋味不佳，但他从未如此开心，舌尖一遍一遍舔舐毫发无伤的口腔，在夜里笑到他的兽群围过来，问他：“九哥，怎么了？”
　　王九笑着扔钱，然后坐在大老板的龙头椅上看他们哄抢，他看到镜子里自己看他们的眼神，就像大老板看他。他意识到自己坐了谁的位子，突然一凛，赶忙跳下来站到一边，出了一身的汗。这时他察觉到杀意，也看到门口那双眼，于是忍不住蹲坐下去，以一个臣服的姿态。
　　“大晚上不睡觉，吵什么？”大老板呵斥。
　　“对不起老板。”王九乖乖道，他的兽群也安静下来，躲到他身后去。
　　第二天大老板约了帮里的干部打牌，说是老了，想退位让贤，有人比王九还傻，居然真得信，想当这个龙头，于是他也变成王九的玩具。
　　大老板敲山震虎，让他来看，让他来动手。王九笑着把人锤成一滩，笑里都是恐惧，他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什么都想不明白，知道这一锤一锤震的也是自己。
　　大老板说：“你过来。”
　　王九丢掉武器，蹭干净手上的血走到他身边。大老板坐着，他站着，大老板不喜欢仰头看人，所以他得蹲下去，做脚边犬。
　　大老板捏住他的脸颊：“牙很尖啊。”
　　说的是他四颗虎牙，如兽齿般锐利。
　　大老板用锉刀将他的四颗犬齿磨平了：“听说牙齿太尖的狗会不小心划伤主人。”
　　王九一动不动，他突然觉得炭灰还没咽下去，还在嘴里，从前的，昨晚的，卡着他的嗓子，让他说不出话，动弹不得，就像他每每站在九龙城寨的门口都会胳膊幻痛。王九不进城寨，他追进城寨的人信一自会给他丢出来，从前会被血吓哭的小孩已经长大了，浑身上下写满神气。
　　王九从大老板身上闻到一股腐味，他太了解这种腐味，那是人无法对抗自然，垂垂老去的味道。
　　王九于是舔着自己被磨平的牙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