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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换代 ...

  •   张兆清的伤刚刚好了几分,便忙着到牢里看望她。

      唐瑶文在牢中正襟危坐着,脊背挺得笔直,见狱卒开了锁,放他入内,伸手拢了拢乱发,向他弯出一个笑靥。

      她换回了旧日称呼,道:“公子,你来了。”

      张兆清张了张口,那句“夫人”于喉咙间徘徊片刻,也改成了旧日的称谓:

      “姑娘,你过得苦,怎么不来信给我呢?”

      她垂了眼,又笑了笑:

      “我想报仇。当日事发突然,此后纵然给公子去信,女儿也回不来了。况你侍奉陛下,也艰难得很,怎能给你多加麻烦呢。”

      “我不麻烦。”

      唐瑶文摇摇头。

      她已经知道自己要被问斩了,而在刑部时,那些官员分明说的是凌迟。

      张兆清坐在她不远处,两人相对默然。

      她慢慢开了口,道:“我上刑场的时候,公子就别来了。头掉在地上,很丑,我不想让你看。”

      张兆清唇角微颤:“……好。”

      “我不会埋在祖坟,公子等娘家把我下葬了,再去帮我烧些纸钱吧。”

      他道:“好。”

      唐瑶文沉默片刻。

      “公子,你把我忘了吧。”

      他顿了顿,轻声说:“可我忘不掉。”

      “那就不提不想,纸钱帮我烧多点,以后便别去了。总有一天再想起来时,只会记得有过这样一个人。”

      张兆清蜷着指节,半晌不语。

      唐瑶文眼中浮了点泪意。

      他心中酸涩,终于开口:“好,我答应姑娘。”

      “此后公子……便不要来了。”她说。

      张兆清缓缓道:“姑娘,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唐瑶文望着他。

      “家中此后每日送来酒食、衣裳,姑娘定要收下。牢中阴寒,姑娘千万顾忌身子,别熬病了。我已令人送银钱打通关节,到那日……姑娘定不会多受苦的。”

      她应着:“你放心。”

      牢狱中一时沉寂下来。

      外头狱卒扬声道:“太监,您有什么话就快点说吧,一会儿就该出去了,光闷着算什么呀?”

      唐瑶文便微微地笑。

      张兆清鼻子一酸,抬手遮住面颊,轻声道:“姑娘自有苦衷,必不至落入阿鼻地狱的。”

      “人死如灯灭,”她竟有些悠然地道,“那些经文和话本戏文里的东西……其实我不很信。”

      可他信。

      内廷宦官多是信佛的。

      他虽未去信奉什么佛道,可时间长了,对于这些今生来世的说法,耳濡目染,也就深信不疑了。

      张兆清颤声道:“姑娘,有的,真有的。来世姑娘定会过得很好,苍天有眼,绝不会薄待了姑娘。”

      她说:“好。”

      张兆清总算勾勒出丁点笑模样。

      她道:“我不想再做女子了。如有来生,我会做个男子,立一番事业。”

      张兆清说:“会有的。”

      她又道:

      “到那时候,希望还能遇到你。若你是男子,咱们就做兄弟,若你是女子,就嫁给我,咱们一辈子都不分开。”

      张兆清滴下泪来。

      他说:“好。”

      她与他有联系的日子,他全都记得。

      那些零碎日子加起来,到了今日,居然正是刚刚好的三年。

      ·

      再后来,四处起兵者甚众,都不忍皇帝暴/政。朝中大臣,内廷宦官,无一人肯为皇帝卖力。

      于是改朝换代了,杨氏立大齐,取代皇帝的暴/政,改年号为元兴。

      前朝宦官涉政者甚众,甚至还有淫/乱后宫的,诛杀帝王的,殴打宗室的……林林总总。

      故而新帝厌恨宦官,待宦官要严于前朝,将他们严限于“奴婢”这一身份中。

      因那些拥戴新帝的前朝官员,多次称赞张兆清,他便免去了再度净身,甚至很受新帝信任。

      新帝不许宦官识字,曾诛杀很多私自读书之人,偏偏放过了他,没对他做何要求。

      他亦乖觉地放下书册,再不看一眼,权做什么都不懂。

      后来宫内有些混乱,新帝不得不仿照前朝,设了宦官衙门,又将削减过的女官衙门补齐。

      只是最显贵的换成了内官监,司礼监反而寂寂无名。

      新帝命他执掌内官监印。

      后来,他又收了徒弟。

      徒弟年幼,原是侍奉宫妃的,且很好学,那宫妃将他送了来,打算给他一个前程。

      他牵着徒弟的手,走在长长的宫道上,语调慢悠悠地道:“汪儿,为师有几句粗话要叮嘱你。”

      “是。”徒弟脆生生地说。

      “莫要自苦,各样人自有各样活法,只要无愧于心,便是过好了。”

      徒弟说:“弟子受教。”

      他道:“你是我徒弟,来日自有前程。内廷官员不比外头,说来都是奴婢,然‘恪尽职守’对谁都一样,这四个字,你定要牢牢记着。”

      徒弟说:“弟子明白。”

      他笑了笑,又道:“为人要知礼义,守信诺。”

      徒弟应:“是。”

      张兆清牵着他的手紧了紧。徒弟不觉停下脚步,仰头望他。

      他便道:“还有四个字,你也要记得。”

      徒弟点头。

      他语调很轻很缓,却极平稳,郑重非常:

      “知恩图报。你要记得,断不能做了白眼狼,谁帮了你,你反咬谁一口。”

      徒弟颊边梨涡泛起,双膝跪地,深深叩首,拜谢道:“谨受教,师父放心,弟子定不会令师父失望。”

      ·

      宫中新设衙门,为庆祝,同僚间便有了宴会。

      众人推杯换盏,后来喝得多了,或三五成群说笑玩闹,或独自一个花间坐着醒酒。

      张兆清倚在一棵树下,提着壶慢慢地饮,本打算叫徒弟去玩的,可他惦记师父,无论如何也不肯走,坐在旁边,晃着腿,拿花枝子逗蚂蚁。

      秋日的花树别有一番风味,长空远远飞过鸿雁,人字成行。夕阳渐落,紫云涌起,夜色自远方流淌而来。

      张兆清脑海中,不觉浮现出手帕上的诗。

      “夜露拢花绪,秋云和月情。行人如有意,时问雁鸣声。”

      可惜那行鸿雁飞得太过高远,使人听不到鸣叫之声。

      他竟吃得醉了,卧在青石上小睡片刻。

      再醒来时,身上搭着徒弟的外袍,倒也还没发冷。

      那孩子端来醒酒汤,服侍他喝了,眼睛竟有些发红,尚存着些许残泪。

      张兆清问道:“怎么了?谁欺负你?告诉师父,师父帮你教训他。”

      “并未有人欺负弟子。”他有些犹疑。

      “那你哭什么?”

      “师父小睡的时候……一直在喊‘瑶文别走’,‘瑶文,你再陪陪我’,‘我还想来,瑶文,你别赶我,求你别赶我’,后来便一声声唤着名字,声音凄楚,弟子想着师父莫非是梦见家人朋友了,忍不住便哭了一会儿。”

      张兆清一时愣了。

      徒弟小声道:“师父,你别难过。”

      他摇摇头,扶着徒弟肩膀,站了起来。

      “没什么好难受的,很早前的旧事罢了。宴会快散了,你我便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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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换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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