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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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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压低身体,攥紧手里的剑。但火把很快发现了目标一样向一处聚集,停顿,然后就渐渐远去了。
我又检查了一遍装法器的木箱。几小时前我赶到乌娜国家的边境线,爬上树准备休息一两个小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在岗哨的活动范围野兽也不会出没。休息之前我把箱子捆在了树上,现在绳子和箱子都原封未动,只有盖子打开了。
怎么回事?乌娜说等到达目的地时才会开的;盒盖和锁都完好,如果不是她提前开了,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有人用理力打开的。
我睡着这一会儿,有人来过了么?不是士兵……是维斯塔的人?士兵刚才发现得是她的人吗?
啧。我从树上滑下来,向兵营附近摸去。肯定有事发生了,因为……
喂,大小姐,听得见么……乌娜?我连着在脑中喊了三声。
一片寂静。从我过密道开始就一直这样了。
这是一个高等规格的关卡,因为附近有很多半兽族的村落,驻关的至少有一两千人。关卡筑在古代遗迹的残垣断壁上,周围拉了石墙和铁棘,混进去有一定难度,但并非不可能……正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一声马鸣,一辆马车冲出关门。
马是快马,车子是轻装,一定很急……但那个时候,我愣住了。趴在路边的树丛里,我呆呆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从眼前一晃而过。胡萝卜色的羊角辫随风摆动,目光和鼻子上的雀斑都在闪电的映射下闪闪发亮。
我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目光了。突然,盒子里的东西呢、盒子是怎么打开的——我好像都想明白了。
被耍了吗?
……把那个“吗”去掉,乌娜骗了我和莉莉,把我们送出她的国家,她一个留下想干什么?
啧,这问题真蠢。巫女、巫女她们想要的东西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但是她一个要怎么做到?
我重新捋了一遍时间线,按照计划我们预计明天中午到达指定地点——在国祭典礼结束之后,这个时间点大概很重要,在国祭典后就意味着乌娜不想冒被教会阻止的风险,会在平安完成国祭之后再实施自己的计划。
只要在国祭典前赶回去——还来得及?
原来如此。莉莉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边关的快马——依我看,想要在午前赶回灿都,这怕是整片大陆上唯一的希望了。因为带着我没法搭车,所以小丫头果断我扔了。
……她是从那棵树上直接蹦下来的吗?忍不住想象了下那画面。
能驱使边关的士兵长,看样子她已经用某种方法通知过教会了吧——太棒了,我不仅要在国祭典前,还得抢在莉莉他们、教会之前找到乌娜。
另一边,乌娜早就知道我会提救她的计划,所以和维斯塔她们预设好了针对我计划的“反计划”——原来维斯塔不是头儿,她才是,她们都听她的。按照她的反计划,如果没发生意外的话,明天中午我们到达目标点时箱子才会打开、真相大白,那个时候就算会飞也来不及了。
但是——但是啊。
“乌娜。”“看啊,乌娜。”就连你也没想到莉莉是理力觉醒者,而且偏偏在这个时候“醒”了——唤醒她的多半是对巫女的思念吧。“是奇迹”,虽然知道她多半没在听,还是忍不住仰头对着天空说出了声,“你最喜欢的奇迹。”
雨越下越大,水从领口灌进去,又顺着袖管流出来,内衣都湿透了,蛋都泡大了的感觉。脚下零零散散有些古遗迹留下的方砖,和密道里的很像;如今它们已经破碎不堪,缝隙里也锈满了血色的苔藓。闪电的白光被密密麻麻的枝杈分成光束,远远地射下来,好像远古巨人的目光在扫视……这些鸡毛蒜皮无足轻重的小玩意儿,我原本打算带乌娜出来的时候指给她看的,每一样都够她惊讶上十分钟了吧。我一路向着兵营相反的方向走去,感到脖子上沉甸甸的金属质感在风中摇晃。
我想起了那一天。我整夜都拿着改锥和扳手在烛光下敲打,阳光斜射进城堡天窗的时候终于完工了——全部都、装好了!我穿上莉莉送我的衣服,弯曲手指,跳下蹦下,忍不住喊了乌娜和莉莉的名字。
“哟,大小姐。”
我再自然不过地朝她伸出手,她却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大小姐张大眼睛,自下向上、一眨不眨地望着我,仿佛如果移开一下下视线,明天的太阳就不会升起。她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你说什么?”直觉告诉我这里不问清楚肯定会后悔,乌娜想溜,但我一把就把她扽进怀里。
“你说我什么,乌娜?”
乌娜不吭声了,不挣扎也不反抗,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望着地面,身体似乎有些微颤。我有点心虚,但又不甘心放开手。
突然觉得,好小一只啊……她。
但是巫女猛地转过身来,打断了我的瞎想,猝不及防就被好小只搂住了脖子。好紧好紧,我只好配合着俯下身,让她能更轻松地挂在那里。
“想知道的话,今天晚上……”大小姐的气息吹进耳道,撩动了里面的每一根纤毛。
脚下停住了,喉口怦怦跳。指缝间的是脖子上的护目镜,它带有倍数放大、六分仪等小机巧,传说来自西土之外,大洋对岸称作“蒸汽之都”的国度——那是那个时候巫女送我的康复礼物:
想知道的话,今天晚上来床上我告诉你。
胡撸了一把镜片上的水,我找了树木作掩护,扭转旋钮,调整倍数对着天空。不知是秃鹰还是狮鹫的阴影在乌云中盘旋,睥睨着野兽的尸体。
我接下来要干的事,大小姐会怎么想——大小姐可能并不想我救,我想过她的想法吗?
关于这个,嗯。当然没想过了。
“别自作多情好吗?不要你帮忙,也不疼,还有那个什么——”
“铁子大人。”
“就是这个!我不是你家’大人’,别叫了。”
“抱歉,这个意见我不能接受。等你冷静下来的时候我们再说。”
“哈啊?你——”
“好多事情,是可以想、也可以说出来的。”
“啧,我都说了我不——”
“不疼也不需要帮忙,我知道了。”巫女冷淡地看了我一眼,站起身来,我以为她要离开了,但……“那我换种说法,铁子大人。”
“‘我操好疼我操什么鬼好疼我□□□□操’——这句话不憋在心里也可以。”
我不像乌娜那样能读人的思想,不仅如此,很久之前我就发现我不懂巫女,看着她眼睛的时候,我时常感觉有个陌生人在由内向外盯着我看……有时候是不同的人。
那感觉就像有次任务失败,我一个人从敌营逃出来,那是个冷到鸟不拉屎的的地方,太阳数月也不会升起,一直冲着南方走,没有取暖用品、食物和水,甚至没有一丝亮光……我在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什么东西上就地一躺,准备等死。就在那个时候我看到了。
满天的星星向我散落下来,仿佛是凭空降临。
空气的每一丝走动、地面上细小的虫眼、手指上的裂缝,就在我身边一尺之外的悬崖、悬崖下的河水……全世界都在它们的光芒里晶莹剔透,暴露无遗。
对我来说,巫女不是太阳,也不是火炬,她就像那时候的星星,不是哪一颗、哪一个晚上,巫女是不会停止的长夜里的繁星。我从没试图搞明白她的想法——区区旅人怎么能洞察繁星的走向呢?
尽管如此,尽管我不懂巫女,她却是另外一回事了。那个趴在床上摇晃着腿,托着腮帮问我能不能“再讲一个”的白痴;那个在某个深夜,把手放在我胸口上,老色狼一样说着“原来是这种味道啊”的笨蛋。(“’味道’?”“和披萨一样的味道。”)她不怕死,但却比谁都更想要活着去看、去摸、去尝、去享受,去爱、去恨、去报复。
呵,白痴大小姐,你的话十倍还给你:想要的话,说出来也可以。
天空的颜色变浅了,雨越下越小,还有两三个小时天就亮了,离王都还有几千里路。走吧铁子,没时间了。我从树下踏出一步,脚下却一出溜,连着滚了三次。烂泥不像我想得那么结实,又软又蓬,下面好像有无数个孔把我向内吸去……我伸手去抓树干,却只抓到了树根和草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