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伴》碧眼小貓

9、梦伴

　　*
　　我喜欢在城市里乘坐公共交通，尤其是在夜里。这时人总是很少，有时只剩下我自己。白天的街道、车流与建筑看起来坚固可靠，可是到了夜晚的时候就全部变了，它们披上了一层幻觉的面纱。我记得有一次坐车驶上一座高耸的天桥时，视觉扩大了很多倍，在高处，看见车流绵延不绝，这座城市标志性的电视塔，和周围的数座高楼，矗立在远方，像城堡一样。这座城市是一座流动的盛宴，丑闻和秘密在夜色的掩护下逐渐嚣张，到处都是跳动的光，各种色彩交错，紫蓝色融于夜空中，车灯的耀眼金色又突兀地跳脱而来，是欲念的火焰。

　　我在夜晚独行时，觉得我像一个赴宴者，盛装出行，有着参加宗教活动的仪式感。

　　就像每当我听陷阱音乐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是个邪教分子。

　　这些来自地狱深处的音乐，带着巨大的黑暗能量，编钟声似乎直接叩击在你的头盖骨上方，感觉有人在你耳边吹送寒气。人声采样似乎在反复念诵咒语，或是在朝拜，融合了电子编曲，黑暗能量被无限放大。

　　黑暗给我带来能量，让我汁液饱满，让我艳丽奔放，让我感到不再害怕。

　　*
　　我们经常在夜深时幽会，他的工作有时会在凌晨时下班，当半个城市都在熟睡的时候。

　　凌晨时分，很寂静，他的声音他的形象会很突出、很深入地刺入寂静黑暗，放大无数倍，深刻无数倍，刺痛我的感官世界。

　　白天，他又消失不见了，痛感又变得幽长绵延。

　　当我回忆他时，他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把我找到的人，他的声音和形象像是幻觉。他不在时，一切都了无踪影了。

　　我们见不得光，我是他被藏好的秘密，我是他心灵深处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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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第一次去夜店是在英国读书的时候，那是个万圣节的夜晚，天气已经很冷了。和朋友一起，站在夜店外排队。人们都化妆成各种可怕的样子。和国内不太一样的地方是，英国的舞池很大很大，几乎占据了整个空间，而座位只有靠边寥寥几处。DJ在台上呼唤着，所有人回应着，大声齐唱着当下流行的那首流行灵魂乐。人们戴着面具，纵情舞蹈。第一次，在这个寒冷的岛国上，我觉得世界在我面前释放了它的魔力，我和整个世界连接着，我不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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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给我诉说了他的爱好，他常年在大城市里生活，他渴望着自驾去边疆，看看那里的风土人情。

　　他说他真的玩起来，他会很疯狂很野的。

　　他是很野的，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他就像一个混混，一个坏人，虽然他比我年长，虽然他娶了一位淑女，可是他心底深处渴望着我这个坏女孩。我们在床上，见证了彼此的狂野。他为我疯狂。我们属于彼此。

　　他散发着热量。我内心也有着强大的能量。

　　只是这种能量来源却有差异，不同于他正向的能量，赋予我能量的是阴暗和悲伤。

　　我喜欢在他面前炫耀，我四处旅行，我随遇而安，我过着他梦想的生活，我把镶着红宝石的藏银戒指和星月菩提给他看。他说他以后也要带着我自驾去西藏，他说人生只有一次，他要什么都不管不顾豁出去一次。

　　如果我是乐观的话，就好了。他会爱我的。可是我是从地底腐烂潮湿的空气里幻化成形的，总有一天我会歇斯底里，我会疯狂，我怎么能被他看穿。

　　*
　　他给我看了他的老婆孩子的照片，他说他们在学习。

　　他看着手机，他的眼神和语气中充满我前所未见的爱，他爱他们，他为他们付出，他为他的家庭承担着责任。他的爱让他整个人都发出温暖的能量，引出了我内心的爱，令我内心缺失的那一部分突然被填补上了。

　　我去吻他，他也吻我。我们沉醉在爱河里。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下辈子我也不要做你的老婆，要做你的女儿，这样我们永远都不会分手。”我撒娇。

　　“你做我女儿，下辈子我会被你气死的，你这么叛逆。”

　　“我会为你变得很乖。”

　　“真的吗？”

　　“真的。”

　　我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如果这是一个梦，希望我永远都不需要醒来。

　　*
　　梦终究是会醒的。

　　在最初的激情逝去之后，他变得很理智。他开始冷淡，开始抽离了。他私下里已经清醒地思考过，权衡利弊。

　　但是他却不肯放过我。他开始玩弄我于他的手心了。

　　我知道总有一天我避免不了被抛弃的命运的。我哭了。我告诉他，我好希望有一天，我和他一直在一起，我在家里做饭等着他回家，那样我在等的过程中就会觉得很幸福。

　　他对此冷淡地回应着。那根本不是他需要的。

　　小兔子仍然沉迷于狼有朝一日会爱上他的假象，她在损毁消耗她自己。她的洁白绒毛已被狼啃噬出鲜红血迹，她觉得好痛，但她不愿意离开他。她就快消耗殆尽。

　　*
　　七月中旬，我独自去了一次海边。在一个岛上。当汽车在环岛公路上行驶时，公路边是蔚蓝的无穷无尽的梦幻的海，让我想起了在那个热带国家的时候，世界各地的人相聚在一起，于月圆之夜，在海岸边派对狂欢，音乐是我们的信仰，曾经，我们天真、浪漫、自由自在。但是我现在独身一人，行走在一条未知的道路上。

　　海浪是一个怪兽，要把我席卷吞噬。海浪汹涌呼啸而来，远处是一望无尽的黑暗，像宇宙深处的混沌虚无。其实我在这个世界上是那么弱小，无处依靠，只能到处流浪。

　　我感觉到上天即将把这种短暂的快乐给我抽走了，我只是误入了一个幻境。这个夏天，我感觉我的能量快燃尽了，我快要熄灭了，堕入永恒的黑暗。

　　海边的情侣在拥抱亲吻。

　　别人的爱可以生长、繁荣、滋养、结果。

　　我的爱到最后，就只有死亡。

　　*
　　我从海边回来后，告诉他，我准备离开这座城市了，我要去旅行，然后回家。

　　我们约定见最后一面。

　　那天晚上，我跑了很远，去给他买甜品。他凌晨的时候下班，来找我。

　　他看见我凌乱的行李，一件一件拿着我的衣服，像个小男孩一样打量着。他说我这件衣服那么性感，怎样怎样。突然他带着嫉妒的语气说，我那么甜美，又爱那样打扮，他说我碰见的那些男人会被我迷住。那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表现出嫉妒。

　　我突然要走了，要离他而去了。他不适应。他抱着我，把头埋在我的身上，闻着我的气息。他滔滔不绝地说着，他如果一个月一直和我在一起，他一定会被我迷住的。他摆弄着我的头发，绑起来，又放下。说我这样也好看，那样也好看。

　　一时之间，让我感到他很寂寞无助。可明明是他不要我了。

　　在酒店的房间里，他给我点了很多吃的，还给我带了很多零食，都是我喜欢吃的。他仍旧宠爱地喂我吃东西。在床上，他又要我，像往常一样。可是我已经没有任何快乐的感觉了。他总是要走的。

　　我们又聊着天，他又聊到其他女人。他聊到他的老婆，他的老婆在晚上给他做好了饭，他没回去吃，因为来送我了。他又说他刚才在外面碰见一个姑娘，觉得长得好看。他就想故意气我。我又任性地生气了，我喝酒，故意作给他看。他看着我，觉得束手无策，又哄着我。我真讨厌他。我咬他。

　　我们最后又温情脉脉地和好了。我们抱在一起接吻，好像今天就是世界末日。

　　凌晨五点他告诉我他必须要走了。他走到门口，盯着我，不舍得关上门，拖拉着，准备关上，又停下，露出一条门缝。

　　“我看不见你了。”我慌张地说。

　　他似乎很冲动，又从门边过来吻我，在我的嘴唇上留下一个纯真的吻，没有夹杂任何欲念的，像是在让我安静下来。

　　“我舍不得你。”我轻声告诉他。

　　“你要乖，要好好地照顾自己。”他说。他终于拉上了那扇门。他走掉了。

　　*
　　夜晚很安静，没有一丝声响，但仍旧那么炎热。他又走了，他的吻他的气息散落在夜晚的寂静里，但他这次是真的走掉了。很快天亮了，这是座很大的城市，可以说是南方最大的城市。地下铁、商业中心每天无数的人来来往往，天桥上车辆不断。这是座很美的城市。可是我在这里孤身一人，只有他是我在这里唯一的亲人。我穿越了整个城市，无数人流，向着落日的方向驶去。来到了机场时，天色已暗。我想起这座城市的那些高楼，和那些疯狂激情的日子。

　　现在我们仍然还在夏天里。

　　我走的时候，他发信息给我，总是询问着我到哪里了，让我觉得他一直没离开我，但又很遥远似的。我一点都不开心。我到达另一个城市的时候已经凌晨了。当第二天太阳从廉价宾馆的窗帘里照进来时，我才感知到我已经不在他身边了。这个城市，不像他的城市那么温暖，早起晚归时有股寒意。我觉得不太适应，整个感觉都变了。这座城市冷清清的，感觉没有那么多的激情和热力，这里的人们更加陌生了。我每天步行，从早走到晚，无法停止。

　　几天后，我又去了梦湖所在的那个城市。我想起我第一次来这里时，我还不认识他，我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陌生人。那时我对这个世界感到好奇，我探索着美好未知的事物，我惊异于梦湖的美丽。而他才初为人父。这个城市有着古典雅致的古建筑和园林，老城区中心的平房低矮，还有古老灰色的城墙，运河绕城流过，这是座有着悠长历史的城市。我记忆最深的反而是在一个菜场里，人影在昏暗处浮动着，吆喝售卖，讨价还价，老式收音机正播报着新闻。走出菜场的巷道时，老人牵着孩子正缓步走着，天差不多全黑了，只有尽头处零星一点棕褐色的暮光的的残痕，像撕裂的锯齿。街道很开阔，但整个场景快要入夜，陷入一种无法挽回的悲凉的酱紫色中。这幅画面在很久之后回想起来，竟然还是如此深刻。

　　我也没想到几年后，我会再次到这个城市。我没再去过梦湖，可是我知道它就在那，在我的记忆深处，那片开阔的一望无际的湖面，清冽碧绿的湖水，从未离去。我再次走过这里的街道，但我和以前的那个我，完全不一样了。人们在小桥流水中拍照，还有一对拍婚纱照的情侣。

　　晚上我去看了一部古典戏剧，古典器乐婉转动人，少女对梦中书生倾心相爱，竟伤情而死。在哀恸的词中，我快融化消解。我的爱也快死了。

　　我仍旧每天步行，从早走到晚，穿梭在陌生的人流里，无法停下脚步，我感觉他还陪着我的，他就在我身边。我带着他，四处游走。可是我心里又觉得那么孤独。我只是不停地走着。

　　一个晚上，我走得很累了，本来不打算再出门，可是却像被直觉指引似的，我想出门买东西。在走出很远之后，开始下雨，雨越来越大，无处躲避。我站在一条寂静的河流边上，周围漆黑一片，柳树在风中摇晃着，顺着河流望向远处，能隐约看得见一些民居建筑的微光。我在一棵大树下躲着，全身还是被淋湿了。就一直站在那里淋雨，冰冷的雨水穿透厚重的云层，从漆黑的天空降临，落到我的头发上。我望向天空，天空是一片混沌潮湿的黑色。我就这样放空了很久。直到浑身湿透，那种冰冷的感觉，让人痛彻心扉。

　　就在那天晚上，我终于回到房间时，他给我打电话了，就在我正想着他的时候。他焦急地、迫切地询问我的状况，他说他想我了，想听我的声音，这样就够了。我说你不要这样了，不用再找我了。

　　挂了电话以后，我克制不住地哭泣。他一直在我身边，可是我却无法触碰到他。他的嗓音是毒药。他的吻，他的拥抱，都消失了，他隔着那么厚重的手机屏幕，和刚开始我认识他时一样，他是个寂寞的男人，那么神秘忧伤。空气中的寂寞久久氤氲，无法消散。

　　旅行完，我本来准备回家的，我也是那样告诉他的。可是我退票了，我准备回那个城市。

　　那天晚上我又回到了那里，巨大的机身穿破夜晚充满着水汽的漆黑云层，我看见了那座散发着光亮的城市，身下是璀璨的光芒，星星点点，望不到尽头。这是一座很大很大的城市，我们在这里相遇，在这片银河中。我只是一颗黯淡的小行星，偏离了轨道，和他相遇。飞机转弯，机身旋转着，我快要掉在那一片刺眼的光芒里。

　　我回来了，但我没有告诉他。我一个人在这里，这座有他的城市。我可能是疯了，因为我感到他在召唤着我。我在他的身边，可是他并不知道我在哪里，他以为我离他很远了，可是我就陪在他的身边。

　　这是座很美的城市，我们相遇的城市。

　　这座城市和之前的好像不一样了，可是分明又是同一座城市。我晚上行走在路上，车辆的呼啸声让我快要晕厥，它们像巨大的怪物，让我感到害怕。车灯闪烁，非常刺眼，像要吞没了我。一座巨大冰冷的钢铁森林而已，人们面无表情，像幽灵一样，在我的身边来回穿梭。

　　只有那座塔，这个城市的标志，还散发着迷离而梦幻的光。像是在一个月前我们分离之前的那个晚上，我坐车从很远的那条公路上看见的一样。像在梦里似的。

　　又过了大半个月，在他又一次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向他坦承了这一切。

　　*
　　也许我们的关系在我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也许他对我的爱在我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全部耗光了。我重新回到他身边时，我已经不是他梦中那个美好的存在了。他比第一次更加变本加厉，玩弄着我，但是却不允许我离开。

　　他带给我的痛苦让我想要逃离他。可是我逃不掉。不然我也不会第二次陷入他的掌心。

　　他好像不在乎我了，可他却仍然疯狂渴求着我的□□，像以前一样。我想要逃开，挣脱掉这一切。逃出他对我的迫害。

　　*
　　他的父亲患了癌症。他曾经在深夜给我打电话。在万物都沉寂的时刻，他向我诉说着一切。他是个男人，他是不能够随意暴露他的软弱的。可是他告诉我，他的爸爸病了，躺在床上，没有知觉，身上插着各种管子，他说，他很难过，他想起小时候他的爸爸带他做游戏。他叫我不要离他而去，他需要我，这些事他只能告诉我。只有很短暂的时刻，我感觉到我们是心意相通的。他需要我。可是他看不到我的存在。我是被他藏好的只能在阴暗处生长的苔藓，我不是向日葵，我不能够在阳光下自由地生长，我的爱也是。我没有热量，我全身冷冰冰的。

　　夜晚那么寂静，像坟墓一样。有的时候，在深夜，我会被突如其来的悲伤给挟持住，我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我感觉不太好，可能我们很快、很快就会分离了。永远地，分离。

　　*
　　我买了一件婚纱，也不是真正的婚纱，只是情趣用品。我将头纱覆于头上，对镜上妆，我想象着和他结婚会是什么样的。

　　我的卧室是我的幻想世界，我需要幻想，我离开幻想则无法存活，我的悲伤、快乐、挣扎、迷惑、自我斗争溶于这个空间里，让我感到自己真实地存在着。

　　我想象着他真正结婚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他的儿子出生的时候他是什么样的心情。我有着他年轻时候的照片，爽朗的笑容、清秀的面庞。但我遇见他的时候，他已经蜕变成一个男人了，因为他变成了丈夫和父亲。

　　他是狡猾多变，诡谲残忍的。他宠我，又戕害我。

　　他不会放过我的，直到让我完全丧失自我。

　　那天晚上，我穿着婚纱出现在他面前时，我和他玩游戏，我刺激着他的感官，他虽然疲惫，但沉迷于我的娇媚可人，这方面我确实是很在行的。

　　（此处省略违规内容）

　　也许一切标志都是一种预兆，但当时我们却根本没有意识到。

　　他眼中的欲望昭示着他想要我了，我妩媚一笑，在这个时候，抽身离去。他追逐着我，我尖叫着逃离他。就像一开始那样。狼追逐着猎物。

　　最后他抓住了我，亲吻我。

　　他说我笑起来的时候真漂亮。我能解除他的疲惫。我让他喝我的血，我把自己奉献给他，仅仅为了给他解乏。

　　在床上我们衣衫褪尽时，我想躲进他的怀抱里，他的臂膀是宽阔温暖的，他身上的责任感让他很有魅力。他说我像他的女儿，我带给他激情，是的，他和他的女儿在doi，他把我捕捉而去，我心甘情愿成为他的俘虏。

　　最奇怪的是，我们doi的时候，我都会觉得悲伤。

　　因为他没有爱过我。他从来看不到真正的我在哪里。我不过是他梦中的一个幻影罢了。

　　在我的梦境里，他却是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