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臣》喻幻

80、第 80 章

　　又半个月，陛下病得更重了，紫宸殿殿门紧闭，里里外外一片死寂。

　　朝堂中各方异动，有人开始试探性地动起手脚。

　　这日上朝，大殿之上的金銮椅空荡荡，谢无晏穿着墨色威仪的朝服，立在金銮椅的左下首，看着殿中吵闹成一片。

　　起因是郑侯爷想举荐自己的一个侄儿进户部任职。

　　吏部尚书恰好也是出身自荥阳郑氏，与郑侯爷同宗同族，郑侯爷举荐上来，吏部于是大笔一挥，准了。

　　只是上任文书的最后一道手续，需要中书令手批，事情最终到了宋相的手中。

　　宋相大怒，觉得不可思议，陛下已经废除察举制了，吏部这是在做什么？他生气地将吏部呈上的文书严厉驳回了。

　　吏部不服，今日便和宋相当堂吵了起来。

　　“户部正缺人呢，都来吏部催要过几次了，宋相因何阻拦？”

　　宋相看着户部尚书疾言厉色的模样深觉荒唐。
　　“察举制已废除，户部缺人，大可从别处调用。”

　　“宋相以为调人很容易吗，朝中用人紧张，根本无处可调，此事乃权宜之计，宋相何必横加阻拦？”

　　宋相怒道：“但陛下已下旨废除了察举制，你如此做，难不成要抗旨吗？

　　吏部尚书毫不畏惧：“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一切都是为了朝堂安稳，这怎么能算抗旨呢。”

　　言罢，吏部尚书又讥讽一笑。
　　“陛下正病着呢，宋相倒是让陛下来治本官抗旨之罪啊！”

　　宋相气竭，但这一刻，他也看明白了吏部尚书真正的心思。

　　他身为中书令，从前吏部尚书对他万分恭敬，哪会像今日这般无礼，他这样做一定是有人在他的背后给他撑腰。

　　他算是明白了，不知道是谁，想借着陛下重病之际，让察举制死灰复燃！

　　宋相知道与他再争执下去是浪费口舌，他转身望向王相。

　　“王相，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办？”

　　王相穿着一丝不苟的深青色朝服，清癯苍瘦的身姿笔挺，闻言皱眉看向大殿之上的谢无晏。

　　“此事应交给谢侍中定夺。”

　　陛下认命谢无晏代她处理朝政，此事交给他定夺确实最为合适。宋相看了王相一眼，抬起头。

　　“谢侍中，你说此事如何办？”

　　大殿中的吵闹一时停歇，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看向了谢无晏。

　　宋相的眼中满含期待，然而谢无晏面无表情地站在金銮椅侧，却道：“此事宋相和吏部商议即可。”

　　事情推来推去，竟又转回了他和吏部之手，宋相顿时心堵，谢无晏竟要袖手旁观，此子果然不可信也！

　　见到谢无晏的态度，吏部尚书的气焰更加嚣张了。他朝着王相笑眯眯，“谢侍中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谢侍中都未阻拦，宋相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而许久未说话的郑侯爷，看着朝堂的风向吹向了吏部尚书，也在此时鼓起勇气站了出来。

　　他道：“察举制废除时本就过于仓促，大渝朝存续了多少年，察举制就存续了多少年，这种关系国本的要制，岂可说废就废？”

　　宋相瞪视他：“陛下在朝时，郑侯爷怎么不敢把这些话亲自告诉陛下？”

　　郑侯爷面色发红，他梗着脖子道：
　　“此一时，彼一时，以前户部又不缺人嘛……”

　　站在朝堂一隅的郑姝看着自己父亲这副样子，一言难尽的撇过了脸。

　　昨日，郑侯爷忽然要将他的远房侄儿塞进户部为官时，她就觉得惊异。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在眼下这种时候，塞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入朝堂。

　　但今日朝中这番吵闹，郑姝看明白了。

　　很显然，有人想重立察举制，而他的父亲郑侯被人利用了，成了那个出头鸟。

　　郑姝在暗中无奈叹着气。她是朝堂中除了谢无晏，唯一知情的局外人。

　　陛下曾交代过她，不管她的父亲做什么她都不要阻拦。所以此刻郑姝也只能无能为力地站在朝堂一隅，保持长久的缄默。

　　今日朝堂中，宋向和吏部尚书的争执，直到散朝时也没有分出胜负。

　　下朝后，宋向气势汹汹拦住了谢无晏的去路。他为人和气，这还是头一次在朝堂中与人争执得面红耳赤。

　　他气得质问谢无晏：

　　“谢侍中到底是何意？陛下如此信赖你，将朝堂的一众要事交于你，你就这般报答陛下吗？”

　　“那些人的意图如此明显，他们想趁着陛下病危之际，重新设立察举制。”

　　“他们罔顾陛下的旨意，狼子野心，必是另有所图。”

　　“难道谢侍中看不出来吗？”

　　宋相一句接一句地指责他，但谢无晏站在他的面前，不为所动。待他闭了嘴，谢无晏朝他淡淡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宋相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多，他竟一言不发，完全的无视了他。

　　看着他的身影往紫宸殿而去，宋相气的在原地狠狠跺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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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堂争执不休，唇枪舌剑，紫宸殿中却安适得很。

　　谢无晏推门进去，里面隐隐飘来一股烤栗子的清香，他未寻到虞雪坠的身影，问惠寻：“陛下呢。”

　　惠寻指指暖阁，便识趣地离开了，还悄悄替他们阖上了门。

　　谢无晏踩着光可鉴人的地面，撩开湘妃竹帘，步入暖阁，一进去，虞雪坠从小火炉前抬起头，笑意盈盈看向他。
　　“回来啦。”

　　小火炉中橘色的光晕映在她漾漾的眼眸中，谢无晏直勾勾看着她，坐在了她的身边。

　　虞雪坠拿起一颗剥好的栗子，递到他的唇边。
　　“刚烤的，尝一尝。”

　　谢无晏就着她的手吃了下去。

　　栗子清香，却远不如她的指尖甘甜，但她期待地问他好吃吗，谢无晏便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得到他的肯定，虞雪坠笑嘻嘻的。
　　“从前在春好处时我烤的栗子最好吃，入宫快一年了，还好我这手艺还在。”

　　她将一盘未剥开的栗子放在谢无晏手边，托着下巴对他道：“剩下的，你剥给我吃。”

　　谢无晏便拿起一颗栗子，轻轻在指间捏了一下。

　　他的力气大，没费吹灰之力，栗子便破了壳，露出一颗黄橙橙的饱满栗肉，他递到她的唇边，虞雪坠也就着他的手吃下去。

　　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柔软的唇，谢无晏不动声色地低头看一眼。

　　虞雪坠撑着下巴，吃着栗子，问他今日朝堂之事。

　　谢无晏剥着栗子，将今日所有的事都一字不落地告诉了她。

　　“果然，那人搅乱朝堂，第一件事就是对察举制下手。”她那双猫似的眼眸半眯，精光乍现。

　　谢无晏听见果然两字，他将栗子放在她的唇边，问：“陛下已经知道那人是谁了吗。”

　　“八九不离十。”虞雪坠咬着栗子，心中早有推断。

　　她沉吟一会儿，对谢无晏道：“明日，你同宋相一起，驳回郑侯的举荐。”

　　谢无晏盯着她翕张的唇，“我若驳回，卢江雨一定会找我。”

　　“对，到时候，你想办法探他的口风。”她神采奕奕，开始算计。

　　谢无晏应声，又将一颗栗子塞进她的唇中。

　　几颗栗子下去，虞雪坠吃饱了，她揉着肚子，闲适地偎在谢无晏的手臂上。

　　小火炉发出噼啪炭响，现在还未到十月，阁中生着火炉，温度高升，虞雪坠穿得单薄，并不觉得热，可谢无晏穿着厚实的朝服，她摸着他的手臂，抬眸问他。
　　“你热吗。”

　　谢无晏额上沁着薄薄的一层汗，他直勾勾看着她，却摇头。
　　“不热。”

　　虞雪坠对视着他直勾勾的视线，有些想笑。

　　从上次她对他表明心意之后，谢无晏总算不再奇奇怪怪的了，可他又多了一个新的毛病，就是一见到她，一双眼睛便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像是眼珠子长在她身上似的。

　　“别看了，”虞雪坠抬手挡住他的视线，“快去换身衣裳，就算你说不热，我也觉得热。”

　　谢无晏一动不动。
　　“不想换。”

　　虞雪坠仰头问：“为什么。”

　　他答：“不想和你分开。”

　　虞雪坠扑哧笑出了声。

　　“你是在和我说情话？换身衣裳能费多少时间，快去快回，这算哪门子分开。”

　　她起身推搡他，谢无晏不得不站起来。但他还是不愿往外走，虞雪坠瞧着他越来越沉的脸色，笑得直不起腰。

　　谢无晏从她的笑声中，听出了取笑的意味。

　　他蹙眉低头，一言不发看着她。

　　虞雪坠才不在意他的脸色，她愉快笑着，没头没脑地感叹了一句。

　　“谢无晏，我真是太喜欢你了。”

　　谢无晏愣了下，耳廓不自在地一红。

　　自上次她表明心意之后，她也变了。和他在一起时，她总是会出其不意地向他表白心迹。

　　面对她毫不遮掩的喜欢，这段时日，谢无晏终于完全确认，她真的很喜欢他。

　　只是他偶尔还会患得患失，觉得很不真实。

　　谢无晏站在那儿，即便已经听过她无数次表白了，他每次仍会愣一会儿，这次也不例外。虞雪坠瞧着他渐渐上挑的唇角，无奈笑着将他推出暖阁。

　　“快去快回。”她催促。

　　谢无晏却回过身。秋日光影疏淡，他在薄光中躬下脊背，忽然俯身亲向她的唇。

　　虞雪坠睁大眼睛，听到他说：“陛下喜欢我，而我爱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