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生这厢有礼了》西林若水

17、第 17 章

　　有道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不提江冉冉在蓝州李家滞留，寻亲不遇，正在进退两难之境。
　　却说在京城朱州闲住的殷小恩，整日被伯父拘在家里，也甚是无聊，但他也不想就此转回凰州。若想获得更大自由，莫过于谋个什么省外的差事。

　　正巧朝庭因各地盗贼纷起，有司奏请各州增设武尉一职，以武举出身，或是曾经战场杀敌有军功者充任，下设弓箭手若干，专职缉捕盗贼，兼巡捉拿走私贩卖茶叶、盐铁之人。也作为正规军部队的替补武装力量，正在广招贤才。伯父殷同褀就再四托人，在一个新任武尉的周广添将军手下，谋了个弓箭手的职位给殷小恩。

　　这周广添出身后族，虽是个武将，其实并不曾亲习骑射，躬自格斗。但士家贵族最爱往军中安插子弟，这周广添因是皇后族侄，自小便送往青州军中历练，也学了点拳脚，有几膀子力气。

　　这青州乃是边陲重镇，屯兵数万。因近年流寇犯境频繁，危险大增，所以他家上下活动，乘此机会让他退至蓝州，以策万全。

　　他从军中带了些人手，再加上京师各关系户送来的小辈，他准备在蓝州当地再募些人手，凑个二百之数，统领数千兵丁，就可以充任武尉一职了。

　　这蓝州北连凰州、律州，西接青州、纯州，也是个地理位置十分重要的水陆要冲之境。纯州更是少数部族聚居之地，境内穷山恶水，地势险恶，民风彪悍。

　　周广添此次被调往蓝州的四安镇，就靠近纯州，若是青州军情紧急，蓝州武尉警戒，以防纯州多变的意思。

　　殷小恩在京中得了这个差事，也不管前途多艰，忙忙地就置办鞍马，连夜从京师起程前往蓝州。一是赶去与周将军汇合，二则怕迟了生变，凰州老家必有书信劝阻。

　　殷小恩离了京师，起初还与其它几家子弟结伴而行，但那些京师子弟，没出过远门的，乍一出门，走不了几步就要歇息，或者在路上看见好吃的、好玩的，就要逗留，殷小恩哪里看得惯，耐得烦？他仗着马快，独自先行一步。

　　却说这一日，他独自骑行在某个山间小道上，因为走得急了，那马爬坡上槛，十分疲惫，眼看夕阳西下，山路才行了一半，马先走不动了。

　　在这前不挨村后不挨店的地方，风云变幻，霎时就下起雨来，殷小恩被雨淋得湿了一脸。连忙取出包袱中的油布裹在身上，再次打马前行，那马已是力竭，蹄下失滑，把他一掀，掀在了地上，再一滚，滚下一个陡坡。幸亏被乱草托住，才没摔入山涧。只是笼在葛藤中，不能起也不能下。手被荆条扎得破了好多口子，又痛又痒，殷小恩这才有了点悔意。

　　眼看天色如墨，雨虽是不大，却也不停，他困在草笼之中，硬生生熬了一晚。

　　第二日天放晴，等了许久，才听见有樵夫伐木之声，殷小恩哼了哼，叫了几声，才发现嗓音都暗哑了。

　　那樵夫先是边唱山歌边干活，忽然瞧见山坳里一匹无人管束的鞍马，这才寻声找着受困之人。他取了捆柴的绳索将殷小恩套住，几番尝试，终于算是把人给拉了出来。

　　殷小恩谢过樵夫，还想着上马继续前行，身体却是很诚实地告诉他不行，小腿已断，再也迈不开步子。

　　樵夫好心牵了他的马将他驮到自己家里。殷小恩往柴草床上一躺，眼睛望着头顶上方，蛛网密结，更是不好了。

　　这砍柴为生的牛二，相貌丑陋，举止粗鄙，还带着三分痴傻，却是力大如牛，有一股憨劲。

　　他独居深山，身无长物，别说妻子，连老母也没有一个，是故衣衫褴褛，行同乞丐。蓦地捡到个模样俊俏的小公子，那真是如获至宝，小心伺候的同时，竟拿出一条绳索，将殷小恩拴在床上。

　　殷小恩真是气得笑了，自知一时半会逃不了，连忙道：“你给我松开，小爷我有钱，你要钱财，仅管拿去。”
　　那牛二傻笑道：“俺不要钱，俺要留下你作个伴。”
　　殷小恩忍着气道：“我是官差，与你作什么伴，快点放了我，不然杀你全家。”

　　牛二恍若未闻，自顾自地寻了些草药，磓成药泥，要与殷小恩断腿上药。
　　殷小恩吓得一激灵，缩着腿不让。那牛二扯过来掀开裤腿，只见雪也似的一截小腿，只中间一团青紫，还有些发肿发炎了。牛二扯着小腿正了正骨，将那药泥厚厚抹了一层，随手用两根木片固定，再用布巾缠绕数圈打上结，如此这般，收拾停当，尤自握着殷小恩的腿，不肯撒手。殷小恩又羞又气，蓦地一蹬，直把牛二给踹地上了。

　　牛二不防被踹在地上，也不生气，还呵呵傻笑道：“好了，好了。”

　　殷小恩一想，小腿骨折之处，还真是冰冰凉凉，疼痛大减，就算刚才使了劲力，竟也不十分疼痛，看来山民草药对于跌打损伤，真是药效如神。
　　殷小恩冷哼一声：“我饿了，先弄点吃的来。”
　　牛二果然拍拍屁股，颠出门外，半晌寻了碗水来。
　　殷小恩皱着眉喝了半碗，又道：“没有肉吗？”
　　牛二抓头道：“昨儿个到是打了只山鸡，可惜已经被俺吃完了。今天为了救你，还啥也没干呢。”
　　殷小恩抬着下巴指了指包袱，牛二打开一寻，先就看见有两张饼。大喜过望，先拿了一张就吃，三两口就下了肚。他捏着另一张，往殷小恩嘴上送。

　　殷小恩颇为嫌恶地道：“给我松开手，我自己吃。”
　　牛二嘴里尤自含着未咽完的饼，唔唔地道：“你吃你吃，我喂你。”
　　殷小恩勉强咬了两口，简直实难下咽，不由啐了，摇头道：“我不吃了。”
　　牛二仿佛就等他这一句，把下剩的全都送自家嘴里，三嚼两咽，意犹未尽。
　　吃完了饼，他继续翻捡包袱中其它物件。

　　衣服书信，他都不睬，只寻出一只沉甸甸的钱袋子，不由乐了。但转瞬也有些心虚，这么有钱，怕不真是个官差？
　　他再狐疑地看了殷小恩一眼，这小生生得这般秀气白净，像个大姑娘，若是放了，实在可惜。
　　若是不放，又怎么让他留在这瘟牛山上呢？想到此处，他便不动那银钱，依旧把包袱原样包好。

　　殷小恩以为他怕了，定了定神道：“你救了我，我的钱财全赠与你。快点给我松绑，等我修书一封，你替我送往山下公门处，叫他们差人来接我，到时不旦既往不咎，还重重有赏，怎么样？”

　　牛二愣愣不动。
　　殷小恩又道：“好罢，你将钱财拿去，只把包袱交给公门如何？”包袱中有腰牌书信，公门中人见了自然知道询问。
　　那牛二果然拎起包袱出了门。殷小恩便在这蓬门石屋之中苦苦等候，暗暗发恨，等到脱困之时就算不要了牛二的小命，也要将他打个半死。

　　谁知牛二并不往山下去，却是往后山上更深处跑去。那深山密林之中还藏有匪人。牛二不识字，却认得银子。他当个稀罕之物，投名状似的将包袱交与山中头人。

　　彼时世道艰难，贫民苦无度日之粮，又加上不愿服兵役徭役的人增多，渐渐抱了团，藏匿在这深山之中，过着半耕半劫，半饥半饱的生活。

　　牛二也是他们一伙，只是他为人蛮憨，不知避讳，也不服管束，山人便任由他在山外糊涂过活。
　　牛二一心只想留着殷小恩作个伴，便把包袱财物都送往山中大佬手中，只盼得了他们的允准，他便心安理得。

　　这大佬不是别人，便是他们这瘟牛山上当地的一个恶人，叫做全虎的。这全虎也是因饥寒起了盗心，是个作奸犯科流亡之辈，手下多是山野村夫，其中独有一个武艺高强的人，便是从刘春生家走出的赵大魁。

　　这赵大魁挟持着刘家二小姐，跑不了远路，就潜踪藏在这瘟牛山上。先是与全虎打了一架，两个臭味相投，便拜做了异姓兄弟，就与这刘小姐在此山中隐居，做了夫妻。

　　刘小姐千金弱质，到了这般田地也是没可奈何，她见全虎妻儿俱全，手下喽罗也不过是山乡村民，自己便不寻死，默默等待脱困时机。
　　赵大魁原以为刘小姐不肯俯就，没想到事到临头，竟然柔顺可嘉，大喜过望，以为自己感天动地，得了她的欢心。自然把个刘咏玉，当做珍宝看待。只愁山中缺衣少食，不是个好居处，若想与刘小姐长长久久，还得更作打算才好。

　　可巧不巧，牛二把殷小恩的包袱送到了他的手中。全虎等人得了衣服财物，自然欢喜，赏了牛二许多酒肉。

　　赵大魁见了公文、腰牌却是打起了另外的主意。他闯荡江湖多年，也颇识得几个字，看了公文大意，心想我若是做了这个武尉手下的弓箭手，不是就成了公门中人？介时与刘家结亲，不怕他家不认我这个女婿。就算事情败露，以如今世道不稳的情形看来，大可从军或是投敌，去处多多，总比困在山中强上百倍。

　　他心下有了计较，便与全虎商议，先杀了殷小恩，以绝后患。全虎自然同意。

　　只牛二尚蒙在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