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之妖狐惑夫郎》催墨浓

29、第二十八章

　　在久远到模糊的记忆中，尔融从未同他提起过当年赤狐族在青丘劫难过后还留有旁的活口。
　　熄炩掌心的铜剑灼得他掌心刺痛，可这刺痛远比不上他心里的疼痛，面对眼前这个柔美孱弱的男妖他无法控制自己心底的在意。
　　就连他自己都惊讶于，他竟是如此的在意啊。

　　“掌权使，淳临他……”姬喻此时也顾不上身份尊卑，面对一个对诸妖无情的驭妖师，她险些就要下跪央求了。而相较于姬喻的如临大敌，淳临只一眼便看穿了熄炩的心事，“阿喻别怕，他不会伤害我。”

　　熄炩握剑的姿势未变，就听淳临缓缓地说道，“因为他和我一样，我们是同类啊。”

　　姬喻怔住了，她的目光在熄炩与淳临之间徘徊，忽而想起那日在母皇泽天宫里鉴妖之时，铜镜内照映出熄炩的面容是匹黑狼。
　　莫非他……
　　可堂堂盛天驭妖府的掌权使怎会是……妖？

　　熄炩没有出声辩解什么，他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淳临的脸庞，好半晌，才低声问道，“你同尔融……你们……”

　　听到长姊的名字，淳临无暇如玉的面容愈发苍白，他忍着胸口翻涌的痛意轻声应道，“我名唤作淳临，尔融是与我一父同胞的姐姐。”

　　一父同胞的……姐弟么。
　　囚于无双城那夜，尔容诉与他听的那个故事原来是这样的含义。
　　“公狐狸生下两只小狐狸，大的那只身体强健灵活好动，小的那只体弱多病精神恹恹。母狐狸想了好多法子，都没能使体弱的狐狸恢复康健，只得每日衔来各式仙草续其性命……”

　　难怪尔融与太女殿下在皇都之中将他藏得这样深、这样好，很难想象历经青丘之劫后他这样孱弱的妖灵是如何存活下来的。

　　“淳临是本宫从青丘寻到以后带回皇都的。”仿若是看出了熄炩的困惑，姬喻出声解释道，“本宫自幼体弱，淳临入府后曾数次救本宫性命，平生从未为恶，无论掌权使你是人……是妖，本宫恳请你不要伤害他。”

　　熄炩垂下了握剑的手，神色恍惚又无力，只见他微微牵动嘴角，声音低哑而又轻渺地说道，“殿下恕罪，从今往后熄炩不再是驭妖府的掌权使，我、我只想知道尔融她……现下身在何处？我想见她。”

　　姬喻与淳临闻言同是死一般地静默，他们彼此没有对望，面容却不约而同浮现一抹凄苦惨淡的意味。

　　熄炩不知怎的，身体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微弱地不能连贯地说道，“太女殿下，她、她还活着，对吗？”
　　“国师她……”姬喻亦是艰难地吐字，“她在后院。”

　　话音未落，熄炩已经闪身离去。
　　姬喻身旁，淳临紧紧地捂住胸口，就要挣扎着起身，“殿下陪我去看看他，我记得许久以前爹娘曾替阿姊许过一门亲事，我怕他……”

　　掌权使同国师过去曾有婚约在身？
　　姬喻满腹疑惑，见淳临神色紧绷不似嬉闹，连忙搀扶他紧随熄炩赶到府中后院。

　　~

　　尔容的尸首是姬喻亲自命人收殓的。
　　她清楚地记得，那日清晨宫里来人宣告母皇遇刺，她第一反应是不信。且不说宫闱之中高手如云，她曾亲眼见母皇于皇家禁林围猎那些已成了精的虎豹，这世上孰人能伤她分毫？

　　直到她在淳临屋外见到已然没了生息的尔容。
　　她长发红衣已被一夜落雪覆没得看不出本来颜色，闭上眼眸神色从容地合掌躺在雪地里，唇边带着抹浅淡笑意，远远看去像竟似是安详地熟睡了。

　　这一瞬，她不再追问因果，低声命人将府上的寒玉冰棺抬了出来。
　　那本是她替淳临备下的。

　　她想着若是淳临先她而去，便叫他在世间候她一候，待偿了母皇养育之恩，便与他合葬皇陵。

　　没成想，天意弄人，竟作此用。

　　熄炩不知自己是怎样走到冰棺之前的，他茫然凝望着玉质冰棺里女人僵冷的面容，纵横的筋脉在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下可怖地青紫交错着，胸前的伤口如同张开着的血盆大口，顷刻间吞没了他所有的思绪。

　　碧苍崖之巅，鹏鸟箬翎告诉他尔融或已不在世。
　　他不信。
　　皇都之内，皆传国师御敌身亡。
　　他还是不信。

　　直到此刻，她静静地躺在玉棺之中，如师傅毒发身死后一般僵冷青紫，熄炩却仍置若罔闻。他执拗地出声唤着冰棺里的女子，“你曾说待到大仇得报，便亲自来接我。如今我记起一切，来接你了。你醒过来看一看我，同我说说话，可好？”

　　玉棺里的残存尸骸自然不会回应他。

　　熄炩欲伸手去推玉棺，眼前却忽而闪过一道炫目的寒光，他飞快地闪身堪堪避过几乎要没入眼睑的鳞光。这些年虽生疏于做妖，但驭妖师的本能还是叫他快速地施咒钳制住了此刻偷袭他的妖灵。

　　那是蝶妖琉玥，在尔容身边他们曾见过数次。他护在玉棺旁不容旁人靠近，对熄炩更是满怀敌意。

　　“倘不是为救你，大人当日如何会伤重至此。如今你为何还不肯放过她，在这里虚情假意装什么可怜。”

　　熄炩觉察出他的敌意是出于对尔容的维护，不欲伤他，但也固执地没有后退半分。他听见琉玥字字锥心的质问，脸上瞬间血色褪尽。嘴唇颤抖着，好半晌，才喃喃道，“是我害她至此，我愿豁出性命，只求她能活过来。”

　　“妖丹离体，修为散尽，纵是神仙来了也难救活。”琉玥恨恨地冷声道。“早知如此，当初在瑶川边上我就该杀了你。”

　　熄炩的双眸空洞地睁大着，分明涩痛却流不出眼泪来。

　　随后而至的淳临见琉玥咄咄逼人，熄炩又消沉悲恸，心头蓦然哀切，忍不住幽幽说道，“阿姊剜去妖丹是为救我，若论该死也该由我……”
　　“淳临！”太女姬喻见他嘴角竟呕出鲜血，连忙出声打断道，“别说傻话，当日你用妖丹救我，叫我好好活着，如今你怎能轻言生死，枉顾国师的心意。”

　　姬喻同淳临的交谈并未入熄炩耳中，他脑中全是方才琉玥所言“神仙难救”。
　　可若是不试试怎么知道？她师尊灵至乃是仙人，说不定有法子能起死回生。

　　熄炩自言自语般低声道，“我得带她回无量山去。”
　　这回出手阻拦的人换做了姬喻，“本宫知你救人心切，可国师现下同凡躯无异，若离了这方寒玉冰棺，只怕尸首很快便要腐朽。国师生前最是在意仪容，还是莫要叫她走得这般狼狈。”

　　熄炩闻言怔住，又显得茫然无措了。

　　姬喻叹息一声道，“本宫想着国师生前惦念青丘，死后定然是想要落叶归根的。你既寻到法子救她，莫若半月后本宫于青丘候你。”
　　熄炩应了，他即刻就要动身，姬喻又于身后唤他，“国师也算终偿夙愿，若是不能复生，你也莫要太过执着，让她好好地去吧。”

　　“熄炩明白。”

　　~

　　虚空之中，那道声音复又响起。
　　“原来你师从仙尊灵至，难怪……”

　　尔融未应，它又自顾自道，“你瞧，这么多人争着抢着要救你，心里是不是高兴极了。”

　　其实能亲眼见到淳临安好，她已无所奢求了。

　　“你该高兴才是……”那声音幽幽叹息，“我在这世间徘徊了不知多久，没有从前的记忆，也没人记得我。有时候连我自个儿都记不得自己了。”

　　尔融回想起熄炩面对自己尸骸时的痛苦与落寞，本以为自己能放下一切贪嗔痴怨，一颗心却还是忍不住疼得发苦，“若是‘记得’只能带来无尽痛楚，我倒情愿他如从前一般……”忘了她，忘却仇恨，亦忘却做妖的艰难，当个普通的凡人驭妖师。所有的苦痛就由她一力承受，让她所爱的人皆能活得容易一些。

　　那声音静默了片刻，絮絮道，“这世间生灵虽有各自命定的因果，却亦有各自选择该如何存活的权利。你不是他，又怎知他甘愿记得抑或是忘却。”

　　尔融闻言心头一震，却知“它”说的是对的。

　　“它”接着又道，“当初你既已入了仙门，便不该再干与凡尘之事。你以为自己在做对的‘事’，殊不知乱了世间因果，便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一番话竟与二十年前她执意要取喋血剑为青丘复仇，遂被无情地逐出师门时，师尊曾与她说的话大差不离。彼时她被仇恨迷惑，不能参透，如今看得分明了却为时晚矣。

　　我还得说，本文是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