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所求非同 深恶痛绝断舍离 ...
-
殷灿激动上前，看着自己的手指终于可以实实在在抓住桐吾君的衣袖——比起他一介鬼身只可触碰有灵法的实物，比如那两只水桶，他抓的可是桐吾君的衣袖这件事让他更加心跳如雷。就好像那颗停摆已久的心脏，要在一瞬间把失而复得的雀跃全部上演。
然而白韵清的眼前不知何时已经蒙上了一段红色纱绢，耳尖微微动着收听山穴里的动静。殷灿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攫取那华丽芳容。他一手捏着沾水的软缎，目不转睛地描摹那精妙绝伦的轮廓，幻想用自己擅长的丹青，如何才能把这每一笔都画得分毫不差。
可就在他轻轻撩开对方的衣袖，嘴里情不自禁、在那人面前再如获至宝似的唤了一声“韵清”时，白韵清猝然收手，唇角僵硬地缓缓下垂，道：“我去看他，你走吧。”不待殷灿回神，便听他仓促一声又道：“失礼了，多有冒犯。”而后便拂手结界，“消失”在了石洞之内。
殷灿知道，那不是桐吾君消失，而是就在这石洞之内有一个他看不见也到不了的空间，这些日子以来，桐吾君每夜都会在那里，他不知道对方在里面做什么，只知道自己得随时准备着能做些什么就是什么——桐吾君每次从那个空间出来的时候，脸色都极差，倦怠十分。
他是人族太子又如何，他欠了昆仑太多，那点儿情爱之心都成了他的罪证，他如何还敢痴心妄想？烹茶、洗衣、洒扫……不管桐吾君需不需要，他都做。
他早就不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殷灿了，只是他懂，殷瑛不懂。因为殷瑛，他走出幽冥地狱，但他这辈子早就地狱里，若不是有个钻牛角尖的妹妹给桐吾君惹了不少麻烦，他怕是再也不会踏出地狱半步，更不消说走近桐吾君。
“殷瑛，我真的是……病死的。不要再犯错了好吗？就给兄长我最后一丝体面，好吗？”殷灿喃喃自语，而后逐渐透明的身子砸在了石壁上，不留一寸影子，心脏也渐渐发沉不再跳动。
沧渊在功德堂里做了一天的功课，大有不把自己的脑子用万千经文道义填满，就誓不罢休的势头。无怪，他不能停下来，一歇下脑子里来就会被乌泱泱的事情填满，最后又全是白韵清。
白韵清昨夜和殷灿做什么了？一个鬼魂能做什么？白韵清就这等饥不择食？和杜风朗还真是肖似啊！
正在这时，窗外传来仙吏的交头接耳，细听之下，原是皓华仙君着素女瑶光及灵鹿，带殷瑛去了不姜山“疗伤”的始末。
素女瑶光的神殿里有一口不起眼的井，井里盛了昆仑八功泉，是白韵清给的，是她拿来做灵药的法宝。但比起昆仑的八功泉，井里的“赠品”已经被她添加了许多别的灵丹妙药，功效能不能够和真正的八功泉相媲美，还未可知。
这一切，只因白韵清不肯为殷瑛开八功泉，皓华仙君才出此下策。
窗外仙吏的窃窃私语终于还是扰了沧渊心神，一听一直不愿露面的桐吾君又大闹了建木神殿，他当即再用“纳音符”追踪而去。
建木神殿内，素女瑶光几乎声泪俱下，字字恳求道：“桐吾君，毓灵好歹是一条人命，您不能见死不救啊！”殷瑛麻木地跪在大殿上，宛如一抔死灰筑成的模型。
白韵清品着茗香，难得没有无视礼法，坐得还算端正，但举手投足间的倨傲依旧难掩。他道：“当事人都未有求，瑶光何必如此心急？”
“毓灵她是被魔族奸人所害，情非得已！”素女瑶光道，“且她在我不姜山时忠心诚恳，她是人族公主，是仙君亲传弟子，若任凭自己造化，届时有损仙君威名该如何是好？”
“看，你也并不信她。”白韵清饮茶动作行云流水，仿佛骨子里都是一股潇洒。但正是这股子潇洒才更让人如鲠在喉——他不过轻松一言，便让素女瑶光无话反驳。
他放下茶杯又道：“无论你为她，还是为仙君名声，当事人似乎皆没有这个‘需求’，你自作聪明提出，是叫谁为难呢？再说毓灵……”他低头看了一眼那头颅低垂的女子，心道：“带人来此，多此一举。也好，既然人来了，有些事还是说清楚的好。”
“她有胆在仙境养魂，就证明她从来没有放下过心中执念，这执念到底是缘何而起，怕不是一两日。她究竟是因为求殷灿死而复生而走火入魔，还是求自己个痛快，谁又说得清？她本性不坚，且执拗蔽眼，若心结不靠自己之力解开，光是寻求外力，怕是把那八功泉都泡干了，也是徒劳。”
“她还小、还小，知道错了，过往也甚是可怜……”
素女瑶光话音未落，便得来白韵清的讥讽，“女神啊，你可知为何多年来众生对你知威而不畏？”
“见一花以为春日和睦，闻一弦自觉悲从中来。弗知而言他人好恶或是所需，不智。”白韵清所言相当不留情面，大殿之上众仙官面面相觑，面色错综复杂。就算每个人都对素女瑶光心中或多或少有些微词，但天帝的火凤，谁敢这般堂而皇之地指责其过？
白韵清今儿个是心气又不顺了？沧渊凝眉沉思，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此人话里有话——白韵清向来只管自己痛快，但也罕见咄咄逼人，如今让瑶光女神在大殿上下不来台，欲意为何？
就好像他要坐实自己是个任性妄为目无礼法的狂妄之徒，但他不是该藏得极深吗？上一世直到他囚禁了白韵清，也只是以为他有心要放肆自己的万妖子民，从来不曾想过那人会和魔境有什么牵扯。
这一世，白韵清为何总是处处急躁，变得不像他本人了？
“你该多向仙君讨教御下之术。”白韵清通灵密语素女瑶光。这时，皓华仙君一敲丹府扇，大殿之上顷刻规规矩矩，无人敢再顾盼揣度这场明枪暗箭。
白韵清看向一言不发的灵鹿，灵鹿端正稽首，无人能知她听到了什么，但沧渊的纳音符将先前的那句通灵密语，和白韵清暗中传给灵鹿的话都听了个一清二楚。白韵清对灵鹿说的是：“不让下者知其根底，不轻易示好。灵鹿，你要好好辅佐她，否则后患无穷。”
这句话看似为了素女瑶光好，做不得假，沧渊是怎么也理解不了白韵清的用意了。好端端的，作何要像嘱托身后事一般？即便要叮嘱瑶光女神两句，那也是该皓华仙君来说，轮得到一个妖境主神越俎代庖？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都管不好，多管闲事，摆什么让人“醍醐灌顶”的大能架子？
“是，我不智。”素女瑶光面红耳赤，却不逃避，道：“可毓灵她无辜，桐吾君，还请您能为她开八功泉。人性本善，不能看着她走向歧途啊！”
“性本善？”白韵清转着茶杯，久笑不语，而后道：“不可片面而语。殷灿为其兄，落得痼疾的源头却是因为殷瑛为逃避人皇责罚，自己跳水，她自导自演一出苦肉计害得殷灿拼死相救，差点陨落两条人命。事后她却怕引火上身，连探病都不敢去，请问，无勇之‘善’何以为善？多年后人走茶凉，念念不忘的悔过是善，还是为了让自己心安？”
“那时她还小……”素女瑶光的语气明显弱了。
“哦，还小。所以用了十几年才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似乎情有可原。那殷灿在昆仑境的时候，殷瑛数次向他索要昆仑灵宝，殷灿不同意她便以死相逼，试问瑶光女神，这样的毓灵是善？”
“那时她走投无路，人皇崩，太子名义上继位为新君，但一直在昆仑不回人境，毓灵她在王宫举步维艰，若不要些法宝保身怕是……”
“用我昆仑的东西，去‘孝敬’、收买人境那些个贪得无厌之徒，以便能稳坐公主之位。看似保了大国一时太平安生，可她最终保住自己了吗？那些贪婪之徒本不敢放在台面上的贪欲，是不是因为她的所作所为，而变得无处不在了呢？这种只为眼前和自身利益的‘善’，又何以为善？”
“那蛇婆子幻化其亡母而迷惑其心智，足以见得她的孝心……”素女瑶光捏着手指搜肠刮肚地为殷瑛辩解，“而且她成长实在不易，还当网开一面。”
“她爱殷姜氏不假。可你问仙君座下的司天，有记载为证，殷姜氏死后因为人皇认为日子不祥，不许他人拜祭，殷灿尚知偷偷祭拜亡母，而殷瑛做了什么？假意与宫人诉苦，实则让人皇知晓殷灿所为，受到责罚。因此她便可以有人陪，也以为可以得到人皇的另眼相待。所以在阴关洞的涕泗横流，有几分真情，又有几分心虚？不仁不义不孝的人，何谈你口中的‘忠孝善’？
她当真只是因为魔境奸人的三言两语就被蛊惑了？人性本善，在她被权臣逼得走投无路之前，她就没有犯过错？既然犯过错可以被原谅，那么你们口中的降世邪魔为何不可？”
“我……她是人，那是邪魔……”素女瑶光低头，再也说不下去了。
“好了。”皓华仙君不怒不喜地叹气，拂手添满白韵清的茶盏，道：“我也不逼你开八功泉了，就由瑶光将其带回不姜山慢慢教化吧。另……”仙君为素女瑶光的小几上添了一盏风灯——天帝亲手撰过“妙手仁心”四字。
他看向殷瑛，眼神难掩失望，道：“毓灵，有人为你求情，念在你有诸多身不由己，本君可以免你责罚，但养魂这等邪术之风不可长，你身为人族公主明知故犯，公然挑战九州秩序，实属不该。今日起，你便不再是我弟子，往后，好自为之。”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殷瑛心中苦笑。皓华仙君着实德配天地，居处有礼。进退有度间便叫每个人心里都不能再有怨言。她本就不奢望能入仙君门下，如今落得被逐出师门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然而功德堂内，沧渊是再也看不进半句大道之理。白韵清兜这么一大圈，无非就是为了那降世邪魔开脱。先有和师父在建木神殿的争执不欢而散，如今公然指责瑶光女神说与众多仙家听，甚至拿殷瑛诸多往事来说辞，无疑是叫仙君为难。
仙境司天碌才，乃是要详录九州大小之事。且不说细勘大荒无界此次为何遭遇群魔围攻建木之难，仙君和那白韵清都逃脱不了干系，难免受天界斥责。就说若仙君不同意就此放过那降世邪魔，魔境日后非得拿此事大做文章，作乱也变得有理有据，到时候蛊惑苍生说，看啊，这九州根本不公，为何不堕魔成全自己……
白韵清，手段阴险的很！
难道，一个殷灿还满足不了那人的花花肠子？还非要一鬼一魔侍奉左右才够？也不怕活了大把年岁虚在了榻上！
他的母亲是半魔就该死，他的雾言是那等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因为惹了白韵清不悦，也该死……为什么？凭什么！
“白韵清，我对你再也没有什么可笑的‘不舍’了！你，果然是死不足惜！！！”沧渊一不小心，将手中的经文烧成了灰烬。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所求非同 深恶痛绝断舍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