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寒潭洞 晓前世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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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起初只有九尾雪狐一个来此间历练，所以那时化身建木祭天也只需要她一人即可。而化身建木就会留下一魂一魄消散于九州大地，或许会在经年累月后托生，或许再也无法聚拢。其实她大可不必“祭天”，她历练的目的就只有一个，保证天地连接不断——没了不周山，还有昆仑，还有那本就该和天帝共同面对天地分崩之危的白韵清。
为母则刚是生命本能，这种“刚”是给自己的，于血脉则总是瞻前顾后、思虑尤深，要做那广厦之荫，有时用“机关算尽”来形容也不为过。昆仑是留给白韵清的，于是她化身建木祭天，留下未可知的一魂一魄去赌一个未可知的“母子”再见，九尾雪狐的做法白泽自是明白，所以他也一同留下了一魂一魄。
世界众生万物，有谁天生薄情？所谓“举手之劳”之后，又有多少密而不漏的情真意切。
今人已鲜有知晓这通天建木从何而来，而当时之人却并不信建木可通天。白泽留下的昆仑封印在天帝长幼二子魂祭建木后，终究抵不过蚍蜉撼树，破了。彼时人族有不少能力出众者，与天神相较不遑多让，虽然天帝二子舍身取义让部分人深有其感，然而一来那时的天帝本身根基算不得太稳，加之九州在经历数场肆虐洪水和难灭大火，恍若一个元会将始就要泯灭，是以人人自危，若不为己才被认为是该天诛地灭，于是昆仑这块让人眼馋许久的风水宝地难逃一劫。
阿风和雪团子更是。要说有人在就不会有秘密呢，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雪团子是谁，又是何来历，便一传十十传百开来。谁都想取代阿风成为雪团子的“监护人”，可未必谁都有阿风那颗蠢笨顽固的心。
如陆压所言，雪团子所有的能力都在那一颗结魂珠里，杀之，则能取而代之。若得不到也要毁灭之。如此，阿风和雪团子的好日子算是到了头。
阿风带着小家伙东躲西藏，然而追击者众多，风餐露宿、筚路蓝缕，求个苟活都颇为捉襟见肘。即便食不果腹，阿风却紧着雪团子，他是打心眼里爱这小家伙，也是一根筋觉得应承了人家爹妈的托付，还在昆仑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当信守承诺也为知恩图报，所以，他就真的做到了“己饥己溺”。逃亡下昆仑，雪团子也无法再做指引，日子愈发艰难。
天灾人祸，险象环生。直到一天，雪团子发现自己喝的竟是阿风的血，终是再次咬了他一口。这一口，惹得阿风憋了一路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也头一遭呵斥了小家伙。
他哭着骂它：“小没良心的坏东西。”
若不带着这小东西，他顶多是被人排斥，断然不会有性命之虞，但他不在意这个，他在意的是那小东西糟蹋东西——让它活下去的“水”。
他们被困陷阱多日，天不下雨，陷阱又深，眼看两条性命就要交代在这里。
这陷阱是用来捕猎的，猎的就是那托生为雪团子的灵珠。白泽之所以让白韵清永世都以原身露面，自然是猜到他身份暴露后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才会让阿风在此之前妥帖照顾，因为他信，这世上唯有这人不会伤白韵清，本能地会一切以白韵清为先。
果不其然，那些拥有上等灵核，自称“圣裁者”的人出现了，他们以“九州大圣”自居，长袍猎猎，气宇轩昂，居高临下地侃侃而谈造福苍生，恢复九州清明太平，说要把雪团子带走教化，可他们想的却是天底下的好处不能让白韵清一人占了，当杀之，剖之，取出结魂珠后分之，匀之，这才公正，才是天道本意。
但结魂珠只有白韵清自己能取出。他们不知，或者说，知道了也当不知。
他们会法术，可以轻松将两个手无寸铁之人分开。扯掉了雪团子的绒毛，掰断了阿风的手指，贴满符咒的绳索将雪团子五花大绑，它却咬住阿风的衣襟，死活不松口。灵剑而下，要敲断那口糯米小牙，要刺穿阿风这无用且晦气之人的胸膛，他们只要那雪团子，无论拽出来的是否完整，有口气就行。
这一刻，阿风黑亮的凤眸起了雾，却又笑了起来，他笑的很好看，明明白白的，甜津津的，像星月满了天的夜在讲故事，温柔而深邃。他说：“小坏东西，这可是你第一次正眼瞧我。”
他们在对视，然后默契地一个松开了牙，一个松开了手。又默契地“蠢”到了一处，“天真”到一起，以为那些“圣人”就此能放对方一条生路。
雪团子被拖走了，像拽牲口似的，它不叫不挣扎也不嫌地上脏，一双琥珀瞳看着天，下雪了，漂不白那身华丽的绒毛。
饥饿寒冷不算什么，它还不得不听那对非凡的神为何会遗弃它，丑陋伤人的理由千千万，都抵不过那句“遗弃”，比不过“父母”的死是“本该如此”、“顺应天道”。它还得听他们羞辱嘲笑阿风。
这些话它一句都不信，但也不辩驳。它在想，到底是去追随父母的脚步，还是回头看看那个蠢蛋。它是坏东西，坏东西被毁了，那蠢东西会哭吗？只要他流一滴眼泪，它就不走了。那脸哭起来会很丑，又笨又丑的人，除了它就没人要了。它也没人要。
祭坛上，“圣人”们告皇天后土，感九州盛衰，慰苍生疾苦，可那祭坛就在后来的幽都魔境。一孤岛，一祭坛，烟熏火燎，暮雪沉沉，十八般武艺轮番上阵，却没有一个能走近那雪团子。它是一具弱小的骨血，但那双眼睛却清冷如刀。它在睥睨，也在憎恨，无声无息，可似乎能令风云变幻急速，处处阴森压抑。众人恼羞成怒，符咒绳索一抻，小家伙的脖子被套牢，高高悬于祭坛，在风雪中飘摇，像无人问津的丧幡。
领头的“圣人”说它戾气重，是凶兽，要把这比兔子大不了多少的雪团子好好教训一顿，让它知道天高地厚，何以为尊。于是几条带着法力的绳索齐上，把那单薄的“丧幡”扯得平整，朔风难动。
一把圣剑亮出，要挖它眼割它舌，剑气迫近，它突然睁开眼睛，竟出人声：“把昆仑留给他。”它不卑不亢，声音像一条永不起皱的浅溪。怨只怨它技不如人，命当如此，无能为力，唯有忍让——哪怕让出自己这条会拖累好人的性命和它的家。它心里同时在想，阿风那人很笨，脸色都不会看，这些人太坏，总要给那照顾了它这些年的人留下些什么，让那个笨蛋活下去。活下去，以后养个更坏的小东西。
……就该悔不当初骂它坏了。
它也没有太坏吧？要死了，还想着那蠢东西往后怎么活呢。
稚子诳语。圣人们被雪团子惹的哈哈大笑，说昆仑早就是他们的昆仑，天下也迟早是他们的天下。圣剑破风而下，它闭上眼睛，心中第一次祈求能有奇迹。
时间像过了一瞬，又像过了一生，它只觉得眼前的黑暗更黑了一下。接着，潮乎乎暖融融甜丝丝的气息包裹了它，世界变得半黑不红，既冷又烫，心口莫名躁动。
阿风的味道。他的味道！
阿风每说一字就是一口血，那口白牙早就没了模样，墨黑的长发上有杂草，有泥浆，每一根蓬乱的发丝都在说，这人跋山涉水何其不易。
“我来寻你，”阿风笑得勉强，整个人扑在祭坛上，把雪团子藏进怀里，一手包住了它的脑袋，它听不见也看不见，只能听见他粗粗喘息里有模糊的声音，在说，“……真不容易。”他用手拽，用牙啃，怎么也弄不断那些绳索，小家伙眨了眨眼睛，觉得这个怀抱不如以前暖，心跳也不那么恼人。
它猜到了，可它不信——既然寻它不易，还来做甚？于是它挣脱出一边视线……
是谁拿红纱遮住了它的眼睛？怎么不遮得像那个蠢蛋的手掌那样严实呢？
它看见了，隔着阿风的滚烫鲜血。
圣剑穿破阿风后肩，直捣心脏。那个傻大个像只巨大的丑刺猬，或许像一把被劈开的竹篾，因为笔挺。刀光剑影像种进了他的血肉，静止的画面生叫人看出烽火连天的惨烈。
它觉得自己用了很久才懂得阿风死了，又像是只用了一瞬间就明白了——自己已经失去了他。于是它舔了舔那薄唇唇角的血渍，学着叫那个它一直不怎么“待见”的名字。
它很生疏，很认真，也很平静：“阿……阿风，”说罢偏要再追一句，“好难听的名字。”
风最是来无影去无踪，但也不会离开它，那阵带它飞过的傻风不会离开，就像昆仑到处是他的影子，它的世界早就只有他的味道。可他逐渐凉了，慢慢成了灰，成了烟，最终成了风离开了。它想，果然是个蠢人，取了这么个不吉利的名字，活该。
活该，那也得是它亲口说，那人亲耳听！
雪团子突然通体银光，白泽的封印被突破，灼眼的银光叫人睁不开眼，仿佛世界一片惨白，强大的气流飞沙走石，浑天浊地。
眨眼间，一个小小的银白人影便蜷在阿风身边，他在哭，哭得天地皑皑一片白，他说：“为什么救我，你怎么就不能慢一点？为什么不等我？笨蛋，傻子，蠢货！我讨厌你，很讨厌！”小孩模样的影子倏然变大，银光渐去，成了十八九岁的少年。少年漂亮的不像话，眼睛一红便让人觉得天地残忍。
他道：“我等你，到你回来。”红眼的少年很高傲地仰起头，噘嘴哼了一声又说，“让我疼了，该罚。”
然后说：“让我疼了，都该罚！”说话间大地开始震颤，飓风摧枯拉朽，不尽的洪流宛如天降汇聚于此……
白韵清收起结魂珠，阿风和雪团子的故事就到这里。沧渊的记忆在万年前后穿梭，却怎么也找不到关于阿风的半点联系，唯独后肩上那永不退却的剑伤。至于白韵清如何成为昆仑之主，后来九州山石改貌，他痛恨魔族……故人旧事里都有迹可循。就连后来白韵清的原身没有丝毫法术连灵力都没有，也有迹可循——尽管白泽的封印在此间会大打折扣，但冲破封印到底还是需要付出“一点代价”。这代价便是，那无人能敌的“宇宙至尊”从此有了致命弱点——原身无用。
沧渊从身后搂紧了白韵清，脸埋在他的后肩。他抱得很紧，像白韵清还是那小家伙，像那小家伙还在他怀里。
委实叫人无法接受，白韵清真是“坏”到了骨子里。兜兜转转，原是害他做自己的替身，可若如此，他还能拿什么来偿还这坏家伙呢？白韵清风流，其实比谁都重情，一个前尘往事的阿风，就让他为景星再三续命，给他逆天改命，让他万寿无疆了。
沧渊又哭又笑，他的前世今生在短短瞬间碰撞在一起，然后烧出昏天黑地的大火，烈火焚了他的心。他是阿风，阿风却不是他。阿风对雪团子很是掏心掏肺的好，可他对白韵清是穷追猛打、断骨剜心的坏。
同时他心里也酸得要命。他想知道白韵清对阿风是什么感情，对景星对他又是什么感情。即便知道阿风是自己的前世，可他没有阿风的记忆，更没有那段获得白韵清依赖的经历，就像受了意外之财，拿在手里既心虚，又不安，还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惑，随时都要担心会被收回。
不能比，他和阿风没得比。
白韵清因一人就永远停在了十八|九的容颜，万年后亦是如此。可后来的他弱冠之年后便离开了昆仑，万年后的他老了。
白韵清爱桃之色，也爱梧桐之质，他有两把一样的琴，一“桐”一“归”，皆梧桐木所制，是阿风当年带雪团子跳树的那棵。白韵清偶穿黑衣，却不喜他穿黑衣。
他表字“青枫”，白韵清取的，是因为“清”和“风”吗？
阿风只保护了白韵清很短的时间，白韵清却等了阿风许多年，然后把景星教养成一个人人艳羡又敬畏的神。
阿风对那一身绒白的毛爱不释手，那人便对景星的头发情有独钟。
……
不能想，一想沧渊就觉得舌根发苦，鼻子发酸。
然而这无比漫长磨人的一夜，随着前世的情节浮出水面，一些过去被忽略的细节突然关联了起来。好像……
作者有话说
第150章 寒潭洞 晓前世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