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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恩断义绝 囚禁折辱 ...

  •   无论皓华仙君说什么,那尚在醉生梦死的人毫无反应。仙君撩开衣摆,席地而坐,一盏清茶化在手中,热气袅袅。白韵清斜倚在石墙边,可怜又可恨地蜷缩着,仙君满眼都是煎熬,他倒是像梦到了什么,笑了一声,翻身抱着身子继续懒懒地睡去。

      仙君将茶杯推了推,“喝成什么样子了,天塌了你也不知怕。”他用扇子扫着茶盏,有些亲密的埋怨,像兄长埋怨不懂事的弟弟。仙君一收扇子,捏起温度正好的茶杯有脾气似的塞到白韵清手中,“喝了暖暖身,你太冷了,脸上没什么血色。”

      白韵清不识好歹,压根不动手指 ,那茶盏跌落在地,热气胆战心惊地四下逃散。茶盏落地闷响,没碎——换成了竹子做的了。

      “就知道你还会砸东西。”仙君端坐,看向黑洞洞的墙壁,“我知你性子,不乐意说的就不说,可你若不是自愿,怎么又能让他把你锁在这里?”长长一叹,声音由小渐大,“你在做什么,你到底在做什么?想什么?要什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这样委屈自己?”他说白韵清“委屈”,只有无条件的信任才会如此,“哪怕你不说,我知道你一定有苦衷,都是误会是不是?我告诉你,白长离,结识你我三生有幸,无论如何,我会护你周全。”那不是声嘶力竭的承诺,浅浅一句擦耳而过,如风,却能翻山越岭,跨越江海。

      仙君血海暗涌都在那潮起潮落的一眼之中,这于他已经是失仪了。天律即是此间天地法则,无论白韵清有没有违背,和殷骜再扯关系已是触了底线。是他糊涂了,忘记自己也是浑身束满铁链之人,该如何,他该如何保下白韵清?!
      “你和青枫发生了什么,料你也不会和我说。人是你给我的,”他一按扇骨上的玛瑙珠,道,“我应该替你照顾他,可若有一天他真的伤害了你,白长离,我只会选你。”

      沧渊像是被人从后背猝不及防地刺了穿心一剑。凭什么人鬼妖魔,就连他那尊而重之、视为再生父母的恩师仙君,全都护着白韵清?他的信仰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这比白韵清当年限制他的法力,让魔境二主刺他一剑还要痛!

      他是好命的人吗?九州上下对他有过真心的,非死即是阶下囚,活着的,又没有一个拿他当回事:一事无成时嘲笑他;小有成绩的时候,又都刻薄他是做人狗腿子得来的;身世不明,仙官阳奉阴违,神官冷漠无视……位列“太清”,做了鬼王是他自愿的,可他不愿看到那些同情和避讳嫌弃的眼光,就好像他满身晦气;就连同心齐力建设归墟的主簿们,也开始对他忌惮疏远,只剩冷冰冰的、不可逾越的等级制度给他。
      曾以为的家,不过是给殷骜做替身偷来的温暖;重生想过替恩师去挡天劫,可仙君却丝毫不在乎他的命。

      他也是个人,想要被关注,想要一点关爱,想要有人陪他说说话!他到底哪里做错了,老天要这么对他?

      凭什么什么都是白韵清的?他的好是沾了白韵清的光,而事实,他什么都没得到,至阴至晦,陆压老道说他至阴至晦,当真“金玉良言”!反倒是让人说他好命,更是讽刺,他的过错都是可以被原谅的,他的努力是不重要的,仿佛他就是这个世界可有可无的存在,没人在意,不被需要,任他随意生长。

      孟冠成仙前有孟家的支持,孟娘的成全;灵武神封神前有百姓爱戴。他比之不如,他有十万八千个理由去宣泄自己的委屈,可他能走他们的老路吗?太阳不要他,可他接受过阳光的恩泽,他要站在光明下,做个堂堂正正的人,守护他的正道——“除邪魔,正秩序,守正道。”他因仙君入门,却是为苍生立命,既得光明,即得永恒!

      他不怨仙君这样说,若仙君再遇天劫,他还是会替他去挡——将来九州清明,需要仁君治世,他并非圣贤,做尽了不仁不义的事,脏得很,留下碍眼。可同样是决定 “不留此生”,这一次,没遗憾不舍,因为心真的太痛了,痛到多活一日就是被那“鳏寡孤独”折磨 。

      出乎沧渊意料,皓华仙君并没有坚持让他放人,只说不要锁着,好好待着。那罅隙地宫很是奇特,在这里是彻彻底底的与世隔绝。但沧渊还是明白了,皓华仙君是在铤而走险——白韵清和殷骜这事扯不清,可大可小,倒不如把人藏起来的安全,免得让人寻了由头要拿天律说事,捅到天界对白韵清更是没有半点好处。这算什么?仙君中邪了吗!

      “地宫”里,白韵清还没有醒酒,沧渊苦笑,心道:“镇门石下灌了太多,换个酒仙都能醉死三天三夜。”一开始,他哄着白韵清喝,到后来白韵清喝不下了,他掐着他的嘴灌。
      白韵清,你是不是傻?还是你就那么看不起我,觉得到我手上也无所谓,反正谁能奈你何?或者……你是在算计我?用无辜可怜的嘴脸让我心软,再遭了你的道,做你的狗?!

      “嗯……”白韵清嘤咛一声,眉头拧在一起,巴掌大的玉面霎时惨白,蜷缩得更紧了,双手下意识地抱住肚子,像是想吐。右手腕被铁链扯了一下,他不高兴似的一拽,那能锁住所有灵魂肉|体的铁链,像女儿家手中的针线似的,当即断开。沧渊愕然,眼见白韵清滑在地上,手在冰冷的地面上抓了抓,一道刺眼的银光中他抓起一张厚实软糯的锦缎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住,舒舒服服地翻身。

      这简直是嘲讽挑衅了!这罅隙地宫是他上一世偶然间发现的,这里最特别的就是这些石壁。像个天然的法阵,隔绝一切,任何法力都无法在这里施展,那白韵清凭什么能给自己絮出个金银窝?所以,上一世白韵清明明可以走,却还要受他化魂鞭,是在用苦肉计?所以,白韵清逃过了天劫却没有人敢说他不作为,因为,白韵清在那时被他关起来了啊!
      这一世,这人还想做那黄雀么?休想!可这一世,他们之间发生了种种,白韵清不可能感受不到他的敌意,也就是现在喝成了烂泥能拿捏他,若他醒来,这罅隙地宫还能关的住白韵清吗?

      沧渊无比庆幸自己留了个心眼,拿了仙君镇压的魔族圣剑,白韵清的唯二软肋。

      手在背后摩挲掌心的木剑,沧渊冷眼看着地上不知死活的人,那人动了动,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手指像是房檐下将融不融的冰凌,剔透无暇,让人忍不住张嘴去吮上一口。皓白的腕子上布满蛛网血线,像是千千结的情缘红绳,美,不是一般的美。
      沧渊的眸子越来越沉,摩挲木剑的力道越来越大。就听那醉死鬼黏黏腻腻地哼了一句:“……我要喝茶,金丝梅、白玉仙、墨蝶兰,谁多放谁少放别弄错,用哪个杯子拿错了就罚你,快去。”这声音并不是从他嘴里出来的,而是通灵密语,甜的人肝儿颤,酥的人骨头化渣,只是可惜了,他又从他口中听到了乱七八糟的名字,这面容年轻又精彩的玉人儿啊,一身冰肌玉骨都是轻浮白骨!

      沧渊被这话逗起了兴致,他心中所有的恶意都给这九州天敌,欲用白韵清一个人的炼狱换他自己做九州明光——是白韵清罪有应得,也是他走投无路的孤苦出口,他想。他不做众生的魔鬼,他只做这一人的噩梦,互相毁灭吧,过往十五年,未来,一起毁灭,一了百了,还此间一个清净!

      木剑破风而出,楔进了那只白晃晃的左手心,钉进了石壁,“啊——!”白韵清惊呼,赫然睁眼,那眸子里全是簌簌颤栗,他看向自己的手,酒醒了,痛苦漫过周身,四周一切都是那么陌生,黑漆漆的,他茫然无措却又动弹不得,环视一圈却在刚起了个头的时候,就对上了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像是心虚,他错开眼睛,有一瞬间的失神,惨白的嘴唇嗫喏着,却又是通灵出声:“拿,拿走……”

      他怕了。沧渊终于在那张总是不可一世的脸上看到了害怕,好痛快又好痛苦,好痛苦但更痛快!白韵清会害怕,像个蠢货一样让他拿走那魔族圣剑?还以为他们是“父子”吗?以为过往的口蜜腹剑能换来他的心慈手软吗?这是酒还没醒,癔症撒得大了,异想天开呐!

      见人不动,白韵清伸出右手又不敢碰自己的左手,血水淅沥沥地流着,整个罅隙地宫都是馥郁的香甜,“青枫,青枫你把它拿开……”他浑身的气息都在这么说,却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在地宫里回响,为了掩饰颤抖,清浅的呼吸很慢。沧渊觉得他不像在求人,使唤他使唤的理所当然、驾轻就熟。

      看看,还在做戏。那木剑分明没了任何邪术,白韵清怕什么?做出可怜样子做什么?可那张脸真的让人好难以铁下心,叫他不敢再多看一眼,尖下巴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儿,不知是汗还是泪,这虚伪的东西做戏倒是周全,惟妙惟肖的。沧渊不出声,看那隐隐露出的眼尾越挑越高,潮湿的红色像迤逦的红霞落在白云间,他蹲下身,挑起白韵清的下巴,那人不从,他就使劲掐着他的下巴扳过来,强迫他看向自己。

      哟,真哭了?狐狸眼琥珀瞳,秋水盈盈可沉万物,是那样的脆弱那样的柔,有楚楚可怜的媚,可是宇宙至尊该有的模样?哈,看啊,细长的眼尾眯了起来,嘴唇紧绷绷的,清瘦的面颊鼓了起来,这是生气了,还是撒娇呢?他的对手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青枫,拿开!”白韵清凌厉的一眼,像是在这么说。这一次,通灵密语都省了。

      这是生气了,让他拿开手还是拿开木剑呢?那么深的城府说出来的话,可真要人伤脑筋了,他是蠢货嘛,听不懂的。沧渊的拇指轻轻搓了搓白韵清的下颌,气得那人直颤,嘴唇咬的更紧,梨涡儿都拉长了,好生动有趣的一张脸。

      “为什么,我不记得自己杀了殷灿?”沧渊一字一句问出,白韵清的下颌被他搓得嫣红,那红太招人,让人想到血,让人想要更多的地方都布满这样凌虐的痕迹,把一块美玉按在泥地里,狠狠脏了他,折了他的傲,摘了他故作高洁的皮囊。

      白韵清突然偏过头去,沧渊手下一空,看那扬起脖颈,再搓了搓自己空荡荡、似乎还留有余香的手指,在镇门石下喂酒的那一幕幕跃然眼前:他牵他的手,搂了腰,把那玉人儿又放在自己腿上,闻着他后颈的幽香,被那酒气催得浑浑噩噩,他滚烫起来,他失魂落魄,他叫那人摸了几把,还用那嫩嫩的小舌尖儿舔了下巴。他现在想要舔回去,想要捏开那张可恶的嘴,捉住那条小舌头,看看那里有多少人的气息,再捏碎了去!仰着头,傲气的很,他就爱这股死到临头还拎不清的样子,让他看清自己的过去是有多么的卑微可笑!

      然而眼下白韵清越是不搭理他,他越是克制不住自己心里的邪火,想要一把烧干净,就在这里,就在此刻,一把火烧了他们俩,那会是一件多温暖的事啊。沧渊的剑眉一抖,不自然又有些惶恐地拽了拽自己的衣袍,生怕让那人看出什么蛛丝马迹,笑他这个“不孝子”罔顾人伦纲常,想要“犯上”。这张脸看不得!嘴硬的样子,高贵的样子,可怜的样子,含泪浅笑的样子,每一种模样都是毒,是他骨子里淫邪的惑人之术!
      沧渊冷静片刻,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那东西是他早就准备好的,没想着给白韵清用,原本只是想给他看看,给他提个醒——

      那是一张玄铁面具,和魔圣秦镇的那张一模一样,他不编草人了,就开始雕这个。

      他再次扳过白韵清的脸,无论是想逼急了对方用出法力,两个人在这里来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也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他的心里有一股按捺不住的冲动,他不想看这张脸,让他心驰神往神思飘忽的脸,他留下白韵清,不是要对他做那些不堪的事情,他那么厌恶白韵清的风流,自己怎么会走他的路呢?那是拿别人的错误给自己的心魔找借口,如果他做了,无论怎么样都不会是情有可原,而且……一定会上瘾,会贪恋,会心软,会被那人蛊惑心神,他就功亏一篑了!

      “你做什么?”白韵清看到那逼向自己的面具,眼中终于有了反应。那是秦镇的面具,他过去不喜欢人,但如今并不觉得人有多可恶,可恶的是操控旁人命运之人,比如……
      那肮脏的玄铁面具下的刀疤脸被他毁了,若不毁掉,那张脸就是他此生最大的耻辱——他看过秦镇的真容,让他心痛、万念俱灰的脸,青枫拿那张脸带过的面具给他做什么!
      然而他的一举一动在沧渊看来,是一言不发的骄傲轻蔑,仿佛天地间只留下他一个人独白似的彻喜彻悲。

      白韵清从头到尾就只发出了几个叹音,包含了各种情绪,唯一“说”的话,就是那趾高气扬地要茶喝,沧渊越想越气,凭什么这人到这般田地还不识时务?就像笃定他不敢拿他如何,他二话不说,用蛮力把面具扣在了白韵清脸上,从此,这张脸只有他最憎恶的模样,再也……再也不会心软,再也不会心思不宁!

      白韵清打开沧渊的手,无声地挣扎像是最后一丝倔强,那铁面具很是粗糙,刮伤了他的白玉面颊,耳朵下有血痕,却是久久不退。

      沧渊眯起了眼睛,看白韵清像是个瞎子一样四处乱撞,用脸不断在石壁上磕着,也无法挣脱那面具。不对,刚才不是还能用法术给自己絮窝儿吗?此刻这人皮肉不能复原,明明那么抗拒却挣脱不得铁链和面具,就好像那没有邪术的木剑真的压制住了白韵清,让他叫天天不应。

      “不想要这面具?”

      白韵清动作一顿,整个人散发出绝望的寒气,突然伸出手,在空中一通乱抓,抓到了沧渊的手,拽着往自己脸上摸,那样子似乎是在求饶,求他把面具摘下。

      沧渊冷漠地甩开手,反手抓住他还能动的右手,掰直了,拉扯中露出那轻衣遮不全的胸膛,沧渊伸手探去,本就在颤栗的白韵清突然不动了,心跳隆隆,像是无处可逃的兔子,当沧渊摸到那结魂珠,真正的结魂珠,居然发现自己感受不到丝毫灵核的力量——白韵清的灵核……没用了?因为这把木剑?所以,他意外的小惩罚,歪打正着把那宇宙至尊给克得死死的了?要让那尊贵的头颅来仰视他,来求他?

      白韵清没有法力,废人一个,带着玄铁面具,丑陋狰狞,等待他的就是淤泥销骨的命运吧?沧渊突然失声大笑,笑得眼泪横流像个疯子,他想不明白命运怎么这么会开玩笑。
      白韵清是万人敬仰的宇宙至尊时,他是个一无是处的蠢货,如今他拥有强大的神力,做了神,成了归墟之主,而他上一世终于扬眉吐气的自豪,和迫不及待想要让白韵清看他的喜悦,这一世大仇得报的痛苦,没有了,全都没有了。白韵清……废了?就这么废了?!为什么预料中的结果到来时他竟然想遇见些意外!

      仿佛,他们两个人的命运真的有很深的羁绊——你死我活的那种羁绊。

      他总是那么轻而易举地就完成别人究其一生都在奋斗的事,能说他命不好吗?他的孤独,他可以理解为高处不胜寒吗?白韵清,你也有今天!
      ……我也没想到你会有今天!

      “想摘掉可以,”沧渊后退,拉开泾渭分明的距离,那张脸实在让他恶心的厉害,仿佛眼前不是白韵清,就是秦镇,“告诉我,我生父母是什么人?雾言的魂在何处?为什么冷心冷血到对素女瑶光见死不救?我为什么不记得杀了殷灿,我又为什么要杀殷灿?你和殷骜在密谋什么,和魔境有什么样的勾结?告诉我……告诉我,你曾经要了多少榻上宠,你有多脏,有多不堪!”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在白韵清面前昂首挺胸了一回:“什么时候说清楚,我什么时候摘下这面具,你没了法力,灵核不动,就是一个废人,废人,有资格嘴硬,有资格傲气吗?我会还你自由,在肃清魔境之后,我陪你……去死!”

      “当啷”一声,是铁链坠地的声音,白韵清放弃挣扎,右手放在面具上抠了抠,然而背过身去,不再搭理沧渊。

      沧渊彻底撕破脸,白韵清的嘴再硬,他也有办法让一个“废人”开口,地狱那么大那么深,那么多的灵魂最终都口吐真言,不是炼狱可怕,是对没有尽头的折磨而恐惧。谁不想早死早超生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8章 恩断义绝 囚禁折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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