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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梅兰竹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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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一具尸体,但再无一人上前。
徐福走出人群,出声道:“现在,我们的复兴之玉看清局势了吗?”
宗祠里走出一人,头上绑着白色的带子。少年取下了陈八琳手上的长枪,握在手上,又将陈八琳尸体上的血抹在了白色带子上。细声道:“二哥,时间仓促,丧服来不及准备了。十三只能以你之鲜血代布缨了。”
白衣少年提着长枪,向前一步。“二哥有二哥的骄傲,他不想我插手他想做的事情。如今,二哥已去,那便由我替他守护陈家。陈家当代家主,陈释杉,请赐教。”
徐福笑道:“何必呢?陈释杉,秦城现在还没消息传来,难道你还没看清楚吗?不要把希望寄托在秦兰身上了。”
少年听着这个名字,脸色变得阴沉。不再言语,杀入了人群。片刻,已经有三位守秦人沦为尸体。
徐福看着眼前的部下一个一个倒下,不怒反笑。“明明没有习武的经历,杀起人来比你二哥倒是干脆很多。”徐福看着少年的眼睛,笑意更甚。“天生血瞳嘛?看来你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言罢,徐福拔剑加入了战场。但他也不出手,只是想更近距离地看着少年。
徐福周身的守秦人一个又一个地倒下,最终只剩下不足十人。徐福出剑挡下了陈释杉的长枪,只一剑便逼退了陈释杉。“够了,心魔渐起,再杀下去,这块玉璧便有瑕疵了。”
陈释杉不言,执枪还欲上前。徐福道:“听不懂老夫说的话嘛?老夫让你住手。”
见陈释杉战意未止,徐福踏着如同鬼魅般的身子,在陈释杉还没反应之时,重创了陈释杉。“怎么?伤成这样还不愿退下?”
陈释杉拄着长枪,单膝跪在徐福身前。白衣染血衣。
“你到底在执着些什么?”
“护……护我陈氏,安然!无忧!”有气无力,却也掷地有声。
“如此,就够了?”
“足矣。”
徐福笑着,长剑闪过,在场的守秦人再无生气。走到陈释杉跟前,徐福又道:“如此,可够?”只是这次,陈释杉没有回答。
陈释杉满脸的诧异,血瞳渐去。
“陈氏宗祠的各位,如果不想你们的小家主出事,现在退出宗祠,老夫耐心有限,若不能让我满意,这块玉,便要碎了。”徐福高声对远处喊道。
宗祠内,陈期久,拳头紧握,咬牙道:“所有人都不许动。”
人群中传来声响。“可是……”
陈期久面色铁青,但还是道:“没有可是,一切都是十三说的。我们要做的就是相信……”
他字还没说出口,一个巴掌打在了陈期久的脸上。“陈期久,外面倒着的是替你浴血奋战,死生未知的陈释杉。你现在让老娘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陈舞八手指指着外头,脸上已满是泪水。
陈期久红肿的左半边脸,足以显示刚刚那一巴掌有多大的力气。他抬着头,尽量不去看陈舞八的眼睛,道:“十三交给我的任务是护你们周全。”
陈舞八哭出了声,闻着哭声,陈期久闭上了眼。
“陈期久,你就是个懦夫,二哥战死在宗祠外,大哥躺在这里生死未卜,十三现在就在敌人剑下,你呢!你呢……”陈舞八越哭越大声。
陈舞八的话彻底打碎了陈期久最后的坚强。“我不想救十三嘛?我愿意让二哥走在最前面嘛?是!二哥勇武,二哥为陈氏战死,二哥是大英雄,大哥为陈氏生死未卜,大哥是大英雄!我?我只是个懦夫,我是逃兵,我是废物。”陈期久越说越激动。“混蛋陈八琳,走的倒是轻巧,你是不是算好了留下来的那个人会被所有人唾弃。你回来啊,我不想被骂了,大哥,你快醒醒,我真的不想被骂了。你快醒醒。”陈期久已是泣不成声。
此刻,陈舞八也知道自己不应该责怪陈期久。她擦干了眼泪,独自一人往宗祠外走去。
“大姐,你干嘛?”陈五柳拦住了将要出门的陈舞八。
“现在是连你也要拦我了?”陈舞八说着,听不出喜怒。
“大姐,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死守宗祠,等大长老回来。”
“所以就放着十三的生死不管?”
陈五柳突然不知道如何回答,默默地低下了头。
“陈五柳,你也是十三的兄长,哪有让我们弟弟挡在我们前面的道理。”
“大姐,你有没有想过你出去后能改变什么?”
“最好最好,以我命,换他命。”
“别傻了,大姐,你去只是白白送死。”
“呵,那有如何?不过是走在他前面而已,我跑的快些,还能追上八琳呢。现在,让开!”
“大姐!大局为重。”
“是,你们都是英雄,都是大丈夫,都要以大局为重。老娘只是一介女流,去他的大局。”陈舞八推开了挡在她面前的陈五柳,走出了宗祠。大局?在她的心里,陈氏的每一个人都是她的大局,陈八琳死了,还有那么多兄弟死在了她的眼前,现在,要她的小十三再次死在她的眼前,她办不到。
去时伴清风,忽缓,忽急。好像,越是靠近陈释杉,她心里的悲伤也越发地消失了。再走几步,她便解脱了罢。陈舞八如是想着。
徐福看着走近的人影,挑眉道:“怎么?就你一人出来救你们的小家主?”
陈舞八没有言语,只是死死地盯着徐福。
感受着陈舞八的目光,徐福道:“小姑娘,你可知我现在要你的命,也只是一剑的事情。”
“你要,便拿去。”
“可是,即便如此,陈释杉依然要死。”
突然,陈舞八笑了,笑的洒脱。“没事,我先走一步也挺好。”
陈释杉虚弱道:“大…姐,你……不该出来。”
陈舞八俯下身子,将陈释杉脸上的血污擦尽,解下了头上的带子,绑在了自己的头上。“傻十三,那有什么该不该,做大姐的,哪有让小弟挡在前头去死的。”闭上眼,满脸的决然。
“哈哈哈,好。”徐福用剑柄快速地击晕了陈舞八。
徐福低头看了看陈释杉,又朝宗祠那边望去。“陈释杉,还有在宗祠里的,你们太弱了。老夫真的想象不出来,你们怎么做到隐王所说的中兴陈氏。是靠此刻奄奄一息的家主?还是靠躲在宗祠里的这群懦夫?”
突然间,一道枪芒从徐福背后闪过,徐福似是有着准备,踏着诡异的步伐躲了过去。徐福笑道:“怎么?调理好了?不再多休息一会?”
陈释杉满是懊恼,懊恼自己以为必杀的一招没有偷袭得逞。
陈释杉正欲再战之时,传来一声。“住手吧,十三。”
陈释杉转过身去,看到的是陈氏的大长老。
“得手了?”徐福头也不回,出声道。
“秦城易主,赢氏上下,无一活口。”大长老对着徐福的背影道。这份战报也在告诉陈释杉和宗祠的人,除了眼前的徐福,这一仗,陈氏胜了。
闻言,徐福转过身,看着大长老道:“现在,你还觉得你是对的嘛?”
大长老看着一地的尸体,久久没有言语。
“大长老。”陈释杉唤了唤身边的老人,此刻老人的身影,显得格外落寞。
“谢谢。”大长老对着徐福道。
“呵,若是我早些出手,陈吴可以保留更多火种。菊,你后悔吗?”
大长老叹了口气,道:“后悔吧。但是,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不是吗?”
听着两人的对话,陈释杉一头雾水。
瞧着陈释杉的模样,大长老解释道:“当年,隐王手底下有梅、兰、竹、菊,四大护法。秦兰,便是兰的后裔,当年隐王安排兰进入赢氏,改名秦兰,为的就是四百年后的今天。徐福,你也可以叫他陈梅,是梅的后裔,而老夫,名叫陈菊。”
“那还有一位?”
陈梅冷笑道:“呵,别提那个叛徒。”
看着陈梅情绪的波动,陈菊叹了口气,接着道:“梅,我们错了。我们都错了。隐王在秦城留下了最后的手札,竹,不是叛徒。”
陈梅愣住了,激动道:“你把话说清楚!先祖死前唯一的遗憾就是情同兄弟的四人却有一人贪图荣华,背叛隐王。甚至,先祖至死嘴里念叨的都是不值。”
“手札中写道,当年隐王算到天不亡秦,便让竹去通风报信,也是因为竹的告发,起义失败。竹立下了大功,嬴政问竹想要何等赏赐时,竹言‘为了体现皇恩浩荡,将陈吴后人发配到扶桑,也让世人以儆效尤。’这才有了我们的现在。事后,竹任务完成却内心愧对隐王,在隐王墓前,跪了三天三夜,跪死在了墓前。”
“所以,竹就是隐王的车夫?”陈释杉道。
“是啊,十三,隐王四百年的布局,为的就是我陈氏的今天。”
陈释杉看着大长老的模样,脑中闪过一种可能,忽的,陈释杉满脸惊恐。“所以,徐福也好,守秦人也好,这一切也都是你们的布局?”
“是。”大长老严肃道,听不出丝毫情绪的波动。
只是一个字,便抽空了陈释杉所有的气力。这一个肯定打破了陈释杉所有的幻想,陈八琳战死的模样,陈巴依奄奄一息被丢进宗祠,曾经身旁的兄弟一个一个倒在眼前的画面一一出现在了陈释杉的脑中,他瘫倒在了地上。“为......为什么?”
“十三,老夫也是没有办法。”
“什么叫没有办法?大长老,不是你的布局嘛?”
“十三......”
“所以,在你的布局里,我们都是你的棋子?长老,我真的不怕牺牲,二哥也好,大哥也好,他们倒在我的面前,我觉得更多的是解脱。但是我万万没想到,这一切都是一场算计,一场来自我最亲最亲的人的算计。长老,大长老,我真的怕了。”说完,陈释杉拄着长枪,艰难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往宗祠走去,如同行尸走肉。
身后,传来了陈梅的声音。“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太弱了。如果你有足够的力量,哪需要你的哥哥们站在你的前面,哪需要他们走在你的前面,陈释杉,说到底你是复兴之玉啊。”
“如果复兴的代价是这样,那这陈氏灭亡也罢。”陈释杉转过身,对着陈梅、陈菊大声道。
“放肆!”大长老第一次呵斥陈释杉。
“放肆?哈哈哈,是我放肆了。那么,大长老,按照族规,又该如何处置我这个复兴之玉?”血色又爬上了双瞳。一瞬间,陈释杉刺出一枪,这一枪比以往都快。枪影所及之处,正是陈梅所在的地方。
陈梅似是有所准备,游刃有余地躲开了这一枪。随即,又是一枪,一枪快过一枪。
“陈释杉,闹够了没有。”大长老怒道。
“闹?哈哈哈,大长老,原来在你看来,我在胡闹啊。”陈释杉并没有停止攻击,瞳孔血色更重。
渐渐地,陈梅有点赶不上陈释杉出枪的速度,胸前、大腿、手臂出现了一道道浅浅的伤痕。陈梅不怒反笑道:“陈释杉,这才是你应该有的样子。还不够,远远不够,你不是想给你哥哥们报仇嘛?再快一点!”
“陈梅!你疯了?你会死的。快停下,陈释杉!”大长老语气变得慌乱。
你太弱了。你没有足够的力量。你不够强。一句一句话在陈释杉耳边徘徊着,他的眼中只剩下陈梅。脑子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响起。“你要变强!你要力量!”陈释杉的嘴角溢出了血,满口的血腥也并没有打断陈释杉出枪的速度。
突然,陈释杉喷出一口鲜血,半跪在地上。陈梅也止住了自己手中的剑。
“这具身体还是太弱了嘛?”陈释杉自嘲地说了一句。“原来还是太弱了啊。”
“十三,你输了。”这声音!这是先生的声音。
“你太在乎你所在乎的事物,老爷子是这样,你的兄弟姐妹也是这样。你在乎的越多,失去的也越多。”
“十三,鬼谷炼心的日子你都忘了?”
“十三,静下心来。”
渐渐地,血色褪去。陈释杉就这么半跪着,冷冷地盯着陈梅。
“十三,陈梅没错,你要怪就怪老夫吧。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策划的。大乱将至,战火会不会烧到扶桑谁都不知道。如果按部就班地成长,那么到时候的陈氏真的能撑得住嘛?十三,只有血的洗礼,陈氏才能迎来新生。”大长老走向陈释杉,扶起了他。“他们的牺牲,我也很痛心,你们都是我一个一个看着长大的,当年一个一个膝盖高的小孩子,如今都变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那么你呢?下一次大难来临之时,还是要让你的哥哥们挡在你的前面嘛?十三,你成长的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这一刻,陈释杉能理解大长老的心思,但他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陈梅。
迎着陈释杉的目光,陈梅笑了笑,洒脱道:“也罢也罢。”
说着,长剑刺入心口。
“陈释杉,心魔已去,我在下面看着你,看着陈氏的复兴!”
“陈梅!”大长老放开了扶着的陈释杉,跑向了陈梅。
“你有你的算计,我也有我的算计。菊,你还没明白吧,计划到了这一步,我就应该去了,死在他手上和死在自己手上并没有区别。我若不死,陈释杉会被心魔吞噬的,不是吗?”陈梅笑着,接着道:“这一幕不是在你我意料之中嘛?梅傲即败,我现身之时,也是我身消之日。”
突然,陈梅朝着大长老喷了一大口血。看着大长老被血染的长袍,陈梅接着道:“我希望,能把我......把我葬在竹......竹的边上,我替先祖,去为竹道歉忏悔。”
陈梅用尽全身气力,向天道:“经一场大梦,梦中见满眼稻粱盛收,又见故人,喜从心头来。隐王,陈梅来了。”声毕,陈梅笑着闭上了双眼。死而无憾。
大长老背着陈梅,往宗祠走去。“回去吧,十三。”言语中,满是落寞。
陈释杉看着大长老的身影,佝偻着,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看着宗祠内的众人,大长老道:“就到这里吧。”
这一夜,东方,明星渐亮。
“自从那一天以后,我好像再也没有在大长老脸上看到笑容了。”陈舞八道。
陈释杉只是沉默。
“所以那天我昏迷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姐,答应我,以后不要再把自己的性命不当回事了。”
“我怎么不把自己的性命不当回事了,我……我当时实在是太着急了,陈期久又……”
“大姐,三哥做的很对,不要再怪他了,恐怕那个时候,他比谁都难受。”
“好啦,老娘才不会跟他一般见识呢。所以,十三,那天到底……”
“陈释杉,进内堂来。”内堂里,大长老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陈释杉在内堂中看到了明显苍老的大长老。
“十三,老夫大限将至,咱们陈氏,也是时候回中原了。”
“大长老,您……”
大长老摆了摆手,打断了陈释杉。“这些日子,我也一直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我也一直在想陈氏的复兴真的比我看着长大的孩子的性命更重要吗?我开始不断地否定自己最初的想法。当一个人开始否定自己,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十三,我希望你以后不会进入到这种状态。”
大长老看了看陈释杉,轻松的笑了笑,接着道:“所幸,我也没有多少时间了,我也不想去想这些事情了,现在听好了,我把我所有的部署和计划全部说与你听,你要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
陈释杉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隐王留下的后手,梅和竹已经走了,秦兰也在那场秦城攻坚战里去了,而我也时日无多,往后的日子真的没有那么好走了。万事,三思而后行。准备准备,三个月后你就带着孩子们返回中原。隐王当年在荆州给你留了东西,你到了荆州自然会有人找上你的。”
……
大长老看着窗外不太圆的月亮,这数十年的日子一一拂过自己脑海,但细细去想,好像自己这一生除了光复陈氏,什么也没有做过。大长老闭着眼,似是酣睡,又似若有所思,忽的,老人腰杆笔挺,不复老态。老人叹道:
窗外深秋寒月斜,
南风萧瑟,黄满梧桐结。
藏袖又染月白,只是芳菲谢。
不恨白发日月短,
光阴荏苒,鸿雁南飞缓。
陈吴又渡百载,偏爱长安晚。
黄水依依来复去,
浮沉几里,霜落美玉。
哎,中原的雪,看不到咯。
老人至死,面带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