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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寒雪山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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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乱世之乱,其实只是针对百姓而言;所谓盛世之盛,也只是针对百姓。世家子弟,不管世道如何,该吃吃该喝喝,近十年,天下兴起一门学问,寒雪山庄。寒雪山庄因纸张闻名,上到宫廷庙堂,下至寻常百姓用的纸张都出自寒雪山庄,只是因为身份地位不同纸张质地也不同,寒雪山庄称之为一门学问原因在于此。十年沉淀,寒雪山庄不仅仅闻名于纸,酒也异常出名,尤以女儿红,状元红出名。
女儿红,为前朝富家生女、嫁女必备之物,伴随女孩呱呱坠地的第一声啼哭,父亲便开始忙碌,从这一年耕田中精选糯谷,得细细筛过,不饱满不要,色泽不好不要,筛过三番,才酿成三坛子女儿红,之后装坛封口每一步骤都自己亲力亲为才算放心,全部工作做完,将酿好的女儿红埋在后院树下,没事儿的时候就到院子里逛逛,驻足最多的便是那棵老树下,老树承载着许多父爱。若女子未嫁而先死,女儿红则就叫做花雕。状元红,则是诞生男丁埋下的酒,等孩子考上状元郎衣锦还乡时再开启。以上都是街头巷尾口口流传的关于女儿红、状元红的说法,寒雪山庄的女儿红没有那么多说法,就是以酒气香,后劲霸道闻名,所有喝过寒雪山庄酿制的美酒的人,无不流连忘返,却也因为产量极少,美酒价格极高,更有人放出豪言言,千金易酒,酒不尽,钱不尽。
寒雪山庄坐落在荆襄九郡,没人知晓具体位置,只知道每月初一十五会有扫雪人往各个店铺送纸张,美酒。世人皆知寒雪山庄富可敌国与它的神秘密不可分。也有人追踪扫雪人试图找到寒雪山庄的踪迹,但每每无功而返;也有人在店铺闹事以此来勾出寒雪山庄的人,但闹事的人不是妻离子散就是家破人亡。有人说其残忍,但寒雪山庄的纸和美酒该售空的还是售空,久而久之,世人与当权者也就默许了寒雪山庄的神秘。
与寒雪山庄同样神秘的是其庄主,陈释杉。有人传言陈释杉出身塞外,深受塞外冰封之苦,所以才创立了寒雪山庄;有人传言陈释杉经历太多人生挫折,看遍天下人心冷漠才创立的寒雪山庄;有人传言庄主喜爱那傲雪寒梅才有寒雪山庄这一出。传言多不胜数,但大多谈的都是山庄,而关于庄主的则寥寥无几。直到近几日一副寒梅傲雪的画出现在世人眼中,画是良画,题诗更是千古佳作,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只因此事不少少女怀春。有人说能作出此诗之人,必是怀才不遇或是对这世道无奈偏安一隅却又渴望盛世的老士子,也有人说能作出如此佳作的人必定风流倜傥,气度不凡。荆襄因这诗乱了,而这世道也将要因为种种乱了。
“子烈啊,你来到山庄多久了?你我相遇也当真是有缘,你说十三怎么跟你这么有缘,三千人里一眼就相中你了呢?卫家不复繁华,你想不想在这里重现大汉双壁的风光,你别看我们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山庄,你要知道,我们的目标可不仅仅是匡扶汉室啊,我们的目标是征服......征服什么来着?什么什么大海的,我忘了,之前看十三写过一次,记不清了,反正咱们好好干,未来也封个将军什么的。”卫齐看着眼前碎念不断的少年,没有说话。
“你啊,跟伯平一个样子,三巴掌打不出半个屁来,实在是跟他聊不下去了,才让十三把他打发到琉球去训练我们那批小子,你啊,应该去不到琉球,那边没有战马,去哪里好呢,去西凉吧,对,那边确实适合你,你要不要考虑一下。那就去西凉吧”没理会旁人的白眼,就敲定了身边人的去向。
被唤作子烈的男子递上一杯茶,道:“我不是不喜欢聊天,只是记得小时候母亲就告诉我,多说多错,少说少错,要多听多看,把不知道的要憋在肚子里,时间久了自然就知道了,如果时间长还不知道,那就糊涂过去。母亲说我们是卫家的旁支,卫家再怎么家道中落也还是有底蕴在的,现在的主家自顾不暇,一切都要靠我们自己。”子烈喝了一口茶,继续道:“来山庄五六个年头了,庄子里的人都很好,在这里待了这么些年都有些忘却小时候受到过的白眼和欺负了,以前还想着封狼居胥,但是安逸日子过惯了,想着如果能一直这样好像也不错。对了,陈凄疤,我听十三说,你最开始不是这两个字吧?”
闻言,陈凄疤叹了口气,道:“是啊,谁不喜欢安逸日子呢?如果可以一直安逸......”陈凄疤闭上了眼睛,似是回忆,脸上不复嬉笑,睁眼看了一眼字子烈的男子,接着道:“你知道寒雪山庄的由来嘛?我想想,还是从我的名字开始讲起吧。”
陈凄疤一口饮尽男子递来的茶水,然后掀开了自己左边袖子,入目,是一条从肩膀贯穿整条手臂到中指指尖的伤疤,道:“我呢,是这一代编号七十八的孩子。原先叫什么其实真不重要。你知道嘛,大长老说十三会是我们未来的领袖,那是他才到我的腰那么高,满脸的童稚,你都不能想象,就这么大点的孩子,啥都不会呢,就要做我们的领袖了。我见着那些长老们都这么认真,也不敢太放肆。但是你知道嘛,十三小时候可好玩了,做什么事情都一丝不苟,而且不经逗,我和二哥小时候最喜欢拿我们的小家主开玩笑了。”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陈凄疤突然笑了起来,笑着摸着自己左臂上的疤痕。“如果没有发生那些就好了,我可能会一直无忧无虑到现在吧。”
陈凄疤叹了口气,把琉球岛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那次,那把刀就这么从我身上砍过去,我倒在地上,就这么看着其他兄弟在拼杀。我悔恨极了,我要是平时练习地再刻苦一点,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早倒下了。你不知道,其实伤口并不那么痛,我就看着一个一个倒在我面前,不对,是一个一个死在我面前的人,心真的是揪着痛。”陈凄疤笑着,脸上的笑越来越难看,“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没有一点力气,我没有力气站着,我甚至连用刀结束自己生命的力气也没有,我在想,我如果死了,这里是不是就不会痛了。”
被唤作子烈的男人皱着眉头,听完了全部。“或许,我不太能理解你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但是那种绵绵的,抓不住的痛却是伴随着我的前半生。”不过二十年华的少年言语中草率的前半生。“我叫卫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齐,我母亲也不希望我有很大的志气,只要做到修身,齐家就好,所以我叫卫齐。我家啊,是卫家旁支到不能在旁支的小家庭,我爹呢,在我出生没多久去参军,死在了匈奴人的地盘,也没有看到他的尸体。家里就我和母亲二人,所以在我们那个村子,所有人都欺负我们家。再到大一点,我们被主家接过去,倒是没有人明着欺负我们母子了。但暗地里,绵里藏针,你知道嘛,很多时候不是你去找麻烦,是麻烦来找你,接踵而至。”
顿了顿,卫齐开始继续回忆道:“打碎的盘子,晾干又被打湿的衣服,突然被人砍倒的大树,莫名失火的茅草屋,还有很多你根本想象不到的事情,我都被做过。母亲让我忍,我也知道,寄人篱下,有时候不得不低头。这一忍,十数年就过去了。我也终于有能力带着我母亲离开那个地方了。但是,母亲说那地方她也习惯了,习惯了十数年如一日的生活,习惯了主家人的白眼,习惯了被人当作下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日子,其实我都知晓,他是怕跟我一起走后,会拖累我,也怕万一我一事无成,不至于连个兜底的地方也没有。她说,主家虽然苦,但好歹有口饭吃。”
陈凄疤拍了拍卫齐的肩膀,道:“放心,咱们山庄别的不说,一口饭能让你吃上的。卫家的事,十三都知道,他这次回来,估计你们母子就团圆了。”
卫齐还沉浸在回忆中,没有消化陈凄疤的话。陈凄疤又道:“刚说呢,他回来了。我不打扰你们了,你和十三好好聊聊。”
白衣庄主和陈凄疤交换了眼神,后者离开了屋子。
卫齐没有说话,白衣庄主道:“琉球的事,四哥都跟你说了吧?”
见着卫齐没有回答,白衣庄主继续道:“建立寒雪山庄到现在,你我拯救的灾民不下万数,整个山庄都是靠你还有那帮无人可依的孩子支撑起来的。现在啊,他们好歹有个家,知道有个管家叫卫齐,他们啊吃过苦,所以也知道什么叫珍贵。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再现祖辈的光辉打到匈奴去,但我想乱世中有你卫齐这个名字应该不过分的吧。你的后顾之忧我已经帮你解决了,现在你是不是该为自己考虑一下了?”
卫齐看着白衣庄主,一脸的不解。
白衣庄主道:“你为这个家啊操心了太多,知道你想的是建功立业,征战沙场,以前他们还没长大需要你,现在啊可以去了。去西凉吧,甲在那边等你了。小三的路线估计今年年底也会到西凉的吧。西凉有个少年叫马超,你可以跟他接触一下,马腾的儿子,虎父虎子啊。这天下啊,也没多少太平日子咯,对了,去西凉也好看看那董卓是什么模样。那条卧龙怎么样了。”
卫齐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回庄主,卧龙那边戊盯着,前些日子出去游学了,不过这少年有点警觉,是不是戊被发现了。”
“发现也好,没发现也好,不用管,让戊盯着,他知晓我们是没有恶意的应该不会出什么事,而且不是还有小七么?游学啊,好事。待到游子归来时,必将璀璨惊世。好事啊,好事。不知道丫头那边怎么样了,张让那边有传来消息么。”
“暂时没有,庄主莫慌,长公主殿下吉人天相,定然不会有事的。”
“你啊,连安慰人都不会,吉人天相,要真是吉人天相就好了,生在帝王家,哪有什么人是吉人天相的。穷羡富富,富羡穷穷啊。穷开心穷开心,开心才是最真的。让四哥看着家吧,我送你出城,还是去洛阳一趟吧,我总觉得要出事。”白衣庄主想了想,继续道:“小人心,最是反复。张让那老太监哪有这么容易打发。丫头啊终归是要吃苦的,也好,吃茶吃饭吃亏吃苦,能吃是福,多吃有益啊。”
情路,多歧路,今安在?沧桑路,少年行,一段仇恨一段情。夕阳路,人心碎,夜来只盼梦里会。
丫头,以后你可能会恨我,但这世道,终究太过残忍,易子相食,我见过太多。情义千斤,不敌米饭半两,不是我不让刘家过活,是天下不让刘家好过啊,丫头,我是希望我们不再相见,此去洛阳,要真的只是个过路人就好了。若你我相见,寒雪山庄庄主夫人这个位置不知道会不会让你放下长公主这个担子。
寒雪山庄。为天下无依无靠之人扫尽寒冷,飞雪不寒。
……
中平五年(公元188年),汉灵帝病逝。举国挂白。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西北塞外风光可见一斑啊,可惜啊,没机会去看看羌凉风景,子烈,就送你到这里了,对了,甲传来消息,董卓出凉了,声势浩大的西凉铁骑啊,光听着就风光的很啊,如果你路上遇到,可要好好看看,学习学习,咱们以后的骑兵啊,最差也得比那西凉的骑兵要强吧。你卫齐好歹是大汉双璧的后代,怎么样也得比他强吧。恩一定是这样。”从南阳出发入西凉的驿道上,两骑并行,絮絮叨叨的正是那白衣庄主,而另一骑则是被陈释杉发往西凉的管家卫齐。
“好啦,我也知道你嫌我烦了,那就这样了。我转道向东,去看看洛阳风光咯。驾!”嘴角依旧带着微笑,说话依旧玩世不恭,只是转身的瞬间微笑收起,满眼沧桑,自言自语道:“别死在西凉啊,大汉双壁肯定能再现的,霍家那小子被我丢在雁门关了,你们彼此不知道对方,见面时,希望能给彼此一个惊喜。乱世,才是你们的舞台呀。洛阳啊,去看看那洛阳三月花如锦,多少功夫织得成的洛阳吧,一把火就什么都没了。”
弘农边境的小镇泉眼镇,因一口常年有热泉涌出的活泉眼而得名。
世间传奇多数发于说书人,“话说那董卓,发迹于永康元年,担任羽林郎,统管元朗羽林军,不久升为军司马,跟从张奂征讨并州反叛的羌人,那一战,惊天地,泣鬼神......”说书人侃侃而谈,底下也是掌声呼声不断,一袭白衣栓好马,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手捧据说由热泉水泡成的茶水,细细听着。
“五年前,也就是中平元年的冬天,边章和韩遂势力迅猛增强,杀死了金城太守陈懿,并且在三年前,以讨伐宦官为名,率领大军,“入寇三辅,侵逼园陵”。咱们朝廷没办法,急忙启用和征派几乎所有强将精兵抵御边章和韩遂的进攻。于是乎,董卓被重迁中郎将,拜破虏将军,和司空张温、执金吾袁滂、荡寇将军周慎等率领步兵、骑兵共十余万人屯兵美阳,护卫园陵。后来啊,因抗击边章,韩遂有功,变现突出,董卓不久便被封为台乡侯。如今啊黄巾贼被镇压的差不多了,董卓抗贼有功,也要入京受封,官啊是越做越大,希望咱们这位董大人能给这天下多带来点太平日子就好咯。”说书人说到这里,收起了自己手上的醒目,拿出钹来,吆喝着有钱捧钱场,没钱赚吆喝向在座的茶客讨要钱财,白衣公子也不吝啬,丢下碎银收拾着牵马东行。
白衣骑马,不徐不疾,只是嘴上碎碎叨叨,脸上始终是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哎,这董卓啊,进京不难,只是出凉不易啊。不知道甲给那韩遂的密信有没有效果啊,应该有的吧,董卓出凉前再跟韩遂打一场,损耗点兵力,这样那丫头的压力也会小一点吧。就是不知道韩遂如不如愿了。西凉铁骑啊,这年头少一个就是少一个了。”
墨客投何处?并州旧翰林。禹治洪水,划分域内为九州,并州正是九州之一。借并走道司隶的陈释杉看过并州风光在东汉朝廷所在停留了个把月,终于等来了董卓与西凉骑兵。
这个把月中,何进死,十常侍被诛,董卓进京,欲冒天下之大不韪废帝,荆州刺史丁原不服,大宴之上拂董卓脸面,肆意出走,出城引兵讨伐董卓。
“一场好戏啊,可惜了没工夫看啊,等了这么久终于开始乱了,也不知道丫头如何了,董卓欺侮别人也就算了,如果丫头出了什么事,董卓必死。也罢,我先进城,去看一眼乌烟瘴气的东汉朝廷吧。”白衣牵马入城,好似外面战争与他无关。
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相思断肠,那人从远在天外到近在咫尺,心似乎并没有跳的特别快。夜半,蝴蝶落进城墙,开出了花。